秋日暮色将尽，枯木上的乌鸦受了惊，惨叫着掠过歪歪斜斜的门匾“安马寺”。

    这破庙处在清冷小镇的偏远地带，今日竟有人来。

    更准确些说，来的不是人，是鬼差。

    鬼差名唤石榴，看着十七八岁，分明是个娇俏明媚的姑娘，非要着灰色纱衣做清冷打扮。不过同这破庙倒是相配。

    破庙门大开，不用推就能进，石榴却站在门口迟迟不迈。

    她探着脑袋小心张望起来。安马寺如今破败，可宏大的规模，还是能瞧出几分之前香火鼎盛的繁华模样。

    暮色混着寒雾，石榴瞧不清安马寺的全貌。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罗盘，罗盘上方勉强浮现出“零三二八轮回道，张洪源，十年阳寿”几个大字，可指针却一顿乱转。

    罗盘指针不稳，意味着债主灵体不稳。

    张洪源没及时还债八成是在人界遇上了些麻烦事了，鬼差出门催收顺便帮债主料理麻烦，也很正常。

    可如今石榴看不清那团迷雾，这事儿实在算不得正常。

    石榴虽然师承孟婆，可本身只是一介残魂，底子太差。为了弥补战力上的不足，孟婆让石榴跟着冥王学了上百年的阵法，冥界存档的阵法古籍，石榴都通读研习过，哪怕放在善用阵法的神界，石榴的布阵破阵之法都算得上出色。

    寺内的寒雾，应是上古阵法所化，布阵之人高明到让外人看不出符文和阵法出处。

    孟婆教导石榴，战力不够，苟且来凑。石榴谨遵师命，入职以来大伤未曾受过。

    今日虽然好奇，石榴依旧决定先撤退。利索得转身，她琢磨着得回冥界雇几个合适的打手，再来一探究竟。

    “天色已晚，施主可入内借宿一宿。”

    石榴闻声，本能的回头，见门口站着个老和尚。老和尚双手合十，慈眉善目。

    破败的大门旁，两盏残灯亮起，门内寒雾散去。

    老和尚身后的破庙看着一派祥和，石榴却立马转身，拔腿就想跑。可此时脚下如同灌了铅，一步都迈不开。

    石榴仰头望着天，残阳已落，乌云遮孤月，不祥，很不祥……

    “真是倒霉……”哀叹一声，脚终于可以迈开，可脚尖落地的瞬间，周遭空间一阵诡异扭曲。

    石榴发现她的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安马寺的门槛。看来布阵之人并不想让她离开，可能她方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那人已经引她入阵了。

    如今已经是退无可退，石榴又尝试了几次转身离开，结局都是一脚跨入大门内。石榴眼一闭，心一横，进了大门。

    前面还是站着那个老和尚，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模样。老和尚侧过身，伸手示意了下两侧：“施主还请随意，两边都是厢房。”

    石榴顺着老和尚示意的方向看去，两边的厢房数量确实不少，但实在破败的不像样。找了一圈，石榴都找不到一间门窗皆完好的。

    破庙内无肃杀之气，石榴判断布阵之人并没想取自己性命。她刚想从老和尚嘴里套出些有用信息，老和尚已经转身进屋。

    原本石榴以为这老和尚只是一个阵法中的傀儡，可方才近距离的观察，那傀儡表情动作都极为自然，她隐约感觉傀儡内藏着个残缺的生魂。

    傀儡之术虽不难，但这能把生魂和傀儡融合的技法，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翠尾。”石榴轻唤一声，右手一伸，鬼气凝结出一把一米多的长刀。翠尾周身墨绿，刀把上绑着对银铃，每次杀戮都伴随一阵清脆的银铃声。

    每回翠尾的银铃一响，孟婆就直摇头感叹：“这刀改叫响尾得了，为师传授你的是一刀毙命的必杀技，你倒好刀未到，声音先到，鬼都被你吓跑了。”

    石榴每次被师傅抱怨，都只憨笑：“我要是摆摆架势就能把鬼吓跑也蛮好。”

    此时正殿内灯火通明，石榴打算先去探探。她握紧了手中的刀，壮起胆往前走。

    乌云散去，孤月敞亮得挂在天上，月光洒向破败的步道，大道披上银装显得干净了不少。阵内正直夏季，院落里的老杏树长势茂密，树下蝉鸣蛙声此起彼伏，一切显得安宁又平静。

    阵法内的景象映照着布阵之人的心境。这一路安宁的景象，让石榴安心了些。

    正殿的大门开着一道小缝儿，像是故意引她往里走。殿内沿着墙角好几圈油灯燃着，照的殿内通透敞亮。正中央摆着个泥菩萨，菩萨慈眉善目，菩萨像下方随意摆放着些蒲团。

    石榴推门而入，绕着菩萨像仔细打探了一番，没有任何异象。正欲离开，一回头却见蒲团上盘腿坐着个年轻和尚。和尚着白色僧衣，闭着眼，静若孤松，面若美玉，一副脱俗出尘之姿。

    本能的觉着危险，石榴拔腿就往殿外跑。刚踏出殿门，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石榴发现自己又身处殿内。

    和尚就这么站在她面前。和尚靠的太近，石榴别过脑袋，却依旧能感觉到和尚的气息，和院落内杏叶一般清爽干净的味道。

    长刀还握在手中，但是石榴暂时不敢在和尚的地盘动刀。和尚的气息和安马寺融为一体，显然他就是布阵之人，也是引她入阵之人。

    “孟婆的徒弟？”和尚侧过脑袋，撇了眼石榴手中的长刀。

    以鬼气凝刀，确实是孟婆的独门秘籍。和尚能一眼辨别，倒也不奇怪

    “是。”石榴说话间往后方靠了靠，拉开了同和尚的距离。和尚生的极好看，石榴在黄泉银行这么多年，迎来送往好看的鬼不少，但这么好看的皮囊，确实不多见。

    “还没看够？”和尚的语气冰冷但带着些许玩味，双瞳墨黑，清冷又干净。

    和尚盘腿坐到蒲团之上，抬头问道：“叫什么？”

    “石榴。”石榴老实回答。

    “坐这儿，聊聊。”和尚指着前方的蒲团道。

    石榴看了眼蒲团，又看了眼和尚，小心翼翼将蒲团挪远了些坐下。长刀翠尾也悉心收好，置于身侧。

    和尚撇了眼翠尾，平静道：“你这战力不及几千年的孟婆半分。”

    石榴自然清楚，和尚在陈述一个事实。她一低头，觉着此时的翠尾绿到发光，绿到刺眼。她索性一挥手，收起长刀，眼不见为净。

    几千年前就见过孟婆，说明眼前的和尚有些年岁了。

    石榴觉着在对方没有敌意之前，把对方捧上老长辈的尊贵辈分上，对方不至于太为难自己，于是开口道：“尊者教训的是……小的天赋实在太差，乃一介残魂修成的鬼差，若不是师傅好心收留，恐怕已经魂飞魄散在黄泉了。”

    “好心？孟婆可从来不好心。她收留你，教养你，恐怕你同她有渊源。”和尚嘴角略起一抹戏谑的笑。

    石榴本想脱口而出是是是，却生生吞了回去。石榴眉头紧皱，眼下她若是赞同和尚，那是对自己师傅大不敬。若是不赞同和尚，她不敌和尚，激怒他也不是明智之举。

    “方才小的并非有意搅扰尊者，还望尊者莫要怪罪……”石榴岔开话题。

    “我并不喜欢尊者这个称呼，显老。叫妄爻。”和尚挥挥手，不耐烦道。外头的蝉鸣声也跟着急躁起来。

    石榴倒吸一口凉气，语气更谦卑，生怕惹得妄爻更不悦：“小的遵命。不知妄爻大人请小的入阵，所为何事?”

    “张洪源同我还有未结清的账。他同冥界的账，得晚一些再算。”妄爻平静道。

    “是，小的这就回去复命……妄爻大人不如您把小的放了？”石榴小声试探。

    空气都沉默起来，只余下大殿内的油灯劈啪作响。等不到妄爻的回复，石榴小心抬眼打量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石榴小心翼翼，妄爻的嘴角带着顽劣的笑：“你且在此等着吧，张洪源的机缘快到了。”

    “妄爻大人有所不知，我们鬼差平时任务很重……活也很多……”石榴低头，解释道。

    “小鬼差，你的话有些多了……”妄爻话音刚落，便一挥衣袖。

    石榴觉着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她已经身处某个厢房内。

    小命没丢，但暂时也回不去冥府。方才和妄爻近距离的对话，石榴已经发现笼罩着安马寺的大阵，阵眼正是妄爻。

    要破阵得毁了阵眼才行，显然她现在的战力破阵是无望了。

    后半夜安马寺依旧安宁，老和尚的房间偶尔传来几阵鼾声。妄爻也是奇怪，给老和尚这副傀儡身体，竟然连打呼睡觉都惟妙惟肖。费这么大力气铸造一具傀儡，用来拘一个残魂，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石榴一夜无眠，看了无数遍罗盘，和来时一样，罗盘指针一顿乱转。

    石榴仔细探查过，除了那具老和尚傀儡内的灵体，阵法内没有其他生灵。老和尚傀儡体内的灵体定是她在找的债主张洪源。

    但为何张洪源的魂魄残缺，灵体不稳定，这些石榴都不敢多问。

    眼下石榴只能等待。至于张洪源的机缘什么能到，自己又何时能走，都由不得她做主。石榴无奈，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天蒙蒙亮，老和尚便劈柴做饭，吃饭，诵经。妄爻日上三竿才起床，起来后继续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睡大觉。

    远处街区热闹的锣鼓鞭炮声穿透大阵，传入了庙内。石榴凝神听了下外头的议论声，知道是当朝一位老将军归乡养老来了。

    这穷乡僻壤地，还能生出个将军，真的是不易。石榴第一次踏入这个安马寺所在的镇子就觉得这镇子气运不佳，阴气倒是重，适合她这样的鬼差修养。

    太阳刚冒头那会儿，庙里竟然来了个客人，妄爻阵门大开，任由那人入结界。来人正是归乡的那位老将军。

    石榴揣测那就是妄爻口中张洪源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