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皱眉,后腿了一步。
抬头一看,竟是一只猪面人身的妖怪。它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人族衣物,但未完全化作人形的狼妖。
电视剧里演的妖怪多是与人一模一样的,可这鬼市里,要么是一团影子看不清外表,要么就是这种动物面人身,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
大概就是所谓的真身?
“小娘子可否赏个脸一起吃盏茶?”
它说话间口中腥臭气让人想吐,飞沫四溅,那双眼睛正滴溜溜地转着,视线反复投向苏茶的伤处……
这眼神配上那张笑得皱成一团的动物脸孔,在夜色烛火中像恐怖片,很是吓人。
苏茶心头狂跳,不作搭理,放下手中物事准备直接溜号走人。
结果那猪妖和狼妖一前一后锁住她的路,笑着说:“小娘子准备去哪儿啊?我们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苏茶从两妖之间的缝隙穿过,一路小跑,直到离那摊位老远后才停下回头,却发现那两个妖怪依然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两双眼睛在夜幕中亮着绿幽幽的荧光,像是循着猎物而来的野兽。
苏茶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些妖怪,大概会吃人的。
这两只妖仿佛一盆冷水,让苏茶从新奇和迷茫中回过神来。
她——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身无长物,身板弱小营养不良到风一吹就能倒的——
人。
在这种地方晃来晃去,堪称砧板上的鱼肉也不为过。
妖怪妖怪,妖怪聚集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没有危险呢?
苏茶心跳加速,额边冒汗,一步三回头。和那两只妖物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任何缩短的迹象。而且因为她走路不专心,步距又窄,那两只妖甚至离得更近了些,大有立马追上的感觉。
反复回首,只见对方越来越近……
苏茶只顾着奔逃,再一次回望时,却不想,脚下一晃……
撞进了一人怀中。
那人身上气味清冽,带着三分檀香气,有几分熟悉。
“干什么呢?”
苏茶抬头,看向那人。
无巧不成书。
只见萧珩眉峰轻蹙,熟悉的厌烦表情,苏茶仿佛见到救星,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老哥,救我!”
萧珩有了先前的经验,把她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扯开,左右看了好几下,确认这次没有屎糊在上面后,顺着苏茶跑来的方向一看,登时了然。
“谁让你跟来的?”
这里是她这种普通人能来的地方?
“这时候还说这干嘛,”苏茶急得跳脚,“你又想扔下我不管是不是?”
萧珩无奈。
“你这是求人帮你的态度?”
这就是他不喜与这些小姑娘一起的原因,做什么事总是由着自己性子,后果不谈,擦屁股活儿总得别人操心打理。在凌云门时候就是这样,下了山还是这样。
“我求求你帮帮我,”苏茶能屈能伸,立马认错,“我错了,大哥!我不应该跟过来的。”
只见那两只妖物越走越近,萧珩撇撇嘴,又是一声长叹,轻轻向前跨出一步把苏茶护到身后,同时,对二妖冷眼一扫!
空气震荡,一阵疾风自二人为中心散开。
临近的摊铺帷幡猎猎作响,苏茶躲在萧珩身后,被轰鸣声振得直捂耳朵。
二妖被这劲风刮得东倒西歪,只得止了步,对视一眼后,悄然作罢离去。
待二妖走远,苏茶从萧珩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问:“你做了什么?”
萧珩看她一眼,不作搭理,转身就走。
“怎么不理我?”苏茶在他身后左右晃,“多说两句话能怎么?小气鬼。”
见萧珩一脸厌烦不想回话的模样,苏茶心里有些不服气。但想到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人家又是第二次救自己于“水火”,这种被人鄙视嫌弃的当拖油瓶的憋屈感也只能忍着。
“跟上。”简单两个字,却是满满不耐烦。
周围的行者依旧自顾自的买卖走动,仿佛刚才发生的在此再寻常不过,根本不值得多投入丁点注意。
苏茶心有余悸的向四处看了看,确认安全后踩着碎步跟了上去。
“这是要去哪儿?”萧珩走得飞快,苏茶跟了小半截,连走带跑,有些跟不上,便喊,“喂!别走那么快呀!”
萧珩闻言停了停,回头斜了她一眼:“萧珩。”
“啊?”苏茶没反应过来。
“我不叫喂。”说完,继续大步向前。
苏茶这才明白,他刚才报的是自己的名字。
两人在江宅打过照面后交集并不多,现在想来,她只知道他是什么凌云门的修士,连名字也不曾问过。
“萧珩?”她碎碎念,反复回忆看过的《嫡女策》中的剧情内容,“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个角色?”
萧珩停了停。
“你说什么?”
“……夸你厉害。”
两人说着,苏茶发现自己同萧珩的距离近了不少,不用小跑也能轻松跟上。
对方似乎是真的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放缓了步子。
跟着走了小半截路,萧珩驻足在了一家古朴的酒楼门前。
酒楼的匾牌挂得歪七扭八,字也像是店主自己亲自写得一般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随性。
苏茶废了好半天劲儿才认出上面写得是什么。
“有家客栈……”她念出声,忍不住碎嘴,“……什么名儿啊。”
可真是,太随便了。
不待苏茶细问,身旁的萧珩已经大步跨了进去。
但刚进去,他又似想起什么,退了回来。
他上下打量苏茶一圈,单手托腮,视线落在苏茶脸上,边看边思考着。片刻后,忽地在她面前单手一挥……
苏茶只感觉一阵清风拂面。再看萧珩,他面上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愉悦之色,甚至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进去吧。”
说完,大步跨进门内。
怎么了?
苏茶没懂他此番举动是作何,见他走了几步后停下回望,示意自己跟上,也没多想,跟着进了酒楼大门。
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酒楼茶肆。
装潢几乎没有,古朴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
几张老木搭成的桌椅,制作粗糙,上面坐满了酒客,两三对饮,两三趴在桌头小憩。楼内飘荡着被潮气浸润过的朽木腥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一种奇妙的气味。
往左看,破破烂烂的楼梯直通二楼,似乎一踩就能折断,而一张面无表情边走边磕着瓜子的年轻女子正拖着托盘,“吱呀吱呀”往下挪步,走下楼梯后径自去某张桌子边送酒,看都没看苏茶二人。
“服务好像不太行啊……”苏茶又忍不住碎嘴,引来萧珩一记冷眼。
她吐吐舌头。闭了嘴。
客堂前台一名湖蓝素衣女子懒懒散散的倚着栏杆,手里把着个金算盘,噼里啪啦砸得正响。一双柳叶眉时挑时颦时缓时蹙,纤纤五指飞舞不停。
似是算出了个满意的结果,她舒畅地呼出一口气,抬眼间,扫见苏茶与萧珩二人,先是一愣,然后扯扯嘴角,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哎呦!稀客稀客,萧少门主亲临本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不知怎的,苏茶似乎从里面听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来。
她看向萧珩,对方却表情不变。
“消息。”萧珩薄唇轻吐。
多一字都懒。
那女子闭着眼睛,眼珠一转。苏茶仿佛看到了那眼皮下的白眼。
“急什么,”再睁眼的时候依然笑眼弯弯,正巧一桌有客离开,她引着两人往空座边走,“坐坐坐,今儿新酿的万仞长,我请!”
萧珩一声冷嗤:“别打岔。”
“这出去探的人还没回来呢,”女子陪着笑,“我去给您拿酒,您就安心坐这儿浅酌几杯,说不定等酒喝完……”她在萧珩耳边轻声细语:“你要的消息,就到了,也说不定。”
萧珩闻言,沉思了片刻。
“好!”他顺势坐了下来,“久闻其名,上次来这里却未曾尝饮一杯。今日我倒要看看,倘若心性足够坚定,这传闻中能让人醉生梦死的酒,是否还能有半点作用。”
他冲女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务必少点勾兑。”
女子不回话,冲他干笑两声,咬着后槽牙去了后堂。
苏茶跟着坐了下来,见刚才两人话里有话你来我往,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见你门口看了半天,”萧珩自顾自布着杯盏,并不正面回答,“怎么,不识字?”
苏茶被这话呛得一噎。
绕是嘴碎如她,这话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
只能学着那女子,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讨!人!厌!
没多会儿,那女子提着两壶酒走了过来,麻利地把盏斟满。旁边一桌喝得酩酊的马脸酒客见状直叨叨:“老板娘啊!咋地这酒香比我们这桌浓啊!我们重金都求不来一壶的万仞长,他们随随便便就是一桶!还免费!不兴你这样的!”
老板娘却笑着打着哈哈:“客官,您这就不知道啦!这位,可是凌云门的少门主,可不得伺候妥了,否则带着两三仙门弟子把我这小店砸咯,我这生意都得赔掉老本呢!”
她话里有话,指着周围的桌椅抱怨:“您瞅瞅您看看,我这巴掌大的小店,拢共就没几件物事,上次人来我这儿,二话不说把我几张帝休木做的桌案椅子砸了个稀巴烂!您也知道,那到底是能用昆仑镜和仙界通气儿的凌云门呀,要是去仙人那儿告我一状,我这店是开还是不开啦!”说着,还假意哭了两声,引来众妖一片同情。
苏茶观察着那马脸客和老板娘的表情,心想,听上去,这凌云门作为修仙门派,怎么跟什么欺软怕硬的恶霸似的。
“唉,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呐!”
明知这老板娘意有所指,随着她絮叨,萧珩却面不改色。
甚至可以说是充耳不闻。
他轻轻端起老板娘斟好的酒,注意力都在那清澈的酒液上,眼神坚毅,在沉思着什么,表情又带着几分不屑。
苏茶并不知道这酒有什么厉害,一脸茫然,于是学着他的样子端起另一盏酒跟着看。
结果不看倒好,这一看,直接怒发冲冠。
“萧!珩!”苏茶“砰”的放下茶盏,“你做了什么!”
清可见底的酒水倒映着人脸,原本娇俏可人的脸蛋此刻布满麻子不说,一圈络腮胡又黑又长,裹着两腮,活脱脱一个“女张飞”!
萧珩这才从专注里回过神来,轻轻看她一眼,似在说“大惊小怪个什么劲儿”。
他放下酒盏,无奈道:“你是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苏茶被这一问问得愣住了。
处境?大概,可能……知道,吧。
反正就是自己弱鸡呗。
只见萧珩重新拾起桌上的酒盏,扫了眼苏茶几乎已经快愈合的烫伤,轻描淡写地说:“你知不知道你体质特殊?”
“……大、大概知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鬼、鬼市啊。”
“是了,”他一口饮尽盏中的酒,眼神清明,“这里是六界交汇处。六界以神为尊,仙族次之。神仙两界物阜民丰,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一般不会屈尊来这鬼市。魔族?万余年前就被神族罚困于大幽荒地,永不得出。而人族最为羸弱,只有我等修行者能进出这里。”
他哂了哂:“所以这鬼市里什么最多?妖,鬼。你一身无长物的女子,细皮嫩肉,体质又异于常人……”萧珩上下打量苏茶一圈,“之于没什么法理德行约束的妖鬼——是大补。”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
“我只是施法隐匿了你的‘人气’,让其他妖鬼分辨不出你的修为深浅,”他放下空盏,环手于胸,“这是在帮你。”
苏茶讪讪地缩回去,她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成为拖油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可没一会儿,她反应过来一件事。
“可……不让妖魔鬼怪发现我是人,跟我的脸有什么关系?”
萧珩闭上眼睛:“我看不惯。”
“看不惯什么?”
“……”
萧珩闭着双眼,再不说话。
“喂!”
苏茶被他想搭理自己就搭理,不想搭理就无视的行径气得要死。
想给他一巴掌有木有。
我……
忍!
却见萧珩此刻呼吸拉长,剑眉微凝,眼珠在眼皮下飞速滚动,看上去就好像是在……
做梦?
她凑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挥了挥手。
没有反应。
苏茶看向他面前的空盏。
这是……喝醉了?
一杯就不行了?夸张了吧。
她疑惑地端起自己那盏酒,也浅抿了一口。
也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的话,感觉挺清淡,酒味不浓,饮后回甘,像是特殊味道的水。
正好有些口渴,苏茶便将这酒一饮而尽。
嗯,味道不错!
可下一秒,她眼前的物事,忽地开始打起了旋儿,仿佛万花筒般旋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