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赵子彦
35.1
当侍应生端着主菜进入山间小屋的时候，木屋里的气氛有一丝微妙。
万籁皆寂，年轻的男人与女人出神地凝视着彼此，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与彼此的目光中暗暗涌动，呼之欲出。
当侍应生笑吟吟地呈上主菜，说道：“勃艮第红酒牛肩肉，用餐愉快。”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魔咒被打破。
关澜首先回过神来，笑道：“谢谢你。”
侍应生笑着点点头。
色泽漂亮的食物呈现在灰色的陶制餐盘里，香气四溢。
等到侍应生离开，关澜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她说：“趁热吃吧。”
窗外的雾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散去了，青黛色的山峦重新露出层层叠叠的影子。
关澜说完这句“趁热吃吧”，赵子彦轻轻点了点头，真的执起刀叉，认真地开始进餐。
关澜见状，倒是略略地挑了挑眉毛。
“士别三日，”她笑起来，“你还真是有了不少的变化。”
赵子彦也扬了扬眉毛，询问地看着她，关澜莞尔：“要是五年前，你大概不会动作，会用沉默来抗议，想要继续之前的话题。”
关澜这样说，赵子彦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然后也笑了一下。
“那时候的那种行为，”他说，“很幼稚吧。”
“没有，”关澜笑着摇摇头，“挺有意思的。”
赵子彦低头笑了一下。
“现在可能也还是会幼稚。”他说，“只不过，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没有了一些举棋不定的犹疑。”
关澜看着他：“是吗？”
“是的。”
五年前，当大姨一家搬回承河县的时候，赵子彦也是这样对邵子谦说。
“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赵子彦平静地说，“所以，有些事，可能也需要和你谈谈。”
年关刚过，天气肃寒，还没有装修好的小店面里没有空调，兄弟二人挨在后厨的旧式大灶台旁边，燃着柴取暖。
赵子彦低头拨弄一下柴火，叫了一声：“哥。”
那个时候的邵子谦状态依然有些消沉。赵子彦这样叫他，邵子谦只以为他又是受到了父母的嘱托，来劝诫自己，因此沉默着没有应声。赵子彦也不在意。
“哥，”他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声……我应该是爱上关澜了。”
赵子彦的声音和缓，语气随意，内容却一语惊人：
这句话可谓是平地上一声惊雷炸起；邵子谦霍地抬起头来。
搬回承河之后，邵子谦沉默寡言，鲜少再有大的情绪起伏；现在却不禁地睁大了双眼，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表弟。
他下意识地说：“你说什么？”
赵子彦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爱上关澜了。”
邵子谦脱口道：“你不是已经和她分手了？”
赵子彦一顿。
低头用铲子推了推烧得红热的柴火，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是分手了。”他说。
邵子谦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的表弟。赵子彦低着头笑了一下。
“这件事和分没分手关系不大。”他说，“不管我有没有和她在一起，我都是爱她的。”
邵子谦被赵子彦突如其来的宣言打得措手不及，有些懵了，只是怔愣地注视着自己的语出惊人的弟弟；而赵子彦则平静地回视自己的表哥。
“最近我才意识到，”他说，“其实，从你的嘴里听到她名字的那一天，我就对她心动了。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更是明白：那种感情其实就是爱。”
赵子彦说着，重新低下头去，平静地用铲子左右推了推灶台下的柴火，“没别的，哥，只是我刚刚想明白了这个事，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说清楚。”
而邵子谦怔怔地说道：“和我说清楚……赵子彦。”
“嗯。”
“你这是，要我怎么样？”
“……”
听见表哥这样说，赵子彦笑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怎么样。”他说，“如果你和关澜之间没有矛盾，那什么事都没有。”
他这样说，灶台下的柴火“啪”的响了一声。
一支长的木柴从中间烧黑烧断了，两端落了下去，溅出了一点火星。
火星向着邵子谦的方向溅去，邵子谦却没有躲。他只是怔忡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如果我们之间没有矛盾……”
邵子谦咀嚼着这句话，顿了一下，然后轻声地问道：“那，要是我和关澜之间有矛盾呢？”
赵子彦沉默了一下。
他半俯下身去，将烧断了的柴火重新架好。
“如果，”赵子彦低着头说，“你们之间有矛盾……哥。”
“嗯。”
“我可能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
火光摇晃，空气微微波动，邵子谦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赵子彦抬起头来，向着自己的哥哥平淡地笑了一笑。
这个笑容让邵子谦明白：“我可能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意义其实是，“我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怎么说呢？”赵子彦想了想，认真地说，“关澜，她是非常清醒，非常公平，也非常理性的一个人。你如果没有做错事，她应该就不会和你产生什么矛盾。”
言下之意即是：
当你们产生矛盾，那么大概率做错事情的人是你，而不是她。
表弟这样说，邵子谦手指一颤。
而赵子彦轻轻地移开了目光，重新地低下头去，看着明亮的柴火。
邵子谦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弟弟。
柴火的火在表弟的眼睛里跳跃；他的眼神很和缓，也很平静，如同一口深邃的井水，无甚情绪波澜。
邵子谦因此知道，赵子彦的心里已经真正地做出了决定。
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
赵子彦这个孩子，外冷内热，看似温文尔雅的表象下，掩藏的是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有转圜余地的倔强。
邵子谦看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有些悲哀地笑出了声音来。
“错了啊。”他说，慢慢地以手掩面，“之前的确是我……做错事了啊。”
当赵子彦向关澜转述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情绪与状态依然十分平和。
切下一块牛肩肉，赵子彦慢慢地品尝着，然后轻松地笑了一下。
“我与你说这些，”他说，“不是希望你能因此做出什么决定。”
关澜“噢”了一声，扬了扬眉毛。赵子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与你说这些，”他轻声地说，“只是因为，那时候你说过……从来没有人将你放在过优先级的第一位。”
听见赵子彦这样说，关澜握住酒杯的手指顿了一顿。
她抬起头来。
两个人目光一触，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眼之间，仿佛回到了大学当年。
红土沙漠之上，漫天繁星之下，两个人并肩躺在纯粹的天与地之间，第一次坦诚自我。
那时候，关澜曾慨叹似的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大概和我在家里一直得不到的东西有关……他们都对我还不错，只是，从来没有人将我放在过优先级的第一位。”
而赵子彦听到关澜这样说，曾脱口而出：“我可以将你放在优先级的第一位。”
那时候只以为是情境惑人，现在想来，却不尽然。
关澜与赵子彦对视一眼，显然同时想起了那一段难忘的经历。
关澜半仰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打着圈，摇动手里的白葡萄酒。
那时，当赵子彦这样冲动地表白，关澜笑着对赵子彦说道：“还是不要这么草率地许诺。‘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的话，就会将对方放在优先级的第一位’。这句话的前提，是‘真心爱人’。”
——等哪天你能确定自己确实在真心地爱一个人，那时候再向她许诺，会将她放在优先级的第一位吧。
关澜是这样说的。
赵子彦轻轻牵了牵嘴角。
“我已经确定了，”他说，“关澜。”
“……”
“我真心地爱你。”赵子彦说，“我爱你对于公平与正义的追求，我爱你嫉恶如仇的心；我爱你愿意为此付出实际行动的智慧与勇气，我爱你不会轻易弯曲的脊梁。全世界这么多人里，我只爱你那如同忒弥斯女神一般可以令我心驰神摇的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