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姿神情自若地收下了他的道谢,“不客气。”
收回落在领带结的那道视线,她抬头看着傅昭南,说:“不能离开会场太久,我走了。”
傅昭南喉结滚了滚,但没说出话来。
柳清姿便转过身,抬手去拉安全门的门把。没等触碰到那金属材质,手腕就又猛地被攥住了。
傅昭南手掌宽大,掌心又热,刚一贴上,柳清姿应激地想要往外抽。
她低头看了看两人的手,再回头看向傅昭南。
傅昭南面上一派正经,依旧不说话,只攥着。
被攥着,柳清姿自是走不了,她只好微笑着询问:“什么意思啊?师哥,悄悄话还没讲完吗?”
傅昭南一垂眼。
然而就在这时,柳清姿另一只手里握着的手机震动了,嗡嗡的响声格外刺耳,她的手指也被震的发麻,感受有些异样。
她说:“找我了,还不松开吗?”
傅昭南一脸被扫了兴致的无奈,报复般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
柳清姿轻抽一口气,最终没辱斯文地折回了会场,戴上耳机,还是体体面面的柳老师。她从同传箱那面单向玻璃窥见了傅昭南入场,西装重新穿好,亦是有头有脸的正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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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个议程进展格外顺利,傍晚时分结束。
傅昭南跟着傅宗顺走嘉宾通道离场,他一早通知了司机,因此,傅宗顺一出来,顺利坐上了车。
傅宗顺颇为意外地问:“不一起走吗?”
“我下班了。”傅昭南大手一挥:“少陪。”
他给柳清姿发微信,告诉她等车位置。
柳清姿退场晚,又亲自将学生们送上大巴,才匆匆赶去与傅昭南汇合。
天快黑了,酒店外立面的灯柱投射出融融的彩光。远远的,柳清姿看到他候在车边,半张脸隐没在投影的光晕中。
她能感受到傅昭南此刻姿态是放松的,待走近了,发现他连眉尖都是舒展着的。
舒展着的人放荡不羁地揶揄:“不再看看领带歪没歪?”
柳清姿没料到他会这么跟她打招呼,挨过一阵耳红的臊意,瞥去一眼,假惺惺地说:“歪了也好,太束缚了,松开一点吧。”
她上手就将他的领带拽得更歪。
傅昭南顺着她的力道倾了倾身。
柳清姿不觉得自己力气大,煞有介事地说:“没吃饭啊?”
“确实饿了。”
傅昭南拉开车门,让她先上车。这边,他坐到驾驶位,一把拽掉歪挂在脖子上的领带,扬手扔到了后座。
柳清姿不经意向后瞥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工作包。
包是罪证,是脸红心跳的瞬间。
她多此一举地嘀咕道,“今早走得急。”
“有多急?”傅昭南摆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柳清姿怎么可能老实地形容落跑的心情,指责的语气说:“你今天约我,不是想翻旧账吧?”
傅昭南装单纯地问:“翻旧账需不需要前情回顾?”
狭窄的车内,空气仿佛不流通了。
两个成年人,几天前亲热过,可这一亲密行为,不过是那晚情绪始终处于一个高点,忘记回落,导致太快的敞开自己。
太快了,显得荒唐。
当然不能露|骨地挑破,可也没办法装无事发生,粉饰两句成了最优选择。
柳清姿问:“回顾什么?没听明白?”
傅昭南配合着模棱两可:“从哪儿开始没听明白的?”
柳清姿抿着笑说:“略明白一些之后。”
很好!这个回答非常的“柳清姿”,傅昭南满意极了。
车内安全带提示音嘀嘀作响,他提醒一声:“安全带。”
柳清姿沉默扣好。
俩人开车去了一家做创意融合菜的餐厅,餐厅装潢非常小清新,人不多,他们挑了窗边的位置。
傅昭南负责点餐,柳清姿随手翻了翻酒单,问他:“喝酒吗?”
傅昭南想了想,反问:“我喝酒,你开车送我回家吗?”
逗起人来没完没了,柳清姿“啪”地反盖住酒单,拒绝道:“一喝酒免不了犯错误,我们俩个从今天开始戒酒吧。”
傅昭南道:“怎么能戒酒,我说过等我们更熟悉一些之后,要把你灌醉呢。”
柳清姿立马警觉起来:“灌醉我干什么,看我哭吗?”
傅昭南不回答,但肩膀笑得微微颤抖。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愉悦。
饭后再坐上车,柳清姿观望行驶路线,见傅昭南是往城西开,她想了想城西有哪些好玩的地方,貌似最出名的是一块文艺气息浓郁的艺术园区。
她困惑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傅昭南朝副驾驶的储物盒示意一眼。
柳清姿轻轻蹙起眉头,然后伸手将储物盒拉开,就看见里面整齐地放着两张画展入场卷。
她捏出来细瞧。
入场卷卷面设计的简洁温馨,一株藤蔓缠绕两朵饱满生机的蔷薇花做页面装饰,手写体文字印制着“林繁素个人艺术生平纪念展”。
“看展吗?”她不敢确信的语气。
“你不是感兴趣么。”傅昭南偏头瞥她一眼。
柳清姿稍稍怔了几秒,想着那天拒绝徐文栋的邀请时,并未表露出不能赴约的遗憾,她讶然:“你看出来了?!”
“又不难猜。”傅昭南笑着说,“而且,总要找一个理由约你出来,这个理由就挺不错的。”
柳清姿:“......”
这人怎么把戳穿人心思的话说得如此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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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馆在园区最里侧,门口有一块红砖立墙,墙面悬挂着巨幅海报,墙下是一片小花坛,花坛里的蔷薇花正绽放得盛艳。
柳清姿跟随傅昭南绕过那块立墙,踏上一截原木长廊,看到入口的圆形拱门下,站着两个人,一位男士,一位女士,他们没有交谈,只是肩膀碰着肩膀,静静地站在那儿。
那位男士身高差不多与傅昭南齐平,只是身材要消瘦许多,眼底藏着抹不掉的疲惫。
女士穿得温柔,彩色的线条短袖搭配白色的半身纱裙,气质很温润。
是傅昭南先打的招呼。
“梁聿惟。”
被喊的那人愣了下,看过来,喊:“傅哥。”
两人点了下头,明显是认识的。
柳清姿颇感意外。
傅昭南说:“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呢。”
“下了班才过来的。”梁聿惟指着身边的女生说,“来接她回家。”
他主动介绍,“女朋友,林静实。”
“你好。”傅昭南点点头,向两人引荐柳清姿。
柳清姿上前一步,冲他们微笑示意。
林静实也笑着看她。
柳清姿注意到她笑起来脸颊一侧有只小小的梨窝。
梁聿惟问:“你这是?”
傅昭南道:“吃过饭,离得近,来走走。”
“欢迎。”他说。
“很忙吗?”傅昭南看一眼他的脸色。
“最近能喘一口气了。”梁聿惟说,“图纸送建管局审核,流程走下来要些时间......你呢,工厂报建确定中标单位了吗?”
傅昭南摇头:“如果不是你们设计院项目组临时换负责人,我这边也省了一道工序。”
梁聿惟说:“我虽然不在组里了,但图纸方面出现任何问题,后期还会协助设计院全力配合的。”
两人聊了两句正事。
林静实笑了下,以主人的姿态悄悄跟柳清姿说:“让他们聊吧,我先带你进去逛逛。”
“好,麻烦了。”柳清姿跟她进入了展馆。
展厅面积不大,但这个展馆有些特别,墙体不是四四方方的,承重墙以及柱子的设计是曲面形,像弯曲折叠的时光。
柳清姿问她:“你是策展人吗?”
“不是。”林静实摇头。
分叉口有路线标记,两个人跟随指引,先在一张三米长的画布前驻足,暗底白字,一遍参阅,林繁素短暂的一生仿佛就此走完了,流年戛然定格在她的45岁,逝世原因只打了一个横线,并未表明。
“今年是我母亲过世十周年。”林静实解释,“为了纪念她,特意办了这个展。”
柳清姿:“亲力亲为?”
林静实点头。
柳清姿善解人意道:“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情。”
“是的。”林静实说,“不过还好,身边有朋友帮忙,也有爱人的全力支持。”
这是一句非常暖心的话。
柳清姿的心一下子变得温暖,说:“真是万幸。”
林静实笑了笑。
继续往前走,两侧白墙陈列的是一幅幅画作。
林静实问:“你学过画画吗?或者懂一些?”
“抱歉。”柳清姿摆摆手,很坦诚地说,“我确实知道一些艺术派别,名画名家,但那只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死记硬背的内容,真正的欣赏水平......”她耸耸肩。
“没关系。”林静实说,“观展最重要的一点是个人感受。”
柳清姿认同,沉默了片刻,她艰难地在脑海中搜索词库,文艺了一回,“就好像站在这里,故人叩响的是回忆,新人感叹的是时光吧。”
林静实听完微微一怔,她看向她,很感谢地说:“这是开展以来,我收到的最美好的一句评论。”
柳清姿有些难为情。
这位主人只陪着清姿参观完了一个通道,怕她不自在,贴心地告辞了。
待傅昭南找进来时,柳清姿在一幅叫做“胖麻雀”的工笔画前驻足,一只圆溜溜的胖麻雀压弯了蔷薇花枝,一位四五岁的小姑娘伏地与它对话,神情憨态可掬。
柳清姿指了指这画,说:“小细节很可爱,能看出来林妈妈很爱自己的女儿。”
傅昭南一点头,表情没有过多变化,反应挺平淡。
柳清姿奇怪地端详他:“不可爱吗?”
傅昭南与她对视:“实话实说吗?”
柳清姿说:“实话实说。”
傅昭南稀松平常的语气,“也很可惜吧,越怀念越抽离出不来。”
柳清姿满是诧异。虽然她知道,人和人之间看待问题的角度存在差异,但就纯感受角度讲,两人差得有些极端。
她说:“实话实说真扫兴。”
“个人理解。”傅昭南无所谓地说。
他抬脚往前走,察觉柳清姿没有跟上。
“不一起吗?”他扭过头,伸出一只手,逗她,“想要我牵着你吗?”
柳清姿确实把手递过去,让他握住了,可她保持不动,近距离望着傅昭南,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疑虑,这个人长得帅、有钱、有能耐,但究竟还缺乏些什么呢?
审视的间隙,傅昭南问:“怎么了?”
柳清姿卖了个关子:“等以后发现了,再告诉你。”
牵手从展馆出来,绕行园区后门,再过一条马路,便是海滨游园。盛夏夜晚沿海散步游玩的人非常多。
两人一直走到栈道尽头停下脚步。栈道两侧隔着不远的距离,便有两两结伴的帅哥美女靠在一块说悄悄话。
风有点大了,潮湿的水汽带来了一丝清凉。
柳清姿的头发被吹乱,发带扬在空中。
傅昭南的衬衫也被吹鼓了起来。
柳清姿抬手压住头发,问:“是不是有点冷啊?”
海潮翻滚的声音显得吵,柳清姿不知道傅昭南听没听见,扭头看他。
傅昭南却正盯着那条起起伏伏旋转的发带出神,察觉到她的视线,垂下眼睛,说:“冷吗?”
柳清姿没有回答。
傅昭南便用手指捏住了跳动的发带,擅自帮她压头发。
柳清姿见状,默默地收回手臂,垂在身侧,她先躲开了相互凝视的视线,而她才一朝海面偏过头,她的下巴就被强势地扭了回来,一个吻轻飘飘地落在了嘴唇上。
简单的相贴,是薄如蝉翼一般亲密又缱绻的触碰。
柳清姿眨眨眼睛,这种轻柔的触碰,更方便她感受对方唇齿间的柔软。
而她的神情显得格外从容。
傅昭南不错眼地盯着她,问:“不意外吗?”
柳清姿半是得意半是淡定地说:“预想到了。”
傅昭南托着她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发丝,问:“什么时候想到的?”
柳清姿轻声说:“讲悄悄话的时候。”
那两句悄悄话本该是一个吻。
傅昭南屏住呼吸:“没有不好意思吗?”
柳清姿无处安放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摇摇头,说:“没有,大家都在讲悄悄话。”
得寸进尺是本能,傅昭南越到骨子里其实越霸道,她掌控的从容激起了他的叛逆,他再次低头,咬上柳清姿的下唇,吮吸着交换了一个强硬的吻。
而后,他又屈服于她的从容,心甘情愿地说:“那我以后一直按照你预想的来,这样行为处事能明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