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迎看向发出巨响的那个方位,察觉离自己队伍的距离不是很远,她扭头对队友说道:“要加快脚步了,注意两公里范围内的动静。”
银白色的缅因猫在几棵树之间跳跃,姿态优雅,动作轻盈。蓦地,它向下一跃,钻回了图桑怡的体内。
精神体所看到的讯息可以通过回归主人体内来进行解读,缅因猫所看到的内容最终经由图桑怡之表达出来,“东南向五六公里左右,五个人。”
“绕行。”
几人飞快往另一侧移动。
没多久,身后又传来了几声巨响。
沉浊的空气,潮湿的体感,源源不断的噪音,长时间运动的疲惫,再加上衣服的庇护效果在减弱,哨兵与向导们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情绪也隐隐有着失控的趋势。
褚时迎敏锐地感觉到从触须上传递而来的情绪,操控着箱水母一秒,缓慢地释放了微量的精神体毒素二号。
极其微量的精神体毒素二号,使精神体感受到剧痛的同时,能让主人也感受到一定的刺激。它无法对精神体或人本身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提神醒脑的作用却是格外显著。
几人都是精神一刺,五感倏地更加集中了。
树影飞速倒退,通过对周围的观察,已经能判断出他们几人很靠近树林中心了。
这里几乎难以见光,空气湿热闷人,还带着浓重的腥败腐臭味,死去的植物与落叶苔藓堆积成厚厚一层,每一脚踩下都软趴趴地陷进去,挤出一汪水来。
很不舒服的感官。
但这里不是混乱中心。
五人还能较为轻松地保持着清醒状态就能说明一切。
稍作停顿,几人很快就决定继续往北走,不速之客却在这时到来了。
也是三个哨兵、两个向导的最优阵容。
碰上的双方都没多话,直接开干。
他们打架的主要目的,就是毁坏对方的庇护仪器。一旦队伍中的仪器被损坏,他们将面临两种结局:抢夺其他队伍的完好部分,或是退出比赛。
当然,如果两个队伍打起来只是为了破坏对方的仪器,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不管哪一方的仪器被毁但人还存在于比赛中,那另一方可能就要承受着这个队伍毫无顾忌地攻击了。
所以,一场战斗,往往是两败俱伤,谁都讨不到好。
面对这一情况,褚时迎她们也早有准备。四人负责应敌,褚时迎在维持他们状态的同时,保护仪器部件。
交战的那一刻,所有的部件都被集中于褚时迎身边,她召唤出一秒——她的箱水母精神体,漂浮于仪器之上。
箱水母足球大小的伞盘一张一翕,数不清的触须垂下,如同珠帘一般将仪器层层保护。几根的触须分别缠绕在队友的手腕上,其余的则随风飘荡着,或隐藏在空气中,准备伺机坑一把对方——水母须细长透明,在激烈的打斗中很难注意到。
在所有人都召唤出精神体的情况下,程达乐的小海兔精神体在里面格外的不起眼。
它扑闪着两个翅膀,人耳无法听见的声波一节一节在它的动作中被推送出去,如同涟漪一般。最初的幅度还很轻微,对面甚至没能察觉,不消几秒,那涟漪从其中的一个向导身体内荡出,不断扩大,又荡在了其余人身上。
一层接一层地震荡,涟漪被越传越大,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开。
这些声波对精神体而言,就如同在耳边击打洪钟,几个精神体都在同一时间停了动作,钻回了主人的身体里。
现场,只留下了海兔、箱水母与一只蝴蝶精神体。
海兔仍旧在推送着声波,以遏制其他精神体的出现。这会儿,便是哨兵们的纯□□搏斗了。
褚时迎反持匕首,趁着对面三个哨兵被拖住,冲到了有着蝴蝶精神体的向导面前。
“我动……!”
蝴蝶精神体在褚时迎一有动作时就扑向了她,可是褚时迎的动作更快。
他应该是想说自己动不了了。褚时迎没有丝毫迟疑地抬手,刀柄狠狠打在这名向导的后脖颈,那只蝴蝶精神体在向导主人昏厥的同时一并消失了。
褚时迎从不莽撞行动,水母触须早就无声贴近了这位向导,只是在自己动的同时,才给他注射了麻痹毒素。
另一个向导原先一直在辅助自己队伍里的哨兵,这会儿也很快反应过来,开启了防御模式。
这个向导的精神体是一只玳瑁,可以说是箱水母的天敌。它坚韧的甲壳和厚实的表皮让水母毒素难以突破。
褚时迎暂时放下了对她动手的念头。
对面的几个哨兵身上背负着仪器部件,负重的他们很难从一身轻的虞知酿几人手中占到便宜。而刚才那个蝴蝶向导身上没有仪器,褚时迎想要趁机偷袭破坏的打算落了空。
一面干扰着玳瑁向导的救援,一面暗中攻击敌方哨兵,褚时迎几乎是把自己拆成两个人来用。
长时间操纵精神体对身心都是很重的负担,但褚时迎面上却没露出半分疲累的样子。
“放开来打!”褚时迎决定速战速决。她回到自己队伍的仪器旁,以自身为屏障,让箱水母的所有触须,面向场上的所有人。
细细密密的触须自天而降,几乎是不分敌我将他们包裹。有些触须轻飘飘地抚过面颊,有些在不经意间勾住了皮肤。
被缠住的敌方意欲扯断身上的触须,但还没来得及动作,对面的哨兵就带着满身的触须冲了过来,他们被迫开始格挡还手。
玳瑁向导也没有闲着,她将缩在甲壳中的精神体抛出,直到离开触须包裹范围后才露出身体,游至上方,准备撕咬箱水母的伞帽。
玳瑁甫一张开嘴,身形就死死定在了原地,仔细看才能发现,它的四肢已经被几根几乎看不见的触须紧紧绑住。
褚时迎闭上眼,眉心微蹙。
虞知酿、图桑怡和麦克金三人见状,飞快拨开漂浮在脸颊边上的触须,避免让自己裸露的皮肤碰到这些触须。
下一刻,所有被缠上了触须的对象都感受到了自身体某处传来的剧痛,只是痛感有轻有重。痛觉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僵硬和发麻,无论他们怎样动作,都无法阻止僵硬麻痹感的蔓延,直至他们丧失任何行动能力,摔倒在地上。
褚时迎让箱水母收回触须,躲进自己的身体里。
虞知酿看着地上僵挺的几人,使劲甩了甩自己有些发麻的胳膊,“走吧,继续往北。”
背上完好的仪器部件,他们不再管对面几人,离开了现场。
赛场全程监控,后勤人员会将这些失去战斗能力的选手带离。
等几人离开这片区域后,一只变色龙才缓缓挪动了脚步。
“那个就是褚时迎吗?这能力也太逆天了……”
“多线控制外加精神体毒素,我们之后还是避开她比较好。”
赛场外,观演场地。
任仪桦看着屏幕中女儿的表现,和边上的褚文低声交流:“一秒现在的毒素衍化出几种了?”
褚文摸了摸下巴的短胡茬,“不清楚,迎迎都没和我说过。”
“她现在精准控制能力变得更厉害了,你看,知酿他们和对面那几个。”
虞知酿几人面上虽有痛苦之色,却仍旧着保持很好的状态,而对面几个人就很惨的模样。
麦克金显然也觉得褚时迎这波操作牛得厉害,惊讶问道:“我靠!我刚才以为我要被毒死了,你是怎么把对面毒晕但我们几个没事的?”
褚时迎唇角一翘,压下喉咙中弥漫上来的不适感,“秘密。还有,刚才谁踩了一秒的触须?都给踩断了!”
比赛过去近十小时,五人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再加上天色昏暗,不适合继续赶路,他们决定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一处下凹的避风斜坡,用巨大的叶子作为遮掩,堪堪容纳下他们。
在整顿的间隙,几人商讨了一下,准备两人守夜。哨兵每两个小时轮换,向导每三个小时轮换。
这是为了确保一直有一个向导处于清醒状态,不至于出现对突发情况处理不及时的问题。
几人把采集的食物分了吃掉,垫了肚子后,第一轮值夜的,是褚时迎和虞知酿。
她们没有点篝火,只是各坐在斜坡的一角巡视四周。
休息的三人则抱着装有仪器的背包浅眠。
水母游至高处,借树叶的遮挡隐蔽身形,垂下的触须随风飘荡。通体雪白的狼钻入丛林里,通过敏锐的嗅觉来审查周遭情况。
这一夜很平静,没有遇上其他队伍,也没遭遇其他危险。几人都得到了良好的睡眠。
天边撒露出第一缕光时,他们继续动身。
越往北,碰上的人越多,想来都有着相同的猜测。
当然,这期间和几支队伍爆发了不大不小的战斗,只不过都觉得自己要到达混乱中心了,尽量避免损失,维持状态才是上上策,所以每个队伍都只是稍微试探了下彼此,很快就分开了。
推断是正确的。
越靠近北边,褚时迎越感觉脑子锈钝得厉害,从各条触须里传递过来的情绪也变得繁杂无序。
她拇指掐着食指,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箱水母躲藏于体内,开始源源不断地让触须囊腔中生成浓缩薄荷——强烈的类薄荷毒素,直接作用于人,能够很好地提神醒脑。
混乱中心就在附近。
举目四望,繁茂的树林已在很后方。这里没有任何植被,裸露的黄褐色土地坚硬,干燥,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这一带目前已经汇聚了六支队伍,仅有两支,包括褚时迎的队伍,还是满员状态,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有了减员。
但队伍里至少都还有一位向导存在——没有向导的哨兵不等靠近这一带,就已经发了疯。
以现在的条件,已经没有谁能召唤出精神体了。有哨兵的精神状态濒临溃散,出现发狂的趋势,他们的向导忙着安抚的同时,又要顾及自身状态。
褚时迎让虞知酿几人在外围一些的地方呆着,又多在他们手腕上缠了几根触须后,自己和程达乐进入内圈,寻找最中心的位置。
最中心的判断,纯靠意识。往往是负面反应越强烈,越靠近中心。
好难受……明明没有风,却有无尽的呼号回响在耳边,驳杂庞大的讯息流洞穿头颅,搅得褚时迎的意识思维几欲崩溃,冲击得她有些反胃。她的眼前有一瞬的模糊,好像看到了许多人重叠的身影。
脑海里也在震荡着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她分不清是从外界传来,还是自己的臆想,在这种混沌状态下,浓缩薄荷已经没有多少功效了。
她必须尽快注□□神体毒素二号让自己恢复些许清明。囊腔内剩余的浓缩薄荷被一次性注射完毕,她的头脑出现了几秒的冷静,随即又被混沌驳杂所覆盖。
囊腔内开始生产二号毒素,只是这次,她不再能精确控制特定几根触须内毒素的剂量与流速。未经稀释的二号毒素沿着触须,流向末端。
“呃啊!”
麦克金惨叫一声,痛得跪倒在地,双手杵在地上疯狂颤抖。
虞知酿和图桑怡也脸色惨白地低下身子,以减缓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褚时迎早有预料地扶住因为剧痛而昏厥过去的程达乐,将他暂时安置在原地。
自精神深处蔓延开来的痛觉,能够遏制哨兵发狂的趋势,拉回他们的神志,同时,也击溃了他们的战斗能力。
不过现在这情形,也没有战斗的必要了。
褚时迎蹒跚了一下,像是在抵抗巨大的狂风。她麻木地忍受着剧痛,余光扫了一眼周遭的队伍。仅有一个向导存在的队伍退远了距离,似乎是要放弃前进,因为他没办法控制住同时发疯的多个哨兵;有两个及以上向导的则来回切换着安抚稳定哨兵,腾不出手寻找中心安装仪器。
没一个能行的。她心底笑了一下,最终确定一处地点,用所剩不多的气力挖了一个小坑,告诉虞知酿几人中心位置。
她拖着程达乐退出内圈,让自己恢复片刻。精神劲头稍稍缓过来一些后,她对着几人点了点头。
虞知酿、图桑怡和麦克金带着仪器进入了内圈。
他们刚一进入,褚时迎缓和没多久的精神就遭到了极致地压榨,她紧阖双目毫无形象地跪坐在地,将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触须的反馈与供给上。
在混乱中心处的哨兵疯狂,暴躁,妄图破坏一切。所有负面情绪通过触须传进了褚时迎的精神,她努力地消化掉这些情绪,并不断支持着二号毒素的产出。
三个哨兵维持着正常的精神,捱着痛,一步一步往标记好的地点走去。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并且能上去干扰他们,因为所有人的精神状况都被扯成了一根即将断裂的线,只要有一台庇护仪器开启,无论是谁的,他们都能喘过气来。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褚时迎的眼前开始发黑,她弓着略显瘦弱的背脊,捂着脑袋,恨不能以头抢地,但她依旧维持着稳定的输出,让自己的队友能够保持状态。
“啪”的一声,仪器上的启动按钮被拍响。
仿佛有一面无形屏障在他们上空生成,所有的噪音、幻视的人影,通通消失不见,连空气都不再粗糙。
所有哨兵向导们劫后余生般躺倒在地,精疲力竭。褚时迎也松开了在比赛期间一直缠在队友手上的水母触须,后背渗出了一层虚弱的冷汗。
模拟联赛正式结束了。
褚时迎仰着头,看向盘桓在天上的摄像机。她知道她的爸爸妈妈在看,于是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