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离开赛场,褚时迎就丢下自己的队友,往父母身边跑去。
彼时她不过十七岁,对父母撒娇信手拈来。
任仪桦心疼地抱了抱她,“辛苦了宝贝,有没有哪里受伤?”
比赛持续了几天,没有人能全程看下来,任仪桦和褚文的身份也意味着他们无法时刻都在场馆内。中间缺失的时间,他们不清楚女儿有没有遭遇什么危险。
“有——”褚时迎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大片淤青,朝母亲哭唧唧道,“之前打架的时候撞树上了。”
褚时迎皮肤白,又生得细皮嫩肉,这淤青几乎占了半条胳膊,看着着实骇人。
任仪桦心疼坏了,女儿一直被她宝贝着长大,磕着碰着都很少有过,这次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她当即就打算带褚时迎去医院看看,褚时迎觉得去医院有些大材小用,说只要买点散淤的药就好了。
临走时,褚时迎冲自己队友几个喊道:“晚上聚餐,记得来!”
他们之前约好了比赛完一起搓一顿。
虞知酿几人挥舞着手臂,示意自己知道。
褚文任仪桦两人并没能陪女儿太久,他们很快又返回了研究所。
褚时迎目送父母离开,转身进了浴室。
不大的浴室里漫开药油刺鼻的味道,从胳膊上传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脱下衣服,□□着上身,扭着脖子看镜子里的自己。
比起胳膊上的这片淤青,她的后背简直惨不忍睹。
筑星城的所有衣服都具有很好的自主修复能力,其材质能够在经历划破、撕破、撑破等物理损坏后恢复如初。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后背受伤严重,但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痕迹。
衣物与凝固的痂纠结在一起,剥离时伤口再度撕裂开来,渗出了丝丝鲜血;发乌的痕迹东一块西一块,脊柱处的长条擦伤,让她原本就有些瘦削的身体看起来更加脆弱。
褚时迎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从浴室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小瓶药膏。她艰难地拧着身子给自己上药。
在比赛的途中,他们遭遇了一支来自珍宝局的队伍。
珍宝局位置更偏北,且没有筑星城那么好的条件资源,那里的哨兵向导可以说是自小在磨练中长起来的,因此他们格外瞧不起“娇滴滴”的筑星城哨向。
褚时迎想要避战,但对面没有这个意思,几番对峙,双方不可避免地打了起来。
对面的队伍是三个向导加两个哨兵的组合。哨兵一个个跟铁塔似的,接近两米,向导也是,最健壮的那位快有两个她宽了!
对决的过程中,她被对面的犰狳向导掣肘。精神体方面难以占到便宜,论近身格斗能力,她技巧有余而力量不足,面对一个需要仰起头来打量的对手,她打得格外艰辛。
背后的伤也是那时留下的。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被狠狠掼在地上、扣住脖颈拖行了一段距离时的狼狈,窒息,憎恶,愤恨……有生以来最复杂强烈的情绪充斥在她的脑海,在那一刻,她忽然丧失了过往的所有骄矜自信。
绝对的力量碾压让她连掰开对方双手的机会都没有。
但最终,胜利依旧属于她。褚时迎以短暂地,让全部触须都集中攻击犰狳向导,并施以最猛烈毒素的方式,完成了极限反杀。
那也是褚时迎最接近失控的一次,毕竟她维持精神体外露超过五十多个小时,前前后后完成了大约两三百次的毒素生成,除了短暂的几小时休憩,其余时间,她都是满载状态。她对毒素的释放几乎到了无节制的地步,如果对面没有选择停手救队友,没有虞知酿拦住自己,这个犰狳向导可能会死在她手里。
直至现在,褚时迎都有些陷在濒临失控的情绪里。
褚时迎抹好药,衣服也不穿,直接趴倒在床上。
如果我都失控了的话,那所有人都没救了……在迷迷糊糊将要睡着前,她挣扎着又起来,定了个闹钟。
晚饭时间,褚时迎几人在一家常吃的店里相聚,要了间包厢。
五个人把菜单传来传去,最终点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褚时迎要了热水洗餐具,趁着一伙儿的注意力还没集中,先发制人道:“今晚不允许提任何有关比赛、训练的事情,违规的人,罚一杯!”
这是他们聚餐的传统,从某次的大冒险游戏里延续下来。饭局前,谁先想出来一个“禁令”,所有人就都要遵循,直至饭局结束。
以前有过“不能说‘我’这个字”“不允许说任何人名”“不允许连着两次夹同一盘菜”等等禁令,让他们闹出了不少笑话。
菜品一样样被端上来,香味很快就溢满了整间包厢,光是闻味道,就能想象出这些菜肴是如何的美味。
“哔啵”,汽水饮料开启的脆响作为首音,堂堂登场。
麦克金食指大动,率先盛了一碗热乎乎的鱼丸汤,“呜呜好喝呜呜,比赛那几天我都快饿死了……”
麦克金被极致的美味击溃了头脑,前几分钟才应下的禁令,自己第一个就打破了。
“哎你,喝!”几人七手八脚争先恐后地给他倒了一小杯酒。
酒对大部分味觉敏感的哨兵向导来说并不好喝,辛辣刺激,如同酷刑,麦克金也是其中一个。但他违规在先,于是认命地眼睛一闭,头一仰,尽量避开舌头将酒液直接灌进嗓子里。
值得庆幸的是,他没被呛到。
一轮小插曲过后,几人聊起了别的事情。
明天没有其他安排,褚时迎也没给自己布置额外的任务,她兴致很高地主动喝了一小杯酒。
味道还是过于强烈了,仿佛有一把火在舌头上燃烧。褚时迎被激地五官乱飞,决定以后再也不碰这种东西了。
“所以……这么难喝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在筑星城里流通的。”图桑怡捏着褚时迎喝过的酒杯,晃了晃里面残余的液体。
虞知酿端起自己的酒杯浅啜一口,“刺激,廉价,一定剂量下,是个不错的维持精神的道具。”
图桑怡认同般点点头,将酒杯放回桌面。
饭局结束时已经很晚了,褚时迎到家时,发现父母都在。
“怎么在收拾行李,要出城吗?”褚时迎一进家门,就看见客厅里铺展的三个大行李箱。
任仪桦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我和你爸爸要去珍宝局那边处理事情,你要什么礼物吗?”
“你们看见新奇的买个给我就行。”
爸爸妈妈又可以出城……褚时迎忍不住瘪嘴,我也好想出城……
任仪桦如果看见了女儿失落的模样,肯定能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并给予安慰“哪天我向城主打个申请,带你出去好好玩一趟,虽然肯定有很多人跟着”,但她低着头收拾东西,没能看到褚时迎的神情。
褚时迎和妈妈道了晚安,回到房间洗澡换药。她穿上最舒适的睡衣跳上床,又将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最后又戴上毛茸茸的眼罩和耳罩,决计睡个天昏地暗!
柔软的触感将她包裹,没几分钟,褚时迎就到了将睡未睡的状态。直至屋门传来合拢的声响,像是给她的思绪落了一把沉重的锁,带着她沉入了最深的梦境。
梦中,是一池温暖漆黑的水。
“呜————————”
长而浑厚、深重而紧急的鸣响响彻这座城市。
天光甚至还未出现。
沉睡中的人们惊醒,摇醒或被摇醒,意识还未明晰便已遵循身体反应,寻找庇护。
这是洪流即将到来的预警。
褚时迎因为比赛时透支身体,再加上之前喝了点酒,导致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警报声没能唤醒她,而在远处,在临近街道,在楼层外的嘶吼声、惨叫声、求救声、破碎声也没能惊醒她。
直至剧烈的爆炸震得方圆几里都出现了明显的晃动,褚时迎才从混沌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什么动静,嘶——头好疼,怎么越睡越难受……”褚时迎勉强爬了起来,看了眼闹钟,发现才凌晨两点多,她只睡了三个小时不到。
她皱着眉头,拉开窗帘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远处,不知什么地方冒着闪烁的火光,浓黑的烟雾滚滚而起,哪怕在夜里都格外的显眼。
那是哪里?褚时迎嘟囔了一句,转身想钻回床上。她没放在心上是因为城内消防系统很完善,而她又做不了什么。
然而余光滑过楼下的那短暂零点几秒,她全身的血液几乎倒流了。
照出一片圆形区域的路灯下倒着一个人,似乎已经是具尸体了,因为他的肢体呈现出极其扭曲的姿态。
他的周围还零零散散地分布着许多东西,衣服,板凳,鞋子,玻璃碎碴……红到发黑的血流出光照的范围,成了死者身后的背景。
褚时迎的目光久久无法转动,她的脑海里莫名生成了这样一副画面——男人被凶手拧断四肢,连带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狠狠甩出了房子。
是谁,褚时迎想要辨认清楚死者身份。她又探出些身子,忽地一阵眩晕,让她险些跌出窗外。
褚时迎猛地往后一仰,以有异于平时的迟钝状态弓起身子跪倒在床边。
她的意识变得扑朔。
“呜————————”
悠长的警报声再度响起。
这次,褚时迎听到了,她感受到了无尽的、汹涌的情绪潮水随着声响涌了过来,像是站在将倾的大厦之下,完完全全被阴影所笼盖。
洪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