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chapter  37

    夜色静寂。略带了些湿热的微风从未阖的窗户吹进室内,燃了一半的蜡烛烛火随着风动轻轻跳了跳,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

    少年头埋在手臂间似已熟睡,然而拇指和食指间仍松松夹着一支羽毛笔。书桌上的羊皮纸遍布文字,有英语的,也有其它语言的;除了抄写的资料和魔法公式,还有落款日期和地点五花八门的信。

    悄悄站在他身后的坎德拉视线扫过桌子。她知道阿不思三年级后有在向隔壁的考蒙诺夫妇学习法语,理由是今后和来自其它国家的人有交流需要。但有些文字她都辨认不出来是什么语言,可想而知他还在自学一些内容,而且他今年已经连着第三年在霍格沃茨拿到第一名了。作为一个母亲,说不为这样天赋异禀的儿子骄傲那是不可能的。可是坎德拉在骄傲的同时,心中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受。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在阿利安娜身上花费了太多心力,让她有些忽视长子,以至于如今她看着他时,她总是恍惚——原来这个孩子已经那么大了?

    母亲轻轻将手里的薄毯盖上少年的肩膀,但仅仅这样一个动作,就足以把少年惊醒。实际上他的睡眠一直很浅,这个习惯几乎是从妹妹生病后养成的,一旦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打起精神,不论原先是什么状态。

    “母亲?”阿不思摸到毯子柔软的面料,转过头,揉了揉眼睛。

    那双深邃明澈的蓝眼睛让她想起了丈夫。

    坎德拉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珀西瓦尔了。

    她失神片刻。

    “虽然现在是夏天了,”她轻声道,“还是尽量去床上睡,小心着凉。”

    “嗯。”阿不思冲她点头。十几岁的少年对母亲的关怀有些无所适从,“别担心,我不要紧的,事实上我身体很好。而且明天还要给阿利安娜庆生,我记得,也会好好休息的。”

    坎德拉沉默了一瞬,又问道:“你平时在学校也会像这样忙到半夜最后趴在桌子上睡过去吗?”

    “我……”

    “别撒谎,我会去问赛茜。虽然她住在女生宿舍,但是她一定能从你们共同的朋友那儿打听出点真相吧?”

    阿不思嘴边的“没有”只能默默咽下去。

    仿佛终于找到一个适合她发挥的话题了,坎德拉不由话多起来:“我记得,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总喜欢在大半夜的时候跑出去夜游,直到他上了四年级,发现他原来的朋友比他高出了一小截——他一直都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经常说'如果我当时晚上好好睡觉,大约个子还能再窜两英寸'。所以你也要每天准时上床睡觉,亲爱的阿不思,如果你不想留下和你父亲一样的遗憾的话。”

    阿不思再次沉默,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母亲,虽然我很想告诉您我有分寸……但是,好吧,我记住了。谢谢您。”

    “对了,”坎德拉继续道,“最好每天晚上睡前喝点牛奶。现在我们的条件也宽裕一些了,我打算跟村庄里的农妇每天买一品脱生牛乳,明天我把会把它热好然后监督你喝掉。”

    阿不思哽住,抿唇半晌后委婉道:“……牛奶的事不急。这个暑假里我们得先想办法筹够阿不福思上学的费用,以及阿利安娜的药物——我最近和埃克尔先生研究出了新思路,换药又是一笔支出。”

    坎德拉的畅想被打断。她愣愣地看了会儿长子,才终于艰涩道:“……我这两个月给手工编织栏目的供稿都被采纳了,前天他们给我寄来了稿费,而且我托劳拉卖掉的夏季水果和花卉也挣了一些钱。还掉今年的债务后,阿不福思上学的费用我已经预留好了,阿利安娜……阿利安娜最近都没有大碍,我想换药也不急于这一时……”

    “就算不换药,”阿不思无奈,干脆挑明,“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我觉得别的花费没什么必要,存够钱才能避免不可预料的意外发生。另外,我希望阿利安娜的身体能更好一点,再好一点,如果有更可靠的办法能尝试,为什么不试试呢?”

    “我当然也希望阿利安娜越来越好,”坎德拉说,“可我也希望你好,只是一品脱的牛奶而已,劳拉每天都在为赛茜、艾薇和杰德准备,你为什么不能有呢?阿不思,你还是个孩子,你不用这么操心生计和存款的问题,至于阿利安娜,梅林保佑她,我能每天看到她眨着眼睛对我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母亲。”

    阿不思打断了她,却什么都没说,仅仅在烛光之下注视着她,面庞因是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的阶段而显出几分棱角,半边昏暗的光晕染上了这张脸,显得静默而迷离。

    坎德拉唇瓣颤抖:“愿梅林保佑你们所有人……去睡吧,孩子。”

    母亲落荒而逃一般退出了房间。

    而少年人的神色中染上几分沉郁。

    ·

    劳拉敲了敲房间门:“孩子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房间内的斯泰西高声应道:“马上就好!”

    她有些幸灾乐祸地完成了最后一笔,然后谨慎地推开门出去——没有让劳拉看到任何一点房间里面的情况。

    劳拉点了点她的鼻子:“有什么不好看的?”

    对于母亲仍旧把她当孩子似的小动作,斯泰西只是乖乖接下来。快要十四岁的姑娘,个子已经比母亲高出一些了。劳拉拍掉她碎花长裙裙摆上一点可疑的粉末:“别告诉我这是面……”

    “妈妈!”斯泰西推着母亲下楼。

    今天的阳光很好,蓝天澄澈,埃德温在花园里搬出了一张木桌,现在上面已经铺好了蓝色的格子纹桌布。艾薇在厨房和花园来来往往,忙着帮姨母把做好的食物摆到桌子上。

    花园里的杂草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鲜花盛开,芳香四溢。

    而今天宴会的主角,则是在坎德拉的搀扶下,缓慢地从邻居的园子里走过来。

    阿利安娜·邓布利多的头发稀疏,光泽有些黯淡,肤色则白得像个幽灵,巴掌大的脸颊衬得两只眼睛尤其大,但五官中可见她母亲秀美的影子。

    她几乎不走出邓布利多家的那栋房子,而这是两家人三年来第一次在房子外相聚,为了庆祝阿利安娜的十岁生日。十岁是个特别的年龄,虽然巫师们都是十一岁去上学的——但对身受默默然之苦的小女孩来说,十一岁的生日会勾起太多忧伤,还不如提前一年好好庆祝一下十岁。何况,阿利安娜的病情如此,跨越十岁的意义尤其非凡,因为现实之残酷莫过于历史上大多数默然者生命只能定格在八九岁。

    “你们把花园布置得可真漂亮。”坎德拉称赞道。因为邓布利多家的园子这几年一直被她往功能性发展,所以主要都是农作物。而考蒙诺家这里,劳拉和埃德温虽然种了果树,却还是花卉最多。南方地区气候湿润,也适合花卉生长。

    斯泰西从桌上花瓶里抽出一支金黄色波斯菊,稍稍弯下腰以和阿利安娜平视,然后递给她。

    “生日快乐,亲爱的阿利安娜。”她展露一个笑容,“今天你很漂亮。”

    “谢谢你,赛茜,你也很漂亮。”阿利安娜今天穿了一件和波斯菊同色的裙子,坎德拉亲手做的。

    她笑得有些羞涩。平时因为总待在家里,她只穿睡衣,外出的裙子很少有机会穿。实际上,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且是女孩,母亲无论如何每年都会给她做新衣服,所以现在她非常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

    斯泰西轻轻推着她在长桌最前面的位置上坐下。

    艾薇走过来拉了拉斯泰西的袖子:“我真的很担心表演服的效果不好……还有万一我唱错词了怎么办!”

    “相信你的能力,艾薇,你与其担心自己会不会唱错词,不如担心我会不会摁错钢琴键吧。”斯泰西开了个玩笑安慰她,“快点把你的头发放下来,我去把客厅的窗和门打开。”

    艾薇只能把扎束好的发带扯下来,一头浓密的黑棕色长发滑落到肩头,滑腻光亮。

    她深吸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到几天前他们排练时属于她的位置上,侧对着花园里的长餐桌。

    大人门布置好了桌子也落座下来。

    “先生们,女士们。”斯泰西站在客厅通往花园的门廊边,像模像样地屈膝行礼。

    “请欣赏由斯泰西·考蒙诺、艾薇·汉克、阿不思·邓布利多、阿不福思·邓布利多还有杰拉尔德·考蒙诺联合献上的节目,以庆贺阿利安娜·邓布利多小姐的十岁生日。”

    然后她飞快跑到屋内,在客厅靠墙位置的那架钢琴上方放上了一个小盒子。这是他们在霍格沃茨时做出来的,这样不用把沉重的琴搬出去,就能让外面的人听到它的声音。

    然后三个少年慢吞吞地打开楼上那间属于杰德的房间门,一步一步挪下来,走进客厅,再走到外面的花园。

    “噢,天呐。”劳拉惊呼,然后捂着嘴控制不住地笑起来,“上帝啊……上帝啊!”

    一向沉静的坎德拉都看傻了。

    正在偷偷抿葡萄酒的埃德温差点被呛死。

    瞧!他看到了什么?

    三个大男孩脸上涂了面粉,雪白雪白的,瘪着嘴表情窘迫。身上穿着肥大臃肿的表演衫:衣服上缝满了大朵棉花和绒毛,显得十分柔软。头顶两只硬纸手工制的黑色弯角。服装精美到位,所以大家都看得出他们在扮演……羊。

    斯泰西摁上琴键,轻快的乐声从指尖下方流出。

    艾薇两只手交叠在腹前,伴随着音乐张口唱道:

    Little Bo-Peep has lost her sheep

    (小波比丢了她的羊)

    And doesn't know where to find them;

    (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它们)

    Leave them alone and they'll come home

    (就让它们去吧它们会自己回去的)

    Wagging their tails behind them

    (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She heaved a sigh and wiped her eyes

    (她叹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

    And over the hillocks went rambling

    (就在山丘上漫步)

    She leave them alone

    (她随它们去啦)

    And they'll come home

    (然后它们就会回来了)

    Wagging their tails behind them

    (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三个男孩就跟着唱词做出动作,排成一排手搭在相互肩膀上,阿不思在最前面,中间是阿不福思,最后面是杰德。他们扭着屁股后的假尾巴从桌子前面向后面阿利安娜的方向慢慢走去,绕了一大圈回到原位置,然后散开队形。

    阿利安娜脸羞得通红,不得不依偎在母亲怀里,两只手捂住脸,但偷偷扒开两道指缝看着自己哥哥们笨拙的动作,嘴角要扬不扬。

    上帝救救我吧!

    而作为桌子边唯一一个男士,埃德温笑得七仰八叉,胡子抖得像弹簧似的。

    一段结束——紧接着,随着一个和弦变化,男孩们张开双手,也开始跟着齐声唱起来,但歌词已然发生了变化:

    Ariana yeah Ariana

    (阿利安娜啊阿利安娜)

    You are sweet girl we ever know

    (你是我们的甜心姑娘)

    Sweetes(t)-smile and kindes(t)-heart

    (最甜美的笑容和最善良的心灵)

    A perfec(t) soul we ever know

    (一个完美的灵魂)

    It's your day the greatest day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A 'Happy birthday' is for you

    (我们要对你说“生日快乐”)

    Wish you from heart

    (我们真诚祝愿你)

    the blessing all time

    (并永远祝福于你)

    Joyful and safe forever

    (永远平安喜乐)

    Ariana yeah Ariana

    (阿利安娜啊阿利安娜)

    We love you so much than you can know

    (我们爱你远超你所知)

    Just smile and you can know

    (对我们笑笑然后你就会知道)

    How we all love you so much

    (我们究竟有多爱你)

    When your day come the greatest day

    (你的好日子将来到)

    Never feel (a)lone and sorrow

    (请永远不要孤单悲伤)

    Wish you from heart

    (我们真诚祝愿你)

    the blessing all time

    (并永远祝福于你)

    Joyful and safe forever

    (永远平安喜乐)

    一曲终毕,阿利安娜失了神。

    阿不思停下手上的动作,尽管满脸□□让他那张俊秀的脸看上去格外滑稽,但他看着妹妹,温和地朝她笑,张开手臂。

    “阿利安娜,生日快乐。”

    女孩从椅子上下来,拒绝了母亲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缓慢地向他走去。

    然后踉跄着扑进兄长因满是棉花而软乎乎的怀里。

    “谢谢你,阿不思,谢谢你。”她的声音细如蚊鸣,“谢谢你们所有人,我也爱你们,我也好爱好爱你们所有人……谢谢你们。”

    阿不思搂紧了妹妹。

    阿不福思委屈地大嚷:“这不公平,明明我也跳了舞!怎么可以不抱我?”

    “你跳得好难看,阿不福思。”阿利安娜埋在阿不思肩上,露出一双蓝眼睛眨巴眨巴,闷着声偷偷嘀咕。

    “阿利安娜!”阿不福思张开手臂,“你再不来抱我我就生气了,难道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哥哥了吗?”

    阿利安娜听话地挣脱阿不思,上前给了吃醋的二哥同样的拥抱。

    “生日快乐,阿利安娜。”阿不福思把下巴架在妹妹头顶上,轻咳几声,拍拍她的背,“我原谅你先抱阿不思了。”

    一旁的杰德眼巴巴地看着阿利安娜。

    她穿这个颜色的裙子真好看。杰德心想。

    他也张开手臂:“阿利安娜,我也努力给你跳舞了,你怎么不来抱抱我——”

    那个“我”还没有说完,父亲埃德温的大手就捂上了他的嘴——没办法,十一岁的杰拉尔德·考蒙诺在高大伟岸的父亲面前无力得像一只小鸡崽。

    “杰德,忙活一上午了想来已经饿了,快来吃饭吧。”他呵呵笑着从儿子后面窜出来,然后毫不留情地拖着杰德到桌边坐下,眼明手快地拿起一只鸡腿塞进杰德嘴里。

    “为什么不拥抱你的姐姐们呢,阿利安娜?”他还贴心地提议道。

    斯泰西这时已经从屋里出来,她和艾薇共享了来自小甜心阿利安娜的抱抱。

    “我也好喜欢你们。”阿利安娜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们的肩膀,“我从小就一直都很想有个姐姐,现在我有全世界最好的两个姐姐。”

    结果艾薇被感动得哭了。

    她哽咽着:“我也一直很想有个妹妹,一个像阿利安娜那样的妹妹。”

    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永远都不会孤单的,永远都不会。我们都爱你。”

    哪怕这里比阿利安娜大的孩子们都已经迈入了学校的大门,而且随着年纪增大,他们停留在家里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他们想告诉那个最年幼也是经历了最多痛苦的小姑娘:

    你不会孤独。

    我们都爱你。

    不论我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的心都和你在一起。

    斯泰西含笑看着两个女孩互相哽咽时,余光瞥到阿不思怔神。

    他明明身处在一个温馨的氛围中,却又好像与周遭这一切隔离开来了一样。

    “你还好吧,阿不思?”她的笑容微凝。

    “我好像分不太清,赛茜,我不知道是一点点还是很多,我不知道……”他低声喃喃,语气怅然,仿佛在和一个名为自己的魔鬼对话,“我如此爱阿利安娜,我如此希望她好起来,我却分不清楚我那样苦心研究究竟是为了她还是我自己……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一个格兰芬多,一只象征勇气的狮子会害怕吗?当然会。

    “别去想这些,阿不思。”斯泰西央求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是无解的,眼前抓得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就像魁地奇,眼前的球才是最实在的。

    斯泰西有时候觉得,人生自有一套说不清道不明的哲理。命运来到你面前,你不知所措,但没有人能回答该怎么做,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

    又比如和邓布利多家共度的这三年里,她再未埋怨自己是个女巫,或者后悔在那个夏至走进名为邓布利多的篇章里。

    她不知道她现在的话能让阿不思听进去多少。

    他在一些事上异常地执着,年龄增长带来的矛盾特点愈发明显;盲目地自信,又盲目地不自信。他对家人的爱很纯粹,却又被迫掺杂了很多因素;他因承担压力而痛苦,却又默默背下了一切不快。

    于是斯泰西握住了他的手。阿不思摸到她掌心的茧子——那是打魁地奇时为了握住击球棒而留下的,让她的手虽然修长依旧,却并不柔软。

    他从困顿的虚梦中被扯回现实,像抓住一根缰绳一样,用力回扣住那只干燥、温暖、又有点硬的手掌。

    “我希望……我希望……”他攥紧了斯泰西的手,仿佛要抓住这只手才能有力气说完话。

    “如果魔鬼有一天要降临到我头上,你一定要拉住我,赛茜,就像这样,不要给我敏感的机会,我希望一切都好,你们所有人。”

    斯泰西很想像古代骑士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亲吻那只拉起她的手的手背,然后再虔诚地立下誓言。

    但是那也没必要。她垂下眸。

    “我保证,但我相信你,阿不思。”她也用上了一些力气,两只紧握的手心被捏出了些许汗水。不需要古代的仪式,却藏起了一个郑重而隐秘的誓言。

    这个誓言中他们两人各有秘密,尽管她的秘密却是知道他的秘密。

    但她永远也不会说出去。

    然后守护住眼前的美好景象。

    ·

    “咔嚓”——

    菲尼尔皱了皱眉,那道刺眼的白光让他觉得很不适。

    麻瓜就是喜欢这种玩意儿?

    显然其他人也不适应这个名为相机的东西。甘普家的人反应好一些,毕竟他们虽然是纯血但并不完全排斥麻瓜用品,这次拍照也是由他们提议的。但布莱克家族这边就不太好了,老菲尼亚斯·布莱克一直板着脸,看得出他很不高兴。菲尼尔不由得想,如果真如格里菲兹说得那样,那个名为“照片”的东西洗出来并挂在了格里莫广场的墙上,那么总有一天布莱克们的子孙后代会发现,“天狼星·布莱克与赫斯珀·甘普结婚家族照”中的老菲尼亚斯,表情像在参加什么丧事一样——也许他们还会偷偷取笑自己的祖父或曾祖父或曾曾祖父这一脸苦相。

    拍完照后每个人都像完成了件大事似地松了口气。老菲尼亚斯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客气地嚷着:“我发誓,这是这玩意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这栋房子……”

    他的亲家甘普先生笑意温和地拍拍他的肩:“时代总是在进步的,菲尼亚斯,看开点就好了。”

    厄休拉夫人连忙替臭脸的丈夫打圆场:“不管怎么说,一段新的婚姻,一段新的开始。以后是孩子们的天下,他们自己会去决定的。”

    “是啊、是啊!”作为经验老道的外交家,甘普先生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瑕疵。

    菲尼尔对他们的寒暄客套毫无兴趣。他穿过熙熙攘攘的来宾人群走到前面正在摆弄相机的格里菲兹身边。刚才拍照的人是他,这套设备是格里菲兹前段时间去麻瓜生活区时得到的。他把它带回来时差点没惊掉塞尔温家族所有人的下巴,因为谁都没有想到自家从小生活在纯血环境里的公子哥出去一趟会这么大喇喇地把麻瓜的东西带回来。

    虽然之前格里菲兹宣布要从霍格沃茨的职位上暂退一段时间去麻瓜世界里考察时,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

    “现在要见到你可真不容易。”菲尼尔的态度多少有点冷嘲热讽,“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你还是霍格沃茨的魔药课教师呢!”

    “我还没对你说什么呢,菲尼亚斯。”格里菲兹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摆放整齐,一边道,“根据你这半年里写给我的信来看,你应该是去上了克莱伦的魔药课——一节都没落下?不然怎么会用那么多篇幅大倒上他的课的苦水呢?我真要问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我的课,至少过去两年里,你来上的次数我用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菲尼尔知道他现在回复对方肯定还是拒绝都有问题。在算术占卜和更深奥的如尼魔文课上脑子都转得飞快的少年此时却无言以对。

    “如果你是在真心实意地答复我,”他只能说,“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快点回归学校。”

    格里菲兹笑了。

    这个笑容让菲尼尔心中警铃大作。

    “别告诉我你不准备回学校了?你要辞职?”他尖锐地问。

    “你得改改你这个脾气。你会吃亏的。”格里菲兹收好了他的设备并且用一个缩小咒将它们缩小放进袍子的衣袋里。

    “我没有说过要辞职。”

    菲尼尔绷死的神经稍稍松了些,但格里菲兹很快又接上一句:“不过我也不会在霍格沃茨待太久。这是必然的,塞尔温们一直想要把我安排进魔法部,而我父亲离退休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

    “我不准备把这三年都花在霍格沃茨的工作上。”

    菲尼尔:“那你要去做什么?研究麻瓜?你不觉得那很荒唐吗?”

    “菲尼亚斯,你已经十四岁,应该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学会接受也是一种美德,一种你长大成一名男子汉的标志。”格里菲兹说,“好比你一年级的时候我还因为你不肯好好上课朝你发过火,后来我就不再这样。因为作为看着你长大的人,我意识到我没法强迫你去做你不愿意的事,尤其你性格如此。所以我不会逼你一定要在霍格沃茨取得多么优秀的学业成绩,那么你也要学会接受我不在霍格沃茨这件事。”

    “我不接受。”菲尼尔的语气一点一点淡了下来,“……你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讨人厌。”

    格里菲兹不作声。

    “每个人都告诉我要接受。”少年怒极反笑,“我的父亲,我的兄弟,也包括费里恩,不止一次地在我耳边提醒'菲尼尔,你应该去做什么'。如果仅仅因为出生的排序就决定了我注定一辈子都得按照所有人的期望生活,那么这对我来说根本不公平。我是被逼迫的那个人,如果强迫不对,那么我就不该接受这样的结果。我能理解你没有必须为我做什么的义务,可是对我负有义务的家人们从未给予过我选择。”

    格里菲兹淡绿色的双眸缓缓眨动了一下。

    菲尼尔已经不认为他会有什么回答了。

    他很失望。

    他想起六岁那年,在外祖父的儿子、那个比他都小上好几岁的舅舅出生后,他的人生就彻底变样。而当时的格里菲兹·塞尔温刚进入霍格沃茨任职,伦敦死气沉沉的阴雨天里,他撑着伞对年幼的男孩说:

    “别担心,你依旧会有很好的未来的。”

    八年过去了,菲尼尔的生活仍旧像那个死气沉沉的阴雨天。但进入霍格沃茨之前,他也有一点期待。或许学校里的生活不会像格里莫广场12号里的那样糟糕,而他会努力学习,他会证明他的确比天狼星更出众,他会证明他值得更好更公平的待遇。但是临到开学前,他一直想要得到的那把扫帚被外祖父以生日礼物的名义送给了他最讨厌的天狼星,他听见那些布莱克的贵客们谈起塞尔温,不得不直面一个他一向不愿意去深思的问题:格里菲兹和他处境不同。虽然他也是塞尔温家族的第二个孩子,可他只有一个姐姐,哪怕这个姐姐一辈子不嫁人他也是实至名归的长子。在纯血巫师们格外注重的继承权秩序下,长子和次子注定不同,而前者永远没法理解后者隐秘的痛苦。

    他带着糟糕的心情去上学,然后获得了糟糕的评价。上天的公平总在他不喜欢的时机降落在他头上。

    菲尼尔·布莱克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剖析自我的人,也许就是因为他潜意识中知道剖析自我后会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令人难以忍受的性格特质。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只会更加自厌自弃。

    菲尼尔又说道:“下个学期我要去争取找球手这个位置,这是我一直想要的位置,现在天狼星毕业了没人可以阻止我,哪怕我父亲也不行。请祝我顺利,我也祝你顺利——不管你是想研究伦敦麻瓜还是野外丛林,你想做的一定都能做到。也许终有一天,我会在报纸里看到你站在魔法部的演讲台上高谈阔论,而所有塞尔温都在为你骄傲。”

    格里菲兹这时候终于开口了。

    他听完菲尼尔的长篇大论,似乎并不因此感到多惊奇。两人都没有想到过会在这场婚礼宴席的角落里有这样的对峙,格里菲兹的态度总是模糊得让人看不透,而菲尼尔一开始只是想和许久没见的人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格里菲兹的语气柔和得不可思议:

    “谢谢你。我祝你一切顺利,心想事成。”

    他顿了顿:“还有,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身边的人并不是你的全世界,如果你身处其中感到孤独的话,就走出去看看,不管是你爱的,还是爱你的,找到那样一个人,也许总有一天你会原谅你所遭遇的一切。”

    菲尼尔郁郁转身离开。

    很多年后,当他再次想起格里菲兹的这段话时,总会怅然。

    十四岁的小菲尼亚斯·布莱克对情感还没有具备足够多的认知力,如果他当时足够敏锐,或者当时在场的人是费里恩·格林格拉斯,就能立刻知道格里菲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除非一件真实的事正在悄然萌发。

    而他自己,又花了许多年才明白那些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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