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有心要和常鸿飞认真聊一聊，一直没能成功。
少有的几个机会，起了话头，常鸿飞要么冷漠置之，要么岔开话题。
加上临近过年，他封县的工程忙得紧，偶尔回来几次，也是因为工厂业务上的事情。
两人见面很少，每次时间又不长，久别重逢，见面后难免会激动些，两人间又不约而同有种默契的温柔。
一场尽情的欢爱之后，都不是谈心的好时机，孙慧便这样一直拖着。
到了元旦放假，孙泽回来了，还带回了他新确定关系的女朋友。
回来前一个星期，孙泽就打好了招呼。
贺敏春接到消息后，腰也不疼了，体也不虚了，连着赶了两个集，将家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布置一新，又买了许多好吃好喝的放在家里，准备好好招待她这个准儿媳妇。
孙慧在厨房，看着炸豆腐丸子的贺敏春，冷哼一声，“儿子女儿区别对待你不要太明显啊，我男朋友上门你可没这么上心！”
贺敏春眼皮也不抬一下，“你什么时候正儿八经带男朋友回来过一次！”
孙慧咬了口红薯干，认真想了想，大学时和杨时健在一起，总觉得还没稳定，还没来得及带回家，就分手了。
和齐思在一起的两年，她自己都没回过家，何谈带他回来。
但嘴上不能落了下风，倔强道：“常鸿飞不是人？我去人家家吃了那么多次饭，你一次也没请过。你就是重男轻女！”说完就摔门出去了。
贺敏春被女儿一句话噎住，扯着脖子骂：“你那么大劲干什么，门都被你摔坏了！”
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周围人都是要养儿防老的观念。
计划生育最严格的八九十年代，也没阻碍泉县人民生儿子的热潮，身边生三四个，就为了要儿子的比比皆是。
贺敏春自认为观念开明，她在同村人家的小孩大多早早辍学、上班挣钱的时候，她辛苦工作，顶住压力，一心供两个孩子读书，没说过一句要让孙慧辍学的话。
当然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也不可避免有自己的时代烙印，比如她回要求孙慧做洗衣做饭家务，作为姐姐要照顾弟弟。
但孙泽几乎是什么都不干，因为是弟弟，享有家里的一切优待。
后来孙慧渐渐大了，每每为一些小事怼她，说她重男轻女，偏爱孙泽，以后就指着孙泽给她养老吧，她是什么都不会管的。
孙慧读书多，口齿伶俐，又是小女孩心性，口无遮拦，贺敏春哪里辩得过她，每次都要被气死。
听到孙慧又提起这茬，心里憋了一口气，但是细想起来，他们处了小半年了，她的确对常鸿飞太不客气了。
起初是因为不满意两人在一起，故意冷落常鸿飞。
后来接受了，他又三天两头过来送东西，一副不是外人的样子。
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太过熟悉，即便成了准女婿，她也没想到要正式招待一下，的确是她疏忽。
当天便给常鸿飞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一定要来家里吃饭。
常鸿飞有点受宠若惊，贺敏春平时对他也不错，但这样热情还是没有过的。好在他是真的忙，委婉拒绝，答应元旦回家的时候一定过去，贺敏春才作罢。
孙慧接到常鸿飞电话的时候有点意外，两人总是在晚上的时候视频，不咸不淡地聊几句。
那头声音很吵，常鸿飞问：“你妈怎么打电话叫我吃饭？”
孙慧撸着猫，淡淡道：“谁知道呢。”
电话里有人叫常鸿飞，他应了一声，没有挂电话，还是闲闲地问：“她说我不去吃饭的话，你就要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孙慧要被气笑了，她就算生气，也是气贺敏春对儿子女儿没有一碗水端平，根本和常鸿飞没什么关系，贺敏春真会转移重点。
“还是别来吧，来了我妈做一大桌子菜，还得我洗碗。”孙慧仰着脸，靠在椅背上抱怨，“你心疼心疼我，想和我吃饭，咱俩出去吃。”
常鸿飞那头笑了一下，问：“来我家吃饭，你不也贤惠懂事，抢着干活！”
“那都是在长辈面前装得，你看不出来？”孙慧现在在常鸿飞面前，也不在意什么形象了，彻底放飞自我。
“以后我结婚了，那就天天去外面吃，要么点外卖，最讨厌做饭洗碗了。”
常鸿飞没说什么，只说了个“好，随你。”
孙慧静默了片刻，问：“什么时候回来？”
“31号，元旦在家过。”
“好。”
两人都挂了电话。
孙泽是1号上午到的泉县车站，常鸿飞前一天回来，住县城自己家，刚好一觉睡到自然醒，接他们一对小情侣回家。
孙泽小孙慧四岁，姐弟两个长得不太像，孙慧像爸，孙泽像妈，人也黑得多，小时候简直是块炭。
笑得时候嘴角有颗小梨涡，露出雪白的牙齿。
一进门，就给自己女朋友袁珊介绍，说：“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那聪明能干、霸气温柔、宇宙无敌超级大美女姐姐，孙慧。”
孙慧笑出声，白她一眼，对袁珊说：“别理她，没个正形，叫我慧慧姐就好。”
袁珊个头娇笑，皮肤很白，小圆脸，笑起来看着软软一个，说：“孙泽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又温柔又漂亮。”
“那是他小时候挨的打还不够多，”孙慧哼了一声，给他们开门，引袁珊到客厅沙发坐下，递上一大盒各色干果给她，又把水果盘子推了过去，都是贺敏春准备的。
瞅孙泽一眼，问：“你在女朋友面前总夸别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孙泽挠挠头：“你是我姐啊！”
“你姐也不行，以后你嘴里只能说珊珊漂亮。”
孙泽点点头，看着袁珊，说：“看吧，我姐就是这么善解人意！”
不一会儿，贺敏春回来。
她今天起得特别早，换了新衣裳，等得无聊，已经出去转悠了好几趟。
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的消息已经喊地整条街都知道了。
她一进门，就大着嗓门问这问那，问孙泽和袁珊在北城冷不冷，学校生活习惯不习惯，对方回答了什么，她也不大在意，只是不能让场面冷了下来。
把桌上摆好的各色吃食都推到袁珊一头，忽然想起什么，责备孙慧怎么不把洗好的葡萄拿进来。
对着袁珊笑，说：“小泽说你爱吃葡萄，我就随便买了点，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孙慧不想折她面子，听话地起身要去拿。
孙泽忙拦住，讪笑说：“姐，你坐着，我去拿。”
没等孙慧反应，他以快速出门，没一会儿，端着个大不锈钢盆进来。
孙慧皱眉，“没看到旁边放了盘子吗？这个装东西多丑！”
孙泽不明所以，“没有啊，我见在那摆着，就直接端过来了。”不都是一样吃吗，管什么美丑。
孙慧对他无语，简直生活白痴，叹气说：“你在这呆着吧，我去换。”
孙泽还要自己动手。
孙慧说：“你在这看着，咱妈太热情了，小心吓到你小女朋友。”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果然看到贺敏春和袁珊在就一个什么东西，互相推拒。
孙慧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红包。
袁珊小脸通红，很不好意思地满口拒绝：“阿姨，我就是和孙泽回家玩一下，看看他长大的地方，这个红包我不能要。”
“这是应该的，你拿着。”
袁珊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看向孙泽求助。
孙泽第一次带女友回家，完全没有料到是这么个状况，他妈妈也太世俗了。忙去拦贺敏春，“妈，袁珊就是来家里吃顿饭，你整这么正式做什么，赶紧收回去。”
贺敏春呵斥他：“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不给这个，回头人家父母要挑理的。”
袁珊苦着脸笑，“我爸爸妈妈不会的，我妈从小教育我，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
贺敏春终于成功把红包塞进了袁珊手里，脸上和善地笑：“你们小孩子家不懂，这是礼数，阿姨的一点心意，不要嫌少。”
袁珊拿着厚厚的一个大红包，想再还回去，觉得打不过贺敏春，尴尬地握在手里，一动不敢动。
孙慧过去解围，说：“拿着吧，我们这边规矩都这样，女朋友第一次进家门是要给红包的。”
她扶着袁珊坐下，笑着对贺敏春说：“妈，你是不是故意买了个小包，塞得满满的，好显得钱多，你看钱都要放不下了！”
贺敏春瞪她一眼，“这是超市买的，标准大小，怎么故意买小的。”
孙慧见她要生气，赶忙催她去做饭，“还不快把你炸好的豆腐丸子做出来给你宝贝儿子吃，一会儿要饿晕过去了。”
贺敏春忍不住，还是在她胳膊上狠拍了一下。
孙慧故作夸张，大喊着躲避。
贺敏春往外走的时候，才注意到常鸿飞一直在旁边站在，看着他们一家打打闹闹，热络地招呼：“小飞你在这坐，等会儿一起吃饭。”
常鸿飞客气地点头，回了个“好”字。
袁珊是南方人，考研才到了北城，性子很活泼随和，知道孙慧曾在南城呆了两年，很自然地和她谈起南北不同的感受。
又不知怎么的吐槽起各自的母校，南城糟糕的吃食，北城恶劣的天气，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常鸿飞和孙泽坐在旁边，有的没的随意说两句，主要听两个女孩子闲聊，很快话题已经扯到了某位当红男明星。
常鸿飞大概烟瘾犯了，从兜里掏了根烟，向孙泽示意一下，然后自己出了门，去过烟瘾。
午饭前太阳最好，他站在门边抽烟，看着伏在地上晒太阳的大黄狗，忍不住吹声口哨逗逗它。
早几次来的时候，这只大黄狗还会汪汪叫个不停，现在也默认他是自家人了。
孙慧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手上拖着个小碟子，上面是洗好的几颗红山楂，递到他面前。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孙慧一眼。
“酸的，尝尝。”孙慧笑着对他示意。
这是他们今天见面后第一次正面对话。
“我不喜欢吃酸。”
“又酸又甜，里面是粉糯的。”孙慧坚持，“吃这个能抑制烟瘾。”
孙慧从没怼他说过让他戒烟的话，但每次开车的时候他抽烟，她都会开窗，去了他家，第一时间也是开窗通风透气。
常鸿飞掐了烟，踩在脚下。
拿过一颗，放进嘴里，嚼两下，牙都要酸掉了！
皱眉道：“怎么这么难吃！”
“那再给你拿颗糖？”孙慧问。
“算了。”常鸿飞咽下，又咬了一小口，是没那么想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