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八)

    褚奚让行至城中,遇了大乱,脚尖一蹬,立即飞于乌黑的檐上。他穿得黑,如此一来,便如隐匿于夜中一般,除了那双潋滟的眼亮着。

    好好的鬼市,偏生今夜闹妖潮,好不扫兴。

    他身上邪气加持,这些妖似乎又有点灵性,都不敢近他的身。可他看底下众众小妖,略带嫌弃,便飞上檐梢,恹恹地注视着街上的乌烟瘴气。

    少年站起身来,瘦高的身形步履匆匆,从一栋房瓦跳上另一栋,眼向四面八方望去。这里视野开阔,他的眼瞳在深夜中也看得很清楚,向远一眺,似能看尽整座鬼城。

    他手上默默掐了个诀,灵识出窍,迅速在鬼城中扫视起来。街上净是鬼气,若有一点别的气息,他都能很快察觉。

    ……

    从东至西,第一个巷口,有蟒妖觅食,会说人语,双瞳赤红,尖齿锋利。

    长街尽头是几只飞兽,翅膀伤了,正汩汩地流血,那飞兽身上羽毛被妖群叼啄几口,顿时散落一地。

    再往前,是一群鬼修,正齐力布阵,试图隔开妖群,以便静心修法。

    西街上,妖群浩浩荡荡地路过,已没了别的影子。

    他刚要切掉灵识,却忽然见一团灼灼白光,在黑夜中闪烁。这是仙灵之气的实体,他心一惊,连忙朝北看去。

    一只长翅三头的不知名妖魔煽动着翅膀,对眼前娇小的少女垂涎欲滴。双瞳闪闪,带着生杀的血光。少女身上不断冒着灵气,梳着端正的高髻,身披红斗篷,正探着头看江边景象。

    一个侧首,才叫他看清面目,顿时脸色一变。那熟悉的芙蓉面琉璃瞳,竟是雾怀昭。这与她最后一次与他相见时的打扮一样,整洁而干净。今晚全城妖潮,她怎会在此。

    而那妖魔早已等待不及,从身后扑过,将那毫无防备的少女叼走,尖细地嚎叫一声,便向前飞走。

    不可能。褚奚让再怎么慌张,头脑却清醒。这不可能是雾怀昭。

    她聪明得很,哪有这么傻,怎会任由妖魔叼走。

    他扯出一抹笑,真是荒诞离奇。且她被叼走的时间,恰巧叫他看见,果真巧合。

    不知这又是谁有心布下幻景给他瞧,不过与他心中所想差不了多少。这鬼界,还当真是暗藏玄机。

    *

    凌玉絮颤颤巍巍地躲在地窖里。他方才趁机脱离队伍,到酒楼买小食。刚要回去,便起了妖潮。偏偏他又没有自保能力,性子胆怯,不敢露头,妖物将他逼得无处可去,只好暂躲酒楼,地上有个敞开的地窖,他便飞快地跳了下来,将出口一锁。

    如今听着外面叮叮咚咚的动静,他心里难安。头一回身旁没人,这妖潮至少要闹个三四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年提着一包小食,地窖里泛着酒香。此时他唉声叹气,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这小食有何用。

    他独自靠在冰冷潮湿的地窖中担惊受怕,格外想念师兄师姐和妹妹。初入宗门时他天赋便不如妹妹,如今二人更是云泥之别,凌玉柳能独自御敌,他却连御剑都不会。

    他早试图给师姐通讯,可她的联络符好像有层屏障,阻隔灵力,传达不了。又给师兄和妹妹通讯,他们二人大概在一起,他慌乱不已,已经连续给凌玉柳投去许多消息,而她此刻忙得剑不离手,根本没空分出灵识回他。

    另一边,凌玉柳衣襟里的联络符嗡嗡地响,她双手持剑,如冰凌一般锋利小巧,眨眼间便将周围小妖斩绝。裙摆旋转飞扬,很是惊艳。下一瞬,妖物终于不再源源不断地冒出,大队伍像被斩断,最后只剩寥寥几只,毫无还手之力,顿时便被消灭了。

    “诶?”

    凌玉柳觉得不可思议。以往的每一回妖潮形式都不同,只是这回竟这么突然地停了,令她摸不着头脑。

    雾怀昭“当啷”一声,松手将木剑脱落在地,揉揉酸痛的手腕,“累死我了,这就算结束了吗?我们快回城中去吧。”

    沈观行警惕道:“不可能,妖潮至少要闹三日,怎会这样草草结束。”

    只是暂时性地散去,他们仍需保持警惕。

    少女大惊,难不成要这样打打杀杀三日?那她早该累死了。她脑筋一转,好奇道:“这‘妖潮’到底什么来头,听你们所说,好像很正常,难道平时也这样吗?”

    “鬼界的布局很是奇异,这也是当年先鬼王荡平多方扩张鬼域的结果。北是雪境,也就是你来时的地方。南为妖域,妖域束缚着成千上万的怪妖,杀意太重,会伤人。可妖域戒备不当,有一丝漏洞。每当圆月之时,大批的妖物会从中涌出,称之妖潮。不过过阵时日,这批妖怪脱离妖境便会失去灵力,渐渐消散城中。”沈观行解释着。

    凌玉柳狂点头,补充道:“对对,历经过最长的一次妖潮硬是闹了半个多月,我和师姐找不到回去的归路,在雪境里待了数日,回来时发丝都结了霜。”

    雾怀昭愕然几分。早知鬼域这么危险,她当日就不总闹着阿凰去看百鬼夜行了。

    凌玉柳倏地发觉符箓跳动,她连忙将其抽出,给凌玉絮发回信。一边抱怨道:“哥哥非要乱跑,这下好了,不知道在哪躲藏。”

    沈观行亦笑道:“阿絮定是要怕死了,快吓吓他,说妖群噬人,极其可怖,速度比他御剑还快,若是被碰到,肯定要中毒身亡了。”

    看他幸灾乐祸,雾怀昭虽不太懂,但也忍不住笑了。

    凌玉柳迅速地以灵力传讯,联络符上顿然冒着煞白光芒,唰唰地附上几行小字,随后她掐个诀,那术法旋即消逝,传至凌玉絮那一头。

    昭昭好奇地探头看着,这和她在神界用的传音术很是相似,不过更为便捷。她双目闪闪,问道:“师妹,你这个符术能否教我?”

    凌玉柳茫然地看看她,又抬眼看向沈观行:“怀昭姐姐,这个是曾经仙门的法术……”

    沈观行倒是格外大方,扬了扬下巴:“教便教吧,仙门已毁,哪还有那么多规矩。”

    ……

    凌玉絮收到凌玉柳打来的传讯,十分激动,捏诀打开一看,泛着白光,在黑暗中的他瞬间晃了眼,用手臂一挡,而后缓缓看去。

    他足足发了十五条,痛诉自己在地窖里藏着,这里还有老鼠,叫声令他反胃。

    结果对方打来一段乱七八糟的文字:“妖群是人,集气恐怖,若是碰到,便会重度。哥哥你在何处,我们在……回合。”

    这什么跟什么啊!妖群是人?

    凌玉絮陷入绝望,偏巧那个地名还被模糊了,根本读不出。一向谨慎的妹妹怎会这样与他恶作剧,她不知道他现在都等得都快死了吗!好不容易回了信,居然这般荒诞。

    他都怀疑是不是什么妖魔在作祟,故意耍弄他。气得他呼吸不顺,拿出所有的勇气,掐诀念咒,给对方回了一句:“贱物,胡言乱语些什么?速速将符箓归还,否则小爷我斩了你,滚!”

    他头一回这样嚣张,威胁了妖魔一把,虽不知对方反应如何,心中却已然畅快,忍不住大喊一声爽。

    实则并非妖魔作祟。联络符上的术法还未完全奏效,二人已凑在一块教传讯术,你试一下我试一下,灵力无规律,将其术法搅乱,发过去的就成了那般模样。

    偏生凌玉柳还未察觉,正在给昭昭演习,符上却忽然浮现一段字,带着灵力,很是耀眼。

    雾怀昭立即跑去察看,旋即脸色一沉,怒目横眉地盯着符箓。“这什么玩意,谁给你发的?”她翻来覆去地捯饬半天,“这怎么看来信人是谁?口出狂言,当真疯魔,让我去宰了他。”

    “如何了?”沈观行走去,雾怀昭怒道:“这有个人说要斩了我们。”

    见她捏住符纸,气愤填膺,欲掐诀骂回去,凌玉柳愣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她:“唉等等,我看一下,这好像是哥哥发的。”

    几人无言一瞬,而后昭昭大惊:“凌玉絮?他哪根筋搭错了要骂你?”

    凌玉柳用术法一看,才得知缘由。“对不住,我忘了要等一刻钟才能再用。方才我们给哥哥发过去的是乱的,他以为是恶作剧,气极便骂了……”

    二人相顾无言。雾怀昭顿觉尴尬,说到底还是自己缠着要学联络符所致,于是双手抱臂,圆场到:“原来如此,他人没事就行,快问问他现在在何处。”

    凌玉柳狂点头,连忙又捻诀传讯。

    *

    凌玉絮已跟着信中所指,来到了东街长河边。他环顾四周,总觉得阴气森森,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捏紧衣袖,不安地踱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阿柳说了一刻钟便来寻他回合,他只需等一会,等一会就好了。

    他忽然想起师姐斥责他胆怯,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故意挺起脊背,给自己壮胆。

    反正都已死过一次了,怕什么。当年他死的时候,被魔物一口咬断脖颈,咽气之时,看到魔物被师姐一剑击杀。可后来师姐也殒命,整个仙宗血流成河。

    他转动脖颈,哎哟,现在还有点疼。

    可是他已经是鬼身了,若是再死,便灰飞烟灭了。

    独自怅然一阵,他再抬头,被妖风扑面,刚想逃,那物便现了身。一条三头蟒妖从林子后钻出,冒出一颗妖首,血瞳齿尖,正嘶嘶地吐着信子,口中散发毒气。

    凌玉絮整个人镇在原地。完蛋,他这岂不是羊入虎口吗,怎么没人告诉他东街有蛇!他最怕蛇了,小时候被几寸的小蛇咬了,昏迷了三日,从此以后他看到细软爬动之物,都怕得很。

    “蛇蛇蛇蛇妖!”

    凌玉絮慌张至极,险些同手同脚。而后连忙从腰间拔剑,却因手抖死活拔不出来。眼见蛇妖四处爬动,慢慢逼近。他都闻见了它身上的腥气,一阵反胃。

    他不知哪根筋搭错,居然抽出联络符,给凌玉柳飞快地发出两个字:“有蛇!”

    他一步步朝后迈,试图走远。见蟒妖并未追来,他往左便逃进了闹市区。

    此处雕梁画栋,离方才河畔也不远,他还能站高一些观望,以免与他们错过。

    此刻凌玉絮却未发觉,那三头蟒妖爬得极快,此刻已簌簌行至他身后,用极轻的女声笑道:“小公子,一个人吗?”

    凌玉絮一寸寸回首,看见一只蛇首的眼瞳,立即吓得大叫,跳得老远,使劲将剑拔出,握在胸前防御,闭目大骂道:“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快滚,滚啊!”

    真难以想象,这蛇妖已修炼成这样,长三个蛇首不说,还会说人话。

    他虽拔了剑,却哒哒哒地向外跑去,又回到了原地。那蛇妖扭动着柔软的身躯,寸寸逼近,眼中还冒着寒光,又好似在笑。

    凌玉絮实在受不了,打出了第一剑。手劲太轻,只划掉蛇妖身上数层鳞片,噼里啪啦地脱落。这一举动倒惹怒了蛇妖,冲他吼道:“你这蠢物,敢划我鳞片!是想早点死么?”气壮山河,如一阵劲风席卷,刮飞屋檐上一层瓦片,呼啸声不绝。

    蛇妖自诩为女,她最看重美貌,最喜爱自己身上熠熠发光的鳞片。可这野小子却斩断数片,毁了她的容。

    蛇妖转动头颅,桀桀怪笑起来,一个冲刺到他面前,三颗头同时张开血盆大口,那嘶吼声震耳欲聋,极为瘆人。这妖怪食人,也食鬼魂,总之能利她修炼的,无不可食。凌玉絮顿然睁大双眼,被它一声巨吼震倒,直直地往后挺去,摔进浅溪中。

    他跌了一身水,剑摔落一旁,来不及再捡,后背极痛,眼见生死关头,少年瑟瑟闭上双目。

    此刻不知耳畔哪来一阵劲风,如晴天霹雳,从他身侧经过,极利落地“唰”一声。凌玉絮立即睁开眼,一双清澈的瞳中映着三颗蛇首同时落地的模样,“啪”地摔落在地,骨碌碌地滚远,妖血溅了他满脸。

    血污滴答,他怔愣许久。

    眼中撞进一抹漆黑的魅影,如一只轻盈的纸鸢落地,衣袂纷飞,瘦高而带着锐气。指尖捻符,符纸上燃着的幽幽蓝光还未熄灭。方才,他便是用四张符纸斩断蛇妖三首。

    褚奚让静静看着满地狼藉,捻诀,将蛇妖尸首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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