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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殿春寒

    霍纾躲开了太液池旁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游人,顺着草木间的空隙,悄没声地溜进了池畔的旧宫。这里原先大约也显赫过,梁柱间都悬着绫帐罗帷,只是后来人去楼空,原本绫罗的艳色也都灰了。

    顶着水边又湿又冷的寒风,霍纾颤颤巍巍地找到了旧宫深处一扇没有上锁,也没人值守的角门。角门里头是一间乱糟糟的小房子,塞满了各式旧家具,只有一扇沾满了污渍的大屏风,算是隔出了一方干净的地面。

    霍纾吃力地拖了只缺角的箱子出来,把角门里头给堵了个严实,随即便躲到屏风后头,把湿透了的脏衣服给甩到了地上。衣服里的泥水在砖石上渗开,一路四散。

    借着窗外的日光,霍纾在屏风上抖开了那套碧色旧衣。衣服虽旧,料子却好,阳光一照便有水波般粼粼的光彩。霍纾使劲地搓了搓手,直到搓热了,才敢把干爽的新衣服往身上披。

    大屏风后头还支着一架掉漆的镜台,霍纾也不讲究,在上头随手找了枚断梳,也不看镜子,就坐地梳理起了自己的长发。

    好在此时女子的发式甚为简易,打理起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没过多久,霍纾就把自己给收拾好了。只是脚上那双湿淋淋的鞋子,实在找不到替换物,只能硬穿着,倒真是难受的很。

    霍纾听着远处游人隐隐约约的欢笑声和打闹声,心中甚是畅快,不多时便沿着原路回到了旧宫的门口。宫门外是熙熙攘攘的人间,宫门后是悄无声息的永夜,霍纾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了。

    霍纾刚想迈步跨出宫门,身边的世界却突然静了下来。风也不吹了,鸟也不叫了,就连那些好动的游人们也都齐刷刷地跪倒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有抬头的意思。

    就算霍纾视力再不好,远远一望,也晓得来者身份不俗。“完了!又遭贵人了!”霍纾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声张,抬腿就往先前待过的小屋蹿,那里堆着大量家具,可以踩着它们,翻到外面去。

    呼呼的风声在霍纾耳边掠过,湿鞋子的吧嗒声也在不停响着,霍纾正一心一意地往小屋处冲,只想着能赶快逃出去,不必忍受胆战心惊的痛苦。

    一时之间,来不及看路,霍纾就和值守旧宫的老宫人撞了个满怀。老宫人刚会亲回来,见了满地乱窜的霍纾,也是纳罕,一把抓住了霍纾的领子,便问:“出什么事了!”

    “贵人!有贵人来了!”霍纾被硬生生地拉停了下来,只能靠在柱子上喘粗气。“能有什么贵人啊?!”老宫人踮起脚尖望着远方,“这凌波殿可是许久没人来了。”

    “完了!怎么是陛下和长公主到了!”见霍纾所言不虚,老宫人也被吓倒在地。圣驾将至,凌波殿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已全是羽林军,霍纾避无可避,也只好跟着老宫人爬起来迎驾了。

    哎……霍纾长叹了一口气,重又跪倒在凌波殿前冰凉的石板上,等着天子和长公主那冗长的行列经过。天子的身份霍纾倒是晓得的,汉武帝幼子刘弗陵。

    不过这位长公主的身份,霍纾就实在不知了。凌波殿平日里少有人来,所以接驾时,这里的宫人们一时间也只能乱哄哄地挤作一团。

    就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间,霍纾趁着大家不注意,便微微地抬起了头,她突然就想看看天子和公主的样貌了。

    微风拂过霍纾半湿的衣衫,把她体内仅存的温度也给带走了,霍纾一下控制不住,便轻轻地打了个喷嚏。正在这时,队列前头的刘弗陵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向前的脚步,猛地回头一望。

    整个队列都随着天子的停滞而停滞了,见情形不妙,霍纾也不敢再看,急忙低下了头。刘弗陵回头望去,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应该又是一场幻觉吧。

    霍纾躲在宫人丛中,等天子的行列离开,正准备趁人不备溜走,却又被老宫人抓了个正着。“我不是这个殿的!”霍纾推开了老宫人的手,还是想逃。

    老宫人叹了口气,面有难色:“今日陛下降临,若是侍奉无功,我等便有过错,妹妹以为逃得了吗?”“唉!”霍纾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避无可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好在凌波殿旧日的底子丰厚,家具陈设还是能摆出来的,只是素日里少有贵人下降,庖厨和侍膳的手艺早已忘了个干净。小厨房里现下又只有宫人们素日常吃的菜蔬,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准备出御膳呢?

    霍纾蹲在地上,和老宫人一起翻拣着筐里的鲜菜。蔬菜们虽然都杂七杂八,没个正型,但好在种类不少,地耳,香椿,荠菜等等,反正是够用了。

    和老宫人边挑菜,边聊天,霍纾才晓得这里的宫人们基本上都快要出宫了。所以你们才压根没有上进的动力吧?霍纾暗自想道。

    “姐姐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呢?”霍纾边洗菜,边有意问道。“哎,有什么吃什么呗!反正不是烤,就是煮。可没意思了。”老宫人撇撇嘴,一脸习惯了的样子。

    “哎!”霍纾的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一个主意,“姐姐们平日吃鱼虾吗?是烤着吃还是煮汤喝?”“煮汤喝!”厨房里的宫人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霍纾走到厨房里的水缸前,指着里头养着的两尾鱼和一笼虾,激动地说:“鱼肉,虾肉可以片下来,团成圆子,或煎,或烤,或煮;鱼骨,虾脑就熬成汤喝。姐姐们以为如何?”

    老宫人摩挲着手掌,在厨房里转来转去,面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好!就这么做!”“鱼虾的事就交给我吧。”宫人堆里当下站出了一个瘦削的女郎,“我老家在楚地,最是会料理鱼虾了。”

    “鱼虾圆子或是用水滚,或是用油煎,都可好吃了!”瘦削宫人喜滋滋地笑着,“只是我家子女实在是多,就连这随处可见的鱼虾,平素都只能省着吃呢!”

    瘦削宫女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鱼虾都剔剥干净了,鱼泥虾泥,鱼骨虾脑都堆在了碗里。霍纾也没闲着,整整齐齐地切了两碗荠菜和芫荽,交给瘦削宫女:“姐姐!圆子里可以加点这个哦!”

    “晓得啦!”见瘦削宫人笑着应了,霍纾才走到了老宫人身前。老宫人一手端着豆腐,一手端着香椿芽,有些为难地道:“香椿拌豆腐本也可以,只是这香椿芽样子太丑,豆腐的颜色也不太好,恐怕不能敬上。”

    霍纾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又蹦出一个主意:“豆腐颜色不好,那就把豆腐染成别的颜色呗?样子太丑,那就切碎剁烂,看不出来就好。”

    “嗯!可以!”老宫人再次点了点头。这时,人堆里又跳出来了个高挑宫人。“让我来吧。我家里是开染布坊的,我打小就跟着大母学染布。那怕进宫十来年了,手艺还是在的!”

    高挑宫人从筐子里搜罗了些颜色重的花果菜蔬,不多时就把它们捣成了汁水,豆腐被切成小方块丢了进去,很快就被染得花花绿绿了。

    霍纾也没闲着,正陪着老宫人捣香椿酱。老宫人本是淮南人,豆腐也是淮南王发明的,所以在淮南民间的日常生活里,各式各样的豆腐菜那可是少不了的。

    只是自从老宫人被选入长安宫中,宫中少有豆腐,她就再难尝到家乡的美味了。香椿酱的做法说来也简单,洗净的香椿芽切成小段,抹上一层油,再加上些盐,煎到香椿熟透便可。

    只是如果要敬上,如此简朴恐怕不行。于是,老宫人便又在霍纾的建议下,往香椿酱里添了些用花椒炸成的油,反正这些花椒虽是宫里涂墙剩下来的次品,但质量还算不错,就用着吧。

    不多时,手脚麻利的宫人们就快把菜做好了,虽然这些宫人们少有在厨房执过役的,但少女时期在家中的劳作,还是让她们很好地做出了些家常菜。

    小小的灶眼上咕嘟咕嘟地炖着鱼汤,蒸着豆腐,煎着虾圆,在不大的厨房里氤氲出了一片温暖芬芳的水汽。霍纾半干不湿的衣衫也被暖烘烘的炉火给蒸透了,总之她现在松快得很,只等着皇帝公主吃完走人。

    霍纾窝在炉灶旁,眼前是一个小炭炉,上头的小陶锅里正炸着香油,锅里的芫荽,香葱,胡蒜等物也是苑囿里的残次品,味道虽好,只是歪瓜裂枣的不起眼,哪怕被宫人拔了,也不招摇的。

    原本青绿水灵的芫荽,香葱,胡蒜在小火的炙烤和油脂的煎炸下,慢慢变得干瘪,枯黄,酥脆,芬芳的气息也渐渐都渗透到了油脂里。

    霍纾卷起袖子,垫着厚布,胆战心惊地把小陶锅举离了火。锅子烫得很,里头的香油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大泡。

    桌案上已经摆满了洗净焯水过的地耳,水芹等野菜,霍纾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油锅对准了盘子。锅中热油倾泻而下,滋啦一声便把水灵灵的野菜浇了个透,空气中顿时跳出了一缕缕迷人的香气。

    至此,小厨房里能做的菜便全做出来了。一帮临出宫的老宫人,带了一个懵懂的乱入者,在极短的时间里,用歪瓜裂枣的材料,竟然也能凑出不错的成果。

    “哎呀!真香!”来取食物的宫人也被香了一跳,喜滋滋地便提着食盒走了。食盒从低矮的小厨房里被递了出来,在敞亮的长廊下被裹上了绵包袱,一路行,一路走,最终才在彩绣的锦帐外被端上了食案。

    锦帐被设在凌波殿空阔的水殿内,水殿深入池中,四面罗帷高卷,水波澹澹,冷风从池上吹来,卷起阵阵薄雾。迷蒙的雾气将水殿卷入其中,颇有仙境之美。

    当今天子刘弗陵坐北朝南,高居首位,尽管只穿着轻薄的几层单衣,但顶着初春的寒风,他却依旧惬意得很,连连推却了侍从送上的大氅。

    刘弗陵自幼在建章宫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好感。年幼时在凌波殿前攀折过的花木,在他看来,要比未央宫的金玉锦绮更为可爱。只是近乡情怯,别有惧生,他已经十多年没回这里看看了。

    侍膳的宫人为他奉上了食案,刘弗陵略略一瞟,便晓得都是水边所产之物,只是做法倒很是新奇,与素日宫中做法不大一样。

    鱼虾并未直接做成菜肴,而是制成了圆子,中间又夹了些菜蔬末,在柔弱无骨,汁水充盈的口感外还带了些爽脆。先淮南王刘安所制的豆腐则被染作了黄,绿二色,瞧着很是鲜明可爱,尝起来也软糯弹滑。

    豆腐上的酱料是香椿所制,鲜香味美,香椿主长寿,也是极好的意思。其余那些杂菜,大略是地耳,水芹,春韭等物,也俱是清脆辛香,使人胃口大开。

    “哎,自父皇去后已然十余年了,想不到这建章宫里竟还能有这样好的厨子!”刘弗陵正欲遣人赏赐庖厨,他身旁的宜安长公主刘修便掩面哀叹了起来,硬生生地断了他的话茬。

    “好姐姐!”刘弗陵有意拉长了声调,眨巴着眼睛,显出一副撒娇的样子,“姐姐素日喜好饮食,今日既已大快朵颐,怎么反倒叹起气来?”

    宜安长公主以帕掩面,鬓发两边的金步摇还在颤个不停,倒有些凄怆的模样。“妾想起了年少时妾生母宫中的餐食了,陛下,请允许妾去见那老庖厨一面吧。”

    见长公主敛衽而拜,一副坚决的模样,刘弗陵也不好不同意,只好抿着嘴笑说:“姐姐只管去吧。别忘了把那老庖厨带来,朕还要赏他呢。”

    顶着水殿的凉风,宜安长公主一路穿花度柳而去,就连曳地的衣摆也不能减缓她的步子。不多时,她便到了凌波殿的后苑。

    厨房烟熏火燎,多有脏污之物,长公主不便亲至,便要遣贴身侍女将庖厨唤去。厨房里的一群老宫人不知长公主心意如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公推出了主意的霍纾去。

    霍纾正想顺路逃跑呢,也愉快地应了,乖巧地跟上了侍女的步伐。“敢问这位姐姐,是要领我去哪里呀!”霍纾有意恭维,倒是让领路侍女十分愉悦。

    领路侍女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几番霍纾的衣着和样貌,叹道:“你年纪轻轻,生得这样标致,在贵人身旁侍奉,穿戴的也好,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呢。如今长公主召你前去,你可得把机会给抓好喽!”

    对于领路侍女的夸赞,霍纾并不在意,毕竟这已经是长安坊间常用的托词了。但凡条件略好些,是个人都能得到前途远大,飞黄腾达的夸赞,没什么可在意的。

    只是长公主见召,倒是让霍纾瞬间警惕了起来,自己决不能去见她。要不然被揭穿了身份,一个窥视宫禁的罪名扣下来,自己得惨死不说,还得连累许平君一家,这可不行!

    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见长公主,霍纾脑子急转,倒是想出了个好主意。霍纾指了指自己湿透了的鞋子,又指了指自己飘着油味的衣袖,尴尬地说:“好姐姐,我鞋子湿了,衣服上也有味道,怎么可以面见长公主呢,还是让我先去梳洗一番吧。”

    “哎呦!我怎么给忘了!”领路侍女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地跺了下脚,“那你快去快回,千万别误了时辰!”

    “哎!一定!一定!”霍纾回头笑了笑,随即裹了衣袖,踩着湿鞋子,飞一般地奔向了旧宫深处的杂物房。

    再见,再见,再也不见喽!霍纾翻过墙头,喜滋滋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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