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无殿旁边的书房，是掌门常道清处理宗门事宜的地方。
姜沐进去的时候，常道清正在翻看宗卷。
她低头行礼，瞥见书页上的“听雪谷”三个字。
常道清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到姜沐身侧。
今日他没有带冠，只着了一身灰色长袍，少了昨日大殿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往日的和蔼可亲。
与身前画面中面无表情将她一剑穿心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掌门找我有事？”
常道清对她笑了笑，“坐吧，只是一些善后事宜，想找你确认下。”
他拍着姜沐的肩膀，是一种长者的问候和安抚，“小沐啊，你确定听雪谷没有妖孽作祟吗？”
姜沐垂眼，“确定，掌门。”
“哦，这样啊。”
常道清关切地问：“把你吓着了吧。”
他把一瓶疗伤丹药递给她，“除魔卫道是我们仙门之人的责任，有时难免会有牺牲，我们不能因为一次挫折就停滞不前，小沐你明白吗？”
姜沐知道，这是道清掌门为她前一个月的消极怠工做心理开导，“我明白，掌门。”
常道清点了点头，“其他没事了，你退下吧。”
姜沐求之不得。
她走后，风兰依就从殿前转了进来，“掌门，听雪谷的事情，为何不告诉她真相？”
常道清看着姜沐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不可，她疑心重，要是私下去查，恐怕会惹上麻烦。”
“可是……”风兰依谨慎道：“看她的样子，怕是已经知道了，瞒着我们不说，不会是……”
常道清看她一眼：“别乱猜，她平日里最为乖巧，对我从未违逆，这次……是我没保护好她。”
对于常道清的偏心，风兰依习以为常，“那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吗？”
常道清把宗卷合上：“急什么？他们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第二日，姜沐按照约定去毕霄峰的后山找曲长辞。
后山灵力稀薄，很少有弟子来此修炼，就连上山的路也只有一条。
姜沐踩碎枯枝，仔细辨别声音，终于在泉水旁找到了曲长辞。
曲长辞果然如高见闻所说，天不亮就开始修炼。
曲长辞手执长剑，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引得泉水阵阵作响，然后翻身而下，不过一瞬，便落在了水面中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无可挑剔。
只是……
林中万籁俱寂，曲长辞刚想收回长剑，一股迅猛的剑气便迎面而来！
他侧身拔剑相抵，剑气相冲间，泉水腾起数十丈，掩护那人翻身到他后侧偷袭。
曲长辞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而后剑尖瞬间调换方向，直抵那人喉尖！
“曲长辞！”姜沐呼吸一滞。
这绝不是金丹中期的修为！
只差方寸，长剑化为虚无，水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曲长辞转身，眼里的杀气尽数退却。
“找我有事吗？”
姜沐从刚才的惊颚中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来这儿的意图。
“我来找你修炼。”
曲长辞在心底轻嗤一声，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他转身走到林中空地，问：“你想练什么？”
姜沐心中一喜，立马跟了过去：“阵法，剑术，符咒。”
曲长辞一口答应，“可以。”他说：“但是，你确定你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的东西不就是仙魔大战秘史嘛，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
“我确定。”
“还望师弟，不吝赐教。”
日上林梢，漫天枝丫遮住层层天光。
姜沐让曲长辞陪她把把各种法术都演练一遍，曲长辞耐着性子，不仅好好配合，甚至在某些关键之处，还提出一些建议。
姜沐现在越来越觉得，此人不像是表面看上去这样简单。
仙门里精通咒术阵法的人，碍于自身体质问题，修为比其他人低上一截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只是不知道曲长辞，他的实力上限到底如何？
曲长辞忍着身上那道粘腻的目光，陪她练了一上午，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他打落姜沐的剑，眼神变得审视：“这些法术全是防守伪装之类，怎么，你惹了什么麻烦吗？为了之后逃跑用的？”
姜沐微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她暼了一眼曲长辞，心虚地捡起地上的剑，故作轻松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就是喜欢这些，想练，不行吗？”
“倒是你，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有使出全力？”
姜沐不但拒不承认，反而将包袱摔到曲长辞这边。
曲长辞也不是真的对此事感兴趣，他没有追问，想起刚才差点暴露的修为，他直白回应：“我只是个金丹中期。”
姜沐抿唇笑了笑，心里如明镜似的，也不打算纠缠下去。
她整理了下衣衫，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好啦，你不是想知道顾留音的事情？”
曲长辞的眸色深了几分，随即坐在了她旁边。
姜沐这才慢慢回忆：“我刚出生的时候，爹娘帮我算了一卦，卦象上说，顾留音是我的贵人，所以一开始，便拜了她为师。”
“爹娘去世后，我在灵雾峰住到六岁，直到有一天，等来了她叛变的消息……”
姜沐还记得，灵雾峰一夕之间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都被赶走了，只留下那些空置的房屋，等着顾留音自投罗网。
她那时候小，但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因为突然换了地方，连觉都睡不踏实，所以每晚很晚才睡。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趴在窗边隔着密林看灵雾峰。
那阵子，仙门的人忙着和魔域抗衡，没人管她，她经常看到半夜。
仙魔大战前一夜，灵雾峰的灵力突然波动，但那波动十分微弱，转瞬即逝，姜沐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后来，掌门和风长老在夜幕中御剑赶了过去，她站在窗边，一时好奇也跟了过去。
但等她赶到的时候，只见顾留音一人被困在阵中。
话音戛然而止，“然后呢？”曲长辞问。
“然后……”姜沐笑了笑，“然后是另外的价钱。”
她神情没有刚才轻松，但仍旧维持着笑意，“下次修炼完再说。”
随即起身，冲曲长辞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曲长辞看着姜沐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尽头，眼神里的冷意才又现了出来。
他眸光微动，思考着姜沐刚才说的话，但那实在太短了，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而且……
想起姜沐刚才的试探，曲长辞眉头皱了起来。
在汝阳宗这么多年，这还第一次，有人对他起了疑心。
更致命的是，他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故意为之。
姜沐一股气走到了山下才停了下来。
其实在转身那瞬间，她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
这段回忆，是她本该忘却的事情，但现在又不得不提起。
掌门曾经告诫过她，让她不要外传。
虽然当晚她所经历的，和书上所记录的没什么差别，但有一件事例外。
她仍旧不明白，顾留音最后和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沐回去的时候，看见温池佑站在院外。
这院子只有她一人住，难道找她有事？她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温池佑见她出现，露出笑容，立马迎了上去，却在最后几步距离间，停了下来。
他温柔地说道：“师妹，这两天有个除妖的任务，施长老把你划入了名单。”
姜沐瞳孔一缩，唇角紧闭。
是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吗？
温池佑继续道：“但你伤刚好，情绪又……”他不自然地停顿，暼向姜沐：“所以，我想来问问你的意愿。”
姜沐若有所思，知道施云舍的目的，她直接拒绝：“师兄，我不想去。”
温池佑知道她不会任性妄为，做任何事情有自己的考量，所以他一向不会多问，只点了点头道：“好，我替你回绝。”
“多谢师兄。”
姜沐回到房间，桌子上已经放着午膳，里面有她最喜欢的水煮鱼，但她却没心思吃饭。
她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拳头一点一点地收紧。
她知道，虽然这次逃过，但不意味着下次也这么走运。
她思来想去，要想从源头解决问题，还得弄明白施云舍性情大变的原因。
从她的接触来看，施云舍在汝阳宗一直以慈爱温和著称，特别是对那些低阶弟子照顾有加，宗里的人都很拥戴他。
但为什么，大殿上施云舍看她的眼神，就像变了一个人。
难道是邪气入体？
可谁有那么大本事能算计施云舍？
要么是亲近好友，要么……是在他十分虚弱的时候……
姜沐思索再三，觉得有必要去极渊阁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