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铎故意散出安萝被抓消息，灵遥和康赫迅即获悉。还是他先开口：“我们不得不送上门去。”嘴上讨厌那丫头，心里却是担忧。
她点头道：“默铎算准我们回去。假如不顺利，你千万不要露脸，他不一定杀我，但一定会杀你。”“三王子动了真情？跟你以前说的不大一样。”他记得她曾“痛诉”默铎虐待。
“算什么真情？”她并不讳言，平淡面容上有些许无奈：“我只能期望他剩一点宠爱，可谁愿依附于别人的喜怒？”上次扎伤默铎招致他的震怒与折磨，这次他能对她宽容么？她猜不出后来他为何心软，总归他不会太过在意她，全凭他自己心情。
“这世上无分男女，多少人争相依附于权贵呐！”他感慨地看向她精巧的侧脸。她忽然加速，他随她驰出很远，见她专注地仰望着：一只孤单的鸢鸟，在夕阳映照下展翅滑翔，天地中无所依附。
乘着夜色接近可汗大营时，他们遭遇一伙追杀他的前同伙，康赫带灵遥藏好，用暗哨唤来其中一名暗地网罗的杀手，给他银两打听情况：小王子的葬礼次日举行，营地内外防守很严。
她默默听着、想着，默铎会把安萝藏在他可控的范围内，这对他们更难。“这位小哥跟着你干，胆子不小！”杀手以为她是康赫的手下。
“庆祝一下我们还活着。”康赫递给他酒囊，喝了酒他话更多了：“三王子又给我们一单买卖。”“杀什么人？”“是个可贺敦手下的老太婆，小王子刚死就让我们动手……她死前嚷着谁逼她向人假传大王子命令，差点吵到人。”
他们聊得平常，灵遥则气息一紧：默铎讲过害死小王子的真凶，那人受大王子母子指使。然而默铎为何急着杀可贺敦的人？与真凶有何关联？他告诉她的不是实情吧……
可贺敦丢了一个老仆、大王子丢失一名小妾，都呈报给可汗，默铎略作解释撇清自己。他完全放不下灵遥，夜半继续提审安萝：“你们约在哪里碰头？”她拼命摇头：“三王子您行行好，小姐很倔，她不会对您回头的。”
“可我也很倔。”他一字一顿，恨阿遥不肯对他回头、她凭什么如此！
他冷硬的样子令她难受，不能背叛小姐、又可怜他对小姐的深情。她扑通跪下来，不知哪来的胆子抱上他的腿：“我可以代替小姐服侍您……”“你配么？”他轻蹬开她。
“我不配。”她只会卑微地哭：“我盼着小姐、您和曹公子都好，可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听不得曹恂，揪起她的衣领，冷淡地笑了笑。她从未这样接近三王子，怯中多了一点羞。
与杀手分开后，灵遥康赫以士兵装束混入大营。房屋营帐绵延交错，他们小心避人绕行，夜风穿透衣袍，一时未有头绪。
到了默铎驻地附近，他们偷听值夜士兵聊天，恰好说到要去值守那个抓回来的女人。是不是默铎放出的诱饵？可这是仅有的线索。“你不能直接见安萝。”康赫低低说：“她糊涂，说不定拉你留下。”“那我打晕她拖走。”她不想让他出面。“再说。”他带她跟上轮守的士兵。
几个士兵走到一座帐篷前交接后，靠在门口值夜。这里距默铎住处不远，稍作观察，康赫朝帐篷投出一枚石子，响声惊动士兵，巡查一圈没什么异样又待下。
周围似乎无人，康赫打算到帐篷背面探一下，让灵遥望风。“不要动手。”她怕他单打独斗。“多谢阴夫人关心。”他跳进夜色中，她看不见身影、听不到响动，努力分辨四周。
他贴近帐篷，里面没有灯光、声音，于是摸出一把利刃，想在帐篷上戳出小孔。而灵遥越发不安，好像过于静了，她盯着门口士兵的灯火，一闪一闪中，她心头一沉冲上去，发出康赫听得到的声音：“是图力么？”
帐门从里面踹开，寒光顿现，几把刀剑齐齐对准她。“夫人得罪了。”图力有点惭愧。她认出了闪烁的灯火，被呼那挟持时，图力与她偷偷联系便用类似信号，所以判断有埋伏。
康赫下手前听到她的示警，及时退入黑暗中，不能浪费她掩护的用意。
“带我见默铎。”她急着引开他们。“夫人不是一个人吧？”图力叫人搜。“我来接我的丫鬟。”她看都是熟面孔：“她真的落在你们手里？她胆子很小……”“夫人真不是被劫持吗？”他忍不住问。
她不想骗什么：“不是。”前去报信的人回来了：“三王子不便见夫人。”她心里一丝波动，见图力甚是疑惑，确认一遍才罢。“那让我去陪安萝。”晚些面对默铎的恼怒也好，又遭拒绝：“不行。”
远近并无太大动静，她估计康赫安全，说：“我想去告别小王子。”图力不好再拒，带一队人“护”她过去。
小王子停灵处白幔飘动、阴冷十足。灵遥到灵前上了香，双手合十，为孩子默诵一段经文，也让自己平静。一阵哭声传来，小王子的母亲磕磕绊绊跑来，跌在灵柩前：“你父汗不见我，说看到我就想起你，以后我怎么办？”
灵遥让到一旁，这女人只顾自己得宠。宠妃哭半晌认出她：“你是心虚才来祭拜我儿子？”她默然摇头，宠妃胡乱地问：“有人说可贺敦派人下毒，你们都不是好东西，看不得我好……”
“请您回去休息。”图力扶起宠妃，不让她多说。灵遥看她被半拽下去，心叹失宠了什么都没有，赏来的终不长久，默铎对她亦如此。
“默铎很生气吗？”“夫人最好交代那个人。”“我做不到。”她边跟图力说话，边悄向外张望。康赫说假如分开，就争取到这里碰头，人少、也稍有距离，或利于脱身。
康赫正潜向小王子停灵处。想过事有不顺、也相信她有办法去那里，盘算着放把火，趁乱救她走。可这有多险？安萝怎么办？好像为了她就不顾后果了……
几团火光扫来，他稍躲一下，再出来时，另一队人已来到小王子灵前。差了几步，灵遥被席律带离了。“别费心思了！”她像对他们不满，却朝黑暗瞟去一眼，康赫明白是对他说。
席律未说目的，她便静静走着。“那天是你打晕我吗？”乌云尾随席律而来，一见她想问个究竟。灵遥不言，乌云失望得很：“难道是真的？”“还疼吗？”灵遥摸向后脑，轻声关心。“为什么啊？”乌云知道她有话不肯说。
须臾停在一处房前，席律叫乌云等人退下。灵遥有些冷，双臂微抱，想着默铎怎样报复。这时，有人推开房门，一个瘦小身影侧身而出。
灵遥借房中透出的光亮看清，这不是安萝吗？紧随她出来的是默铎，领口松散地敞着。灵遥脑袋里嗡地一声，他对安萝做了什么……
安萝羞怯地抬手，欲为默铎整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小姐，吓得一跳，竟是靠向他。他冷漠地扫向灵遥，见她漆黑的瞳仁陡然放大，朝他和安萝迈近一步。“小姐”安萝小声开口，向他身后躲：“我没想跟您争三王子……”两人之间关系已不一般。
他竟用安萝来报复她！灵遥顿时想到种种不堪，咬牙瞪他：“默铎，你……你！”“你不是来送小王子么？快换干净去葬礼。”他面冷声也冷。她转脸不看他们，不想被人当作争风吃醋笑话。
他接着刺她：“安萝还不伺候小姐更衣吗？”“是”安萝畏缩地过去：“小姐，请。”灵遥没拒绝，经过他身边时，轻甩一句：“你太下作。”
“你太自以为是。”他也低声回敬。凭什么只流连她一人？瞥到她眼角泛起泪花，他的心冷不下来了：她有多愤怒、有多轻蔑他都能料到，可为什么感到她很难过？
灵遥没让泪珠落下，一瞬间收回去，安萝只瞧见她的冷。她进屋坐定，漠然看着镜中自己，任安萝胆战地梳发洗脸。曾经无话不说的主仆，一声也不吭。
“小姐对不起。我配不上三王子、也配不上你。”安萝憋不住，掉泪了。“别想这些了。”灵遥控制住情绪，直言不讳：“康赫是你失散多年的哥哥，我们来救你，是为你好。”“我懂，可我……”
“默铎是利用你气我、害你哥哥，你会后悔的。”她不确定安萝迷恋他有多深，尽力劝服。席律在外催着，要她送葬就是圈住她无法联系康赫。
默铎斜看她一身素服出门，上了点妆也未能盖住苍白脸色，楚楚中含着怒。她回到他身边，却一眼也不看他。
他倾向她耳边：“你不是很会装么？待会儿乖一些。”“要撒气冲我一人来，放过别人！”她见图力把安萝领在身旁，也被看得紧。“晚了。”他现出一抹嘲弄。她深吸一下，眺了眼拂晓微光，款款跟上他的脚步。
小王子的葬礼没有谁真心哀悼，只有攻讦与暗斗。默铎到场最早，待各方陆续到达，回头看了看灵遥，她静立在他斜后方，恹恹地望着众人。在她面前，他不能弱势。
在可贺敦和大王子苦求之下，可汗解除看管许他们送葬。大王子匍匐到可汗脚边，哭诉自己绝无二心，有小人挑拨。可贺敦也抹泪说嫁给可汗三十年，从没生分过。
可汗只是点点头，默铎似未听见，上前禀报葬礼事宜。虽是童稚，但他把仪式规格办得很高，比肩于勋贵。哀乐齐鸣不绝，萨满起舞祝祷，宰杀牛羊献祭，臣子们骑马绕灵柩哭泣。可汗花白须发随风抖动，备显苍老。
灵遥尽管对默铎怀着厌恶，但目光不由追着他，他表现很得体，既不像大王子母子那般强装伤悲，又关注可汗心情与葬礼进程，以防纰漏。他还征得可汗同意宣布，葬礼一部分花费用于祭奠战死士兵、抚恤其家属，彰显可汗对子民的仁爱。
她想起他曾戏言给她财物去抚恤，才知所言非虚，可他总做出令她寒心的事……她随贵族女眷们绕行，抛洒手作的香花，宠妃冲到她身前：“你现在能看到我儿子吗？他怎么样？”
短短几日宠妃的美貌失色不少，灵遥不忍心道：“他向阿娘道别，请你多保重。”宠妃似有所动，流泪点头。可贺敦此时对可汗说：“我这几天一直请高明的萨满为小王子祷告，萨满联结上小王子的魂魄，代小王子传话有冤情，不是谁随口胡说。”
“什么意思？”可汗表情不动。“真凶还没拆穿，就在当时在场的人里面。”可贺敦命人呈上一把银刀：“萨满说这把刀可以验证。”然后，她环顾所有相关人等：“以刀割面，颜面无伤即无罪，破损则有罪。”
无关之人疑惑、相关之人紧张。灵遥心道，果然有备而来。“我先来！”大王子很积极，拿起银刀一下割破衣袖，又在脸上用力一划，眼看刀尖戳得肌肤凹下，却不见血。
四下惊呼连连，风传小王子是大王子所害，看来洗刷嫌疑了。大王子十分得意：“谁还敢试！”“有人已畏罪自杀了。”默铎面有不屑。大王子哼道：“说不定是灭口。”
灵遥正想他们如何捣鬼，大王子大步朝她走来，银刀刀尖冲她递来：“你守在小王子旁边，又爱装神弄鬼，最该验证！”她反手施力，捏住刀背防他刺到自己。
刀在她手中，她当然想拒绝，不过一定会被他们摁住，拿刀照她脸上乱划。她没有不流血的伎俩，除了大王子母子，恐怕默铎也乐见她被毁容、栽赃，享受报复的痛快吧？那边的席律、图力，这边的乌云都很着急，而默铎沉默着没有指令。
“心里有鬼？”大王子只差笑出来：“要我来动手？”她握紧刀背，感到默铎锐厉的视线投在她身上，转身轻蔑一笑，对上他的视线：“三王子一直陪伴我和小王子，要试一起试。”
默铎深眸一闪，竟笑着对她应下：“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