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叶蔓这些时日绞尽脑汁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方法表达对江晏的谢意。叶娴和叶青能从典都司出来,叶蔓结结实实欠了江晏和方剑程两个人一人一份人情。

    这段时日方剑程离京奔走公务,叶蔓便一门心思考虑江晏一个人。

    苦思冥想了好几日,叶蔓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没有任何可以答谢的方法。她现在一无所有,甚至白吃白住在江府,她似乎也没有值得一提的一技之长……

    叶蔓适时地停止了想法的发散,免得自己想不开,猛地一起身,朝着静思院去了。

    “江大人,我来是跟你说一声谢谢。感谢你在阿娴阿青的事情上帮忙,之前并不知晓,后来知晓了便一直在思索能如何表示些实质的谢意。但我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办法。但是这份人情我会记着的,今天就是郑重地来跟你说一声。”叶蔓在来时的路上简单打了草稿,一进屋便表明了来意。

    江晏已从书案中抬起头,认认真真听完了叶蔓这一小段讲说,然后尽力压着自己的嘴角。他出手干预叶娴叶青的事,只是因为他知道这对叶蔓很重要,也就对他很重要,并没有期待叶蔓会因此念及自己的恩情或是其他。

    至于明确告诉叶蔓此事是他做的,则是因为他暂时还不知道方剑程的全部底细和打算,聊作提醒,免得叶蔓识人不清。

    但是现在叶蔓一本正经来找自己道谢——

    江晏动作不疾不徐放下来手中的朱批毛笔,稍稍朝后靠了靠,做出一副端正的模样,清冽声音开口:“所以,我是收不到实质的谢意了吗?”

    叶蔓一时语塞,在她的设想里,自己那一小段说辞虽然算不上才华横溢文采飞扬,但也不难听出其中的诚意和恳切。她不求江晏被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却也没想到江晏的侧重点竟在于此。

    “实质的谢意……”叶蔓有些支吾,她不就是没想出来实质的谢意才空着手来的吗,“那不然,我给江大人也准备两套新衣,竹姐她……”

    说到一半,叶蔓看到江晏微微挑了下眉,眼神微动朝这边看着,她犹豫着开口:“当然了还是我自己亲手来做比较能体现诚意,但我的绣工,嗯,我做出来的东西质量还是比较见仁见智的。”

    江晏表情一如往常,但是眼里已经带了半分柔和的笑意。他故意冷了冷脸色,指了指自己手边的茶盏。

    叶蔓眼力见派上用场,靠近过去仔细给江晏斟满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江晏接过茶盏,只轻轻抿了一口,茶有些凉了,他也不是真的要喝。他动作轻缓将茶盏放下,状似无意说道:“和别人一样的东西,我不要。”

    这个“别人”,自然是方剑程。

    叶蔓语塞,不过她眨眨眼,仔细想想觉得江晏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和方大人一样,那确实显得谢意不诚。至于为什么两人不该是一样的谢礼,叶蔓暂时还想不出,不过这是很显然的事情。

    叶蔓有些愁眉苦脸地往江晏桌案旁侧的椅子上一坐,似乎没了主意,“那江大人想要什么,我想不出我有什么能给你的。”

    江晏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叶蔓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襦裙,夏日里带着几分清亮明丽的色彩。她发髻梳得很简单,只在发间别了一朵小花,是临出门前云瑶给她戴上的。小花并不显眼,却衬得她明眸清澈、妍色姣好。

    气氛好像从某一刻悄然变了,叶蔓看向江晏的眼神莫名想要躲闪。她脑海中突然又想起那日在学堂的亭台的事情,呼吸瞬间慢了半拍。

    她不说话,江晏也不说话。

    叶蔓觉得自己耳根渐渐发热,她及时强行清理了自己的思绪,突兀开口道:“就这样,我欠你个人情,以后还你。”

    然后蓦地站起身,眼眸明亮,强行镇定着心绪看向江晏。

    江晏的目光随着叶蔓的起身而抬起,依旧是静静看着她。良久,他微微一笑,道:“叶姑娘不必给我什么。都是江某情愿做的。”

    他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明明是温和安定的嗓音,但听在叶蔓耳中,却好像每一个话音都在敲打着自己的心脏。轻轻的、悄悄的,用的力气似乎连半分都没有,却稀稀疏疏在心上散出一片涟漪。

    叶蔓有些口干,最后也不记得自己说了点什么,便踩着胡乱的步子离开了江晏的书房。然后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再去见他。

    --

    江府的会客厅里坐着一位身穿绛紫色衫群的中年女人,女人略有些富态,但举手投足之间很有主母风范。言谈举止中可见其养尊处优,半生来大概都还算顺遂。

    此人是江晏的大伯母江夫人。她素日并不会到江晏府上来,这次屈尊造访,是为了她的二儿子江宏晖的事情。

    “不过是一个陪嫁的丫鬟,多赔上一些银子,事情也便了了。”江夫人语气和婉,但和江晏之间却始终有几分疏远,连此刻请求江晏办事,也难以算得上亲切。

    大概是这些年来都没顾得上在江晏面前扮演一位和善的慈母,眼下临时上手,多少有些生硬。

    江夫人说的事情,江晏已经有所耳闻。江宏晖和狐朋狗友一道在花船上喝酒,饮得醉了,偶然见得隔壁船厢里一位姿容美貌的年轻妇人,便出言不逊、心生歹意。

    妇人不从,她身边的丫鬟更是极力阻拦,结果推搡之间丫鬟不甚掉入水中,捞上来时已经不省人事。大夫说是不小心在水中撞到了头,至今都还在昏迷之中,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这件事本也没有晖儿多少干系,他那些朋友交的是乱了些,我已严肃与他说了,日后莫要再与那些人有所来往。”江夫人语调平和,似乎自己所说的事件却如她此刻一般,云淡风轻、不值一提,“不过那丫鬟却也吃了些苦,我们拿些银两也是应该的,只是断不必闹到官面上去。”

    江晏神色淡淡的,垂着眼睫认真听着,并未首肯,也并未即刻推拒。

    “伯母知道你现在仕途正顺,在皇上面前都能说得上话,替你二哥奔走一番,想来也不是难事。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互相扶持。”江夫人见江晏没有表态,便正了正颜色补充道。

    江晏起身,对江夫人恭敬道:“侄儿知道。二哥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伯母不必忧心。”

    江夫人总算露出一个放心的神色。既是江晏答应下的事情,那便不会出错。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某些时刻有些执拗,不过但凡他承诺出口,就必然会做到。

    江宏晖的事情说完之后,江夫人没有再多留片刻,即刻起身便离开江府。江晏也未做挽留,亲自将其送至门口。

    江夫人坐上马车,并没有直接顺着长和巷离开,而是绕了个小弯,她今日还要去自己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二儿子家。

    路过江府侧门的时候,江夫人从马车车窗里瞥见侧门外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着鹅黄色长衫,虽远远的看不清脸,但也能看出其形貌不凡,谈笑举止间带着清动的灵气。

    那女子步子欢快,走出侧门之后便带着笑面迎上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两人举止亲近、谈笑欢愉。

    江夫人淡淡收回视线,看向马车前方。

    江府侧面,叶蔓今日约了余景瑄和唐锦心一道去玩。出门前叶蔓稍稍耽搁了一些,于是见面时便一副歉意讨好的模样,不过眼神还是偷偷飘出去偷看二人的反应,不出意外地被余景瑄当场拆穿。

    和熟人相处就是这点好处,叶蔓可以随意做自己,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她大概只有在唐锦心二人身边的时候,才能真正开怀地笑出来。

    --

    这日天气虽不算炎热,但日头却有些大,云瑶从膳房拐来两壶雪花绿豆汤,专门用来解暑。

    “这绿豆汤今日只剩这两壶了,再想喝的话就得等明日,多亏琳琳对我好,悄悄给我送来的。”云瑶一脸骄傲,向叶蔓献宝。

    叶蔓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将一壶放到食盒里用冰块煨着,便朝着静思院去了。

    云瑶在她身后看着,目光呆滞地抿抿嘴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书房里,江晏和江夫人正在谈话。江夫人今日再次到访,是为了感谢江晏前两日出手帮江宏晖的事情。几日前的那件事已经落定,听说落水的那个丫鬟已经醒转过来,那年轻妇人也不再追究。听说是江晏从中周旋,与那妇人的丈夫当面言谈过,替江宏晖揽下了这份面子。

    “这回的事多谢你。”江夫人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真切的友善,笑容也更显真诚。

    “伯母严重,这是侄儿应做的。请伯母放心,二哥的那几位朋友我也已经一并交代,日后应当不会再有问题。”江晏恭谨说道。

    “好,那便好。”江夫人很满意,不过一句话毕便紧跟着另一句,“不过我还有一事。”

    江晏抬眸。

    “你府上那个叫叶蔓的女子……”江夫人端起手中的茶盏,轻轻啜饮一口,俨然一副长辈要训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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