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你府上那个叫叶蔓的女子……”江夫人喝了口茶道,“我听说是你买回来的罪臣之女,叶士远家的女儿。”

    江晏眸光微动,但面上依然是那副恭谨淡然的模样,应道:“是,伯母。”

    “我刚刚入得门来时,见到你那位小友,孟……孟大人,听他说这位叶小姐在府上率真随性,并不讲求尊卑礼仪。还有些府外的朋友,不论男女,都走得十分亲近。”江夫人语调看似委婉,但每个字都如同精雕细琢之后才出口,不会让人拿了把柄,却也让人一听便能听懂她的意思。

    “是孟兰霄跟伯母您说的?”江晏并未立刻回应江夫人的话,只是淡声问道。

    “孟大人只是跟我说了那位叶小姐的名字,其他的,有我自己看到的,有别人看到告诉我的。不过她既在府上这么多天,行事也不加收敛,想不让人知晓,怕是难事。”江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白色丝絮,挂在那金贵的丝绸上,惹人烦恼。

    江晏垂垂眼睫,没做声。

    “知肆,你的爹娘走得都早……”江夫人继续说着,瞧见江晏略带冷意的眸光扫过来,她微微滞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说法,“你的爹娘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音讯,伯父伯母将你带大,也勉强算得上有几分养恩。”

    “叩叩。”书房门边响起敲门声,叶蔓端着一壶雪花绿豆汤站在门口,小心翼翼道:“打扰二位,但是这绿豆汤还是趁着凉气用了,消暑解热的。”

    得到江晏眼神首肯,叶蔓迈着小而稳的步子进入书房。

    “江夫人。”叶蔓循着礼数向江夫人问好,后者只是轻轻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目光则一直似有若无地落在叶蔓身上。

    屋内二人已经暂停谈话,叶蔓知道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动作利落沉稳地将汤碗放好,向二人示意慢用,然后自觉离开书房。

    “这些年来你母亲不在身边,你虽叫我一声伯母,但既然好歹占个‘母’字,那我也便摆摆当娘的谱。”叶蔓一只脚才迈出书房的门槛,便听江夫人继续说道。

    静思院的柳叶随着夏日的风浮动,叶蔓挑着有树荫的地方,脚步渐行渐远。

    “女子最讲究名声和德行,断不可与外男过度亲近,嬉笑打闹、言行无状,更何况还是在府外的地方,招人闲眼、惹人口舌。”江夫人的声音可算得上柔婉,若不细听她的每一句言辞,还以为是位和蔼仁慈的母亲在向自己的孩子嘱咐些什么。

    “我听说叶小姐和那位余公子自小便认识,多年来一直牵扯不断。可那位余公子已有家室,二人关系不清不楚,成何体统。”江夫人神色淡淡,勉强尝了口绿豆汤,虽觉得胃口尚可,却也没再多用。

    她拈着绢帕点点嘴角,继续道,“这样的女子,若是收在房中做些杂事,或是养在府里做个姨娘,倒也并无大碍。只是你现在还未婚娶,房里不便有这样的女子,否则人家的闺秀女儿定会介意。”

    “你如今也老大不小,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江夫人平淡温和的言教还要继续,却听江晏低声道:“伯母。”

    江夫人被打断虽有些意外,却并未有明显的不悦神色。在江家时,江晏一向是听话懂事的,不像他那两个哥哥一样,上房揭瓦、惹事没够。江晏很少有在长辈说话时插嘴的习惯,若真要计较起来,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伯母说了这么些话,想必也累了,那接下来就由侄儿说两句。”江晏走到江夫人面前,行了一礼。他动作姿态都是谦恭得体的,但言谈语调中却带着几分冷意。

    “侄儿所言不多,只有两点。其一,我的婚娶之事,有我自己决定,伯母不必干涉、也无权干涉;其二,我相信叶姑娘所作所为并无不妥,与您所说的女子言行没有关系,而是我相信叶姑娘的为人。并且,她有自己识人交友的自由,与任何人都无关。”

    “此两点不分先后。侄儿本不愿将话说得这样直白,但见伯母似乎有些思想上的误解,我觉得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以免日后再有分歧。”江晏说完,朝江夫人郑重颔首致意,抬起头时,眼神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江夫人的脸色已经冷淡下去,一直尽力维持的慈母表象也快要分崩离析,她从没有听过哪个小辈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更从没想到这个小辈会是一直对江家言听计从的江晏。

    她今日本是想对江晏表现一番关怀,做长辈的,在婚事上给小辈一点诚恳的建议,这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江晏素来温良恭俭,却没想到今日突然如此蛮不讲理、逆反犯上。

    江夫人心里愤怒至极,但因着面子和其他原因,却不能发作出来。江宏晖的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江家日后依然还需要江晏这份力。

    江夫人几次试图开口,都又生硬地将声音咽了下去,最后她深呼吸一口气,用力闭了下眼睛,然后说道:“知肆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伯母多事了。”

    江夫人的笑容像一张没有贴合完好的假画,内里和外在的极度不匹配让人莫名觉得诡异。

    “侄儿心直口快,冒犯之处,还请伯母不要介意。”江晏也像模像样地说道。

    “多亏了你娘不在身边,若是她见得你今日,定为你愁坏了心肠。”江夫人起身离开之前,脸上的冷峻意味已经快要隐藏不住,扔下了这样一句话,便挥袖离去。

    --

    白日里气温略显燥热,到了夜间,却颇有几分夜凉如水的静谧感。叶蔓拎了两坛酒,一个人从临风院溜出去,随意逛着,就逛到了九曲园。

    六月初五,她亲娘的忌日。实际上,叶蔓并不知道她娘是哪日去世的。这些年来,一旦提起她亲娘的事情,她和叶士远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她对自己的亲生母亲的事情知之甚少,甚至连她何时离开的人间都不知晓。

    于是叶蔓只好将自己知道真相的那一日,当做她娘的忌日。六年前的今日,叶娆告诉她,秦婉月不是她的亲娘,她的生身母亲另有其人。好像自从那日起,叶家千金无忧无虑的日子,便中止了。

    绕过一个凉亭,叶蔓朝着一条往高处延伸的小径走去,走到尽头,发现一个人坐在那石阶上。

    是江晏,叶蔓看背影便认出来。即使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那背影也是潇潇挺立的,只是在这夜色之下,生出了几分萧然和落寞。

    这里地势稍高,白天的话可以俯瞰整个园景,晚上便是黑灰模糊的一片,看不出什么好景色。

    “一个人在这里愁思。”叶蔓走过去,毫不见外地请自己坐下,清亮的声音像是夜里的一颗流星。

    江晏显然有些意外,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让出距离,片刻后反应过来想要再靠近回去的时候,却没了合适的理由。

    叶蔓不知道这短短一瞬间他心里想些什么,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大方将自己手中的一坛酒递了过去,坦白道:“我今日听到江夫人和你谈你娘的事情了。”

    所以在这里见到你一点也不意外。

    江晏接过酒坛,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这是我给我娘带的,反正她老人家也喝不到,不如正好借你消愁。”叶蔓说着仰头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江晏。

    江晏犹疑了片刻,打开酒坛,也十分客气地抿了一口,像个第一次喝酒的孩子。

    叶蔓嗤笑一声,却没作计较。她看看天上的月牙,随意问道,“你也会想念你的娘亲吗?”

    江晏没做声,只是安安静静又抿了一口酒。这酒不知道是如何酿的,入口带着点点桃花香,到了舌尖似乎有一分淡淡的苦涩,入喉却又变成回甘。

    “我很想我娘。可是我都没有亲眼见过她,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叶蔓没有在意江晏的沉默,兀自继续说道,“我人生的前十二年,都管另一个人叫娘,最后却发现她才是害死我娘的人。”

    叶蔓说到这里,突然安静下来,她的目光朝下,眼睫闪闪动着,片刻后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不过如果跟我梦里的一样,那么我娘应该是个才情出众的美人,笑起来温和又明艳。偶尔我犯了错,她会蹙着秀眉假意凶我,可我一点也不怕。”

    说着,叶蔓将自己的酒坛碰了碰江晏的,一双眼睛里带着笑,娇俏灵动。

    “一定如此。”江晏迎上叶蔓的目光,然后大方喝了一口酒。叶蔓见他被酒的辛辣激得微微蹙眉,却硬要忍下,不由觉得好笑,“你不会喝酒啊。”

    幽深的夜色掩饰住了江晏微微泛红的耳廓,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有些支吾:“平日里喝得少。”

    “你也跟我说说你娘。”叶蔓双手抱着自己的酒坛,脑袋歪着,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礼仪姿态,漆黑的眼眸在夜色里闪着灵动的光亮,静静看向江晏。

    “我娘她可能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知晓。”江晏视线看向天边,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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