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叶蔓又来到了静思院,轻轻扣了扣江晏书房的门。得到许可之后,她迈步走进去。来江晏的书房也不是一次两次,这回手上没端点东西还有些不习惯。

    屋内杨铁也在,站在江晏身侧,似乎在等着江晏完成什么文书。

    “竹姐跟我说了孙先生六十岁寿辰的事。”叶蔓开门见山,“我就不方便去了,来跟你说一声。”

    江晏停下手上的事,抬眼看向叶蔓:“为何?”

    叶蔓抿了下唇,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老先生一生清名、德高望重,桃李遍天下,我如今的身份……”

    叶蔓其实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但没想到真正开口的时候还是没能完全说出来。从叶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到现在寄人篱下没有自由,她以为自己心态平和,已然能够淡然接受,实际上哪有那么简单。

    “先生六十寿辰,同门都要前往的。”江晏声音平淡,似乎没什么情绪。

    “我不去了。”叶蔓不想再解释,只是重复道。

    江晏将墨笔搁置在一边,快速过了一边桌案上已经写好的报呈,动作姿态有条不紊地折好、封入信函,然后交给身旁的杨铁。

    杨铁接过来收好,向后退了半步,静静候着。

    “你现在身份如何尚且不论,”江晏开口,“只说如你所知,孙先生是会因门第出身或是权势地位,而对人有所偏见的吗?”

    叶蔓愣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江晏是对的。孙老先生的学堂里很多都是高门贵族的少爷小姐,但这老头脾气一向随心,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她当时身份也算尊贵,连不少同窗的父亲见了她都态度亲善,但孙老头罚她的时候却从不手软。

    叶蔓的沉默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江晏继续道:“况且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叶蔓听到这句,一颗心突兀地快速跳起来。出事之后,她还从没有在外人面前正视过这个问题。

    “你是孙先生的学生,仅此而已。”江晏声音沉静但有力量,好像一声温和的钟鼓之声撞在叶蔓心头。

    叶蔓心下有些茫然,她看向江晏,对方却已从书案上拿了一份新的文书正在浏览,似乎刚刚那句话不过随口而言,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日与我一道去吧,孙先生在生辰日见了他最调皮的学生,定是开怀的。”江晏竹笔蘸墨,流畅落下。

    叶蔓“嗯”了一声,心里觉得有些莫名的情绪,但又理不真切,头脑乱糟糟地离开了静思院。

    “看叶小姐的样子,她是真的不太想去见孙老先生。”等叶蔓确定已经离开,杨铁开口道。

    “她总待在江府也烦,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地想要溜出去。”江晏淡淡说道。

    “为何不告诉叶小姐,大人已提前向孙先生去信问过此事,先生确实是不介意的。”信是杨铁前几天去给孙先生送的。老先生当场看了信,哈哈笑了几声,随即便挥毫给了回信。随性洒脱,一点架子都没有。

    江晏没有应杨铁这句话,只是道:“将东西给秦将军送去。”

    杨铁得令点头,不再多言。

    另一边,叶蔓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一直没有消散,她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不习惯会说人话的江晏。

    江晏在她面前,要么就是莫名其妙、根本参不透的样子,要么就是臭脸一张、敬而远之的样子。今日他不仅没有给自己使脸色,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排解了自己的一点混乱思绪,实属罕见。

    叶蔓怀揣着这个想法度过了两天,孙老先生寿辰那日,她和江晏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老先生住宅。马车抵达之后,江晏和叶蔓二人一起下车,小厮范奇从车后取出一个古朴精美的长盒子。叶蔓脑袋“哄”的一声——她忘记给老先生准备生辰贺礼了!

    孙老先生的住宅和学堂只隔了一道院墙。一行人从大门进入,老先生的住宅并非繁复的府邸,只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落,所以没留给叶蔓多少时间来想个合理的借口。

    老先生的身形已经出现,一头花白的头发,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以及一副感染力极强的笑容。孙先生现在已经不再教书,整日赏花作画好不快活,看着比叶蔓在学堂时似乎精神了很多。

    叶蔓偷偷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好了,就说自己准备的贺礼忘了带,回头让人送过来。

    “老师福寿满门,文德双鑫,学生恭贺先生诞辰。”一旁的江晏率先开了口,随后让范奇将贺礼奉上,继续道,“这是我和叶蔓二人为先生准备的一点心意,祝先生文自闲适,身自凭风。”

    说罢看了叶蔓一眼。

    叶蔓立刻接上:“逢诞日,庆良辰,学生祝先生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孙先生哈哈一笑,让人接过二人的贺礼,然后对叶蔓说道:“你怎么一副拘谨模样啊,我记得你往日里可活泼得狠,姑娘大了,知道收敛了?”

    叶蔓堆了个笑脸,“恬不知耻”回道:“我一直是知礼守礼的,先生怕是记错人,把哪个调皮捣蛋的学生记成我了。”

    孙先生又笑,“一点没变,一点没变哪。”

    叶蔓又和孙先生闲叙几句,本想回头跟江晏道一声谢,但一转身看到唐锦心和余景瑄也到了,便先凑了过去和二人聊起来。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但又怕你来了我见不到你,还是跟着来了。”唐锦心意外又惊喜。她不是孙先生的学生,今日本不必来的,但余景瑄想让她跟着,还说叶蔓可能也会到,她这才同意。

    余景瑄拎起叶蔓袖子,左看看右看看,“我瞧瞧,没少胳膊没少腿儿,脸色红润有光泽,这一看就是过得滋润自在,一点苦也没吃。”

    余景瑄当日望台下没能把叶蔓带回去,唐锦心这些日子一直因此事抱怨他,总说要是阿蔓在外面吃了苦,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上次在江府,虽然看着叶蔓并无异样,但唐锦心总觉得江晏和她二人之间氛围不太对劲,回去又是担心忧虑。这下见到叶蔓,才算舒心。

    叶蔓很想反驳,想说自己在江府吃的都是闷亏,都是精神上的折磨。但又怕唐锦心二人真的会担忧,便只是跟着笑笑。

    “才几年没见,大家都大变样啊,王二公子胖了三圈,你们看到没。”确认了叶蔓没事,余景瑄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挪到了在场的其他人身上,尤其是自己昔日的同窗。

    “叶小姐。”一道略显深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叶蔓转身,发现是个不认识的男人。

    “叶小姐,在下方剑程。”男人自报家门,拱了拱手,继续道,“叶小姐近来可好。”

    对方看起来年纪稍长一些,大约二十六七岁,和旁边一直在比对谁胖了谁瘦了的余景瑄比起来,多了几分成熟和稳重。

    “问方先生好,有什么事吗?”叶蔓虽不知对方来意,但回应姿态得体大方,脸上带着友善的些微笑意。

    “无事。久仰叶小姐芳名,冒昧打扰,今日得见,叶小姐仙姿玉色一如往昔。”方剑程脸上也带着笑,声音低沉而不厚重。

    这类夸赞的话叶蔓从小听到大,若是熟人,她定会接上一句:“确实如此,算你慧眼。”

    但面对如方剑程这样第一次见面的人,叶蔓则只是微微颔首,轻声道:“方先生谬赞。”

    余景瑄大大咧咧敛着袖子从他们身旁经过,高声道:“卫教头,好久不见!”然后奔着一个身材高大雄健的男人快步走了过去。

    方剑程看着余景瑄的身影微微笑了笑,继续道:“我也是孙老先生的学生,丁辰年入学,比叶小姐几位稍早了几年,也算是缘分。”

    孙老先生开学堂招学生基本上是三五年一波,这波教完了再招下一波,不想教的时候中间可能还会歇一年。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和周硕文学士是同窗,现今在吏部就职的方大人?”唐锦心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脑海中回忆,此刻终于想起来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前几日余景瑄散值后曾与她碎碎念,提到过这位方大人。

    听说这位方大人几年前学成之后,响应朝廷招收外邦人才的号令,自发到南部偏远地区为朝廷选拔人才,近日才回京。到了望京之后直接被圣上接见,和他带回来的一干才俊在大殿上谈古论今颇展风采,被赐职吏部考功司,是这段时日天子眼前的红人。

    他当年在学堂时便和同窗的好友周硕文并称美名“双才”,在望京也是有些名气的。即使唐锦心不曾念过公学,以前也略有耳闻。此时见到真人,只道传闻果然不假,方剑程惊才风逸,颇有名士之风。

    “这位是我的好友,唐锦心。”叶蔓有些意外于唐锦心的反应,但还是适时开口给二人介绍道。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好像对这个名字还是没有太大印象。

    “唐小姐。”方剑程颔首致礼,道,“方某荣幸。”

    春日微风拂过,院中的垂柳随之而动。叶蔓抬头看了看明媚的日头,叹道:“今日天气可真好。”

    “春日万物复苏,阳光温和日头又不燥热的时候,出门溜溜最是舒坦。”唐锦心应道。

    叶蔓唇角微提,但想到自己现在身不由己,无法自由出门,笑意未达眼底便又散去。

    “我在京郊处有个庄子,正是满园花开的时候,杏花桃花梨花,漂亮的紧。”方剑程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叶蔓的情绪,提道,“我约了一些友人过几日到庄上赏花闲聚,两位若是有兴致,可随时赏脸到场。”

    叶蔓刚欲推拒,唐锦心率先开口:“好啊,那便多谢方大人。”

    叶蔓很少见唐锦心这样“不矜持”的时候,眼神有些微妙,目光若是能传递声音,唐锦心现在一定能够听到叶蔓言辞清晰的一句“你可是成了亲的人!”

    “来来来,这边,这是我夫人唐锦心,这是叶蔓你肯定记得,这位是方剑程方大人。”余景瑄不知道从哪里拉过来一个身材高挑相貌英俊的男子,热络地介绍道,“这是陆林栋,是我和叶子的同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

    后半句余景瑄是对唐锦心说的,见唐锦心一脸高兴的样子,他笑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刚刚邀请了叶小姐和余夫人过几日到我庄上赏玩,”方剑程答道,“陆大人和余大人若是有空,方某也展颜恭候。”

    余景瑄一听来了兴致,吃喝玩乐他最在行了:“好好好,定当拜访!”

    众人聊得正欢,江晏那边和孙老先生谈完,也朝这边走来。

    “知肆兄,咱几位过几日到方大人府上逛园子,一起来啊。”余景瑄一点都不见外,主动邀请道。

    江晏面色平静无波,微微颔首道:“近日公务繁忙……”

    “到时你和叶子一道来,省的我们去接她了。”余景瑄继续道,说着还朝着叶蔓扬了扬下巴,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绝好。

    “……”江晏顿了一下,继续道,“公务虽冗,余兄之邀还是要应的。”

    他又朝着园子的主人家方剑程点了点头:“如此,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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