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这么肯定?”闻清韶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肯定的语气说服了,内心深处的不安此刻又躁动起来了,想要问个明白。
“闻娘可以先问问看。”常笥仍旧是柔柔地笑着,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真假自在人心。”
闻清韶站了起来,顺手将手里的茶杯搁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落在耳中,有些刺耳。
来带着房间的气氛,也跟着陡然间紧张起来。
“四娘。”闻清韶并没有直接开口将自己的疑虑全盘托出,而是先用别的事情试探她的深浅,“你应该知道我阿爹的事,还有我是为什么嫁给二郎吧?”
常笥点点头,脸色有些苍白地咳嗽了一声:“略知一二。”
“二郎告诉我,当初是他使计让夫兄说服阿翁去求旨赐婚,但在这之中,还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她紧紧地注视着她,“四娘知道这人是谁吗?”
常笥对上她的目光笑了一下,似乎看穿了她的试探。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坐起身来,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案上画了一个十字线,然后将代表“东方”的那一角圈了出来。
闻清韶瞳孔骤缩一瞬,她真的知道!
她忽地双手用力撑在桌案,倾身向前:“那四娘知道——这人是敌、还是友?”
常笥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有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在桌案上半干的水痕后面画了一个圈,表示是“后者”。
但动作到了后面,竟有些吃力:“咳咳咳——”
她弓着身子一直咳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梨花,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四娘,你没事吧?”闻清韶连忙跑过去,但又不敢拍她的背,怕失手伤了她,只好给她重新倒了杯温茶,“喝点水,润润嗓子,看看会不会好点。”
“咳咳——”常笥颤着手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下,含在口腔里,多谢闻娘。
“之前只知道四娘来寺院休养,却不知你病得这么重。”
常笥咽下茶水,用帕子擦拭了一下,笑着说:“老毛病了,一到秋冬这病就反反复复地咳嗽。”
闻清韶看见她就像看见了贺余生,忍不住有些担忧:“这么多年也没见好,可请了名医来瞧?”
“请过了,都没有办法根治,只说让我休养。”常笥无奈,反过来安慰她,“闻娘不必担心,我已经好多了。”
见她看起来确实平静下来了,闻清韶这才放下心来,转而又想到刚才的事:“四娘,你……”
常笥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闻娘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闻清韶语气有些急切,“这个‘友’——指的是过去还是现在?”
常笥将手指抵唇作“嘘”状:“这可不是我说的。”
说完,她眨了下眼,笑着用手指了指天。
闻清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你确定吗?”
常笥下意识又咳了一声,才缓缓道:“以往已定,眼下正是,来者不知。”
她紧接着追问:“这个‘眼下’和‘来者’又该如何界定?”
“依我拙见,‘眼下’指的是——”常笥似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没有给她多想的余地,“事情发生之后到了结之前。”
见闻清韶眉宇仍有愁思,她又继续说:“我观闻娘心神不宁、愁容满面。”
“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将发生的事简单说与我听,也好过我们二人在这打哑谜。”
闻清韶犹豫了一下,最后含糊说:“四娘,我有一个朋友,她在乎的人要去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很危险——”
常笥皱着眉抢答:“他瞒着你去了?”
“不不不,不是!”闻清韶赶忙补充,“他没有瞒着我,他跟我说了,但是他不让我跟着去。”
“还说让给我相信他,他不会有事的。”
常笥松了口气,再结合她一开始问的问题,大概猜到了是个什么情况:“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其实不是很放心。”她皱了皱脸,丧气地说,“但是我跟着去很有可能会坏事。”
常笥明白了,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既然是很在乎的人,那就要给他点信任,而且他也并没有瞒着你,或许这件事真的只适合让他一个人去。”
“我知道。”闻清韶叹了口气,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越是这样,她才越觉得自己无力。
她自己之前也是,有什么事情总想着自己能解决,多一个人也不能帮上什么忙,现在才体会到这牵肠挂肚的滋味。
虽然明知道帮不上什么忙,但就是想陪他一起面对。
常笥了悟,笑道:“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去那边等着,还跑来我这?”
闻清韶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她:“‘不管多长久的感情在绝对的利益下都会被抛弃’——四娘这句话说的是谁?”
常笥愣了一下,下一瞬直接笑了出来:“闻娘,你不会以为我说的是贺二郎吧?”
这下换闻清韶愣住了,怎么还突然直接点出来了:“……不是吗?”
“闻娘放心。”常笥咳嗽一声,脸上的笑意被打断,但仍旧安抚着她,“你与小叔虽两情相悦自然是情意深重,可相处的时间却怎么也算不上长。”
“那你说的是谁?”闻清韶内心始终不安,她若是说服自己相信常笥现在说的话,那她之前的话就要重视起来了,“之前的‘衣服’说得又是谁?”
常笥脸色好像更苍白了一些,她用帕子掩嘴咳嗽一声:“时机到了,闻娘就知道了。”
“闻娘莫急,有些事情早已注定,所幸,结局并不坏。”说完,她有些困倦地倚回软榻上,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好吧。”闻清韶猜到她应该是不能多言,转而关心起她的话,“四娘,你还好吗?”
常笥笑了笑:“这人一病,身子骨就惫懒起来了,才和你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有些乏了。”
“既然如此,那四娘还是好好歇息。”闻清韶站了起来,“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常笥柔柔地笑了一下,语气满是歉意,“那闻娘慢走,我就不送了。”
“好,四娘,过几天等你精神好了些,我再来找你。”闻清韶说,“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好好聊。”
常笥笑着颔首:“一定。”
闻清韶走出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看见她已经阖上眼睛,苍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恍若透明。
坐在门口的濯缨听见动静,连忙站起来转身迎了过去,看她脸色还好,这才敢开口说话:“娘子,你……和常娘子聊完了?”
“嗯,聊完了。”闻清韶看她这般小心翼翼,有些好笑,“怎么缩着脖子,是担心你家娘子吃了你?”
“怎么会?!”濯缨哈哈干笑,找借口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就是、就是有点冷。”
闻清韶看了一眼这院子里满地飘落的银杏叶,双手举起伸了个拦腰:“秋天啊,外面风大,确实冷——”
“那我们赶紧回府吧,省得把你冻着了。”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回府?”濯缨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娘子不去木音阁了?”
“不去了。”她大踏步往院外走,又恢复了那番潇洒肆意的模样,“直接打道回府。”
都等二郎回来再说吧。
濯缨见她豁然开朗,也跟着高兴,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但没过一会儿,她就哭丧着脸喊:“娘子,你到底记不记得路啊,这是我第三次见到这棵树了……”
“这些树不都长一个模样,肯定是你认错了。”
……
又找了个小和尚带路,两人才顺利出了白果寺。
到过谢后,两人又坐上回敦亲王府的马车。
约莫又是半个时辰,马车在敦亲王府停下。
濯缨刚想搬下杌子,闻清韶就直接从车板一跃而下:“走吧。”
两人便又昂首阔步、大摇大摆地往府里走。
闻清韶一边走路,一边走神。
一会儿想着,她那便宜阿姑会不会又跟闻着味儿的恶狗一样跟过来,来她面前色厉内荏地瞎叫唤一阵,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
一会儿又顺着“狗”想到了浣浣,去海宁镇前她托人把它送回宫里,让原熹暂时替她照顾一阵,得找个时间去把它接回来。
还在想二郎……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见一个黑影飞速朝这边奔来。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猛地转身,弓步后撤一步,一掀裙摆,一只脚就如离弓之箭“唰”地一下踢了出去——
“砰!”“哎哟!我的屁股——痛、痛死我了!”
落后一步的濯缨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还没等靠近,就被自家娘子一脚踹飞老远,“砰”地一声狠狠摔在了地上,整个人痛得在地上蠕动,活像只扭动的蚯蚓。
濯缨手动收回下巴,但说起话来还是磕磕绊绊的:“你、你没事吧?”
“哎呦!哎呦!我的肚子——我的屁股——痛死我了!”那人躺在地上哀嚎,露出那张扭曲的脸,“哎哟喂,我的屁股要裂了,痛死我了!”
“——是你?”闻清韶这才看清,被她一脚踹飞的人是今天早上那个小厮。
小厮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僵了一下,然后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得更远了,肚子和屁股的瘀伤随着动作拉扯得更厉害了,但是他硬是咬着牙不敢喊疼。
闻清韶看见他这么惨,小小的愧疚了一下,抬腿就要走过去:“刚刚对不住啊……”
结果小厮顿了一下,然后爬得更快了,像是生怕她上来再补一脚。
“你别爬了,我不过去。”闻清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刚刚突然冲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小厮扭曲的脸空白一瞬,然后瞬间惊慌起来,残破的身躯似乎爆发了极大的力量,令他撑起上半身,“闻娘子,二郎君被大郎君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