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司天监在病魔缠身的皇后宫中占卜。因不欲闹大,其余宫人都退到宫外,皇后在内殿躺着起不来身,院中唯有皇上,太子,伺候的心腹人。

    廖监正身着杏黄道士服,开坛焚香,桃木剑挑符篆,口念咒语。

    皇上蹙着眉头,虽坐在龙椅上,却几次探身。太子侍立在旁,低着头一脸忧色,心里却是笃定的。

    廖监正早已经被他们暗中收买,无论前面怎样做法,谶笔最后在香灰中只会写出孝王夫妻的名字……裴清玉克生母,林乐乐也克生母,岂不是正好凑成一对的灾星?

    “东,方,蓉?!”

    东方蓉是太子的表妹,东方太尉的嫡孙女,如今日日入宫伺候生病的皇后姑姑,她未来的夫婿则是河东节度使的小儿子——节度使手握军队,河东军骁勇善战。

    皇上看着香灰谶诗包含的名字,手指抓紧了坛沿。如今蔚州未平,城门灾民作乱,倘若背后的河东军再趁虚而入……他脊背冒出冷汗来。

    太子顿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名字。他忽然揪住裴监正的领子,一下子把他推到地上,气急败坏跪地对皇上说:

    “父皇切莫相信这个妖道的话,表妹素来养在深闺,与世无争,这个谶语明显就是陷害,这死妖道必然被人收买了!”

    廖监正慢慢爬起来,身形弯如虾米,剧烈咳嗽几声,仿佛把肺腑都要咳出来。他竟然并不惊慌,用手擦了一把稀疏的白胡须,对怀疑看着他们的皇上行礼。

    “请陛下明鉴。确实有人曾收买小道,绢帛珠宝还放在小道的床下。那人令小道将灾星之名写作孝王夫妻名讳,”

    “胡说!你早就被孝王收买了吧,你这个孝王的走狗!”

    不管太子气急败坏踢了他一脚,廖监正摔倒爬起高喊起来:“可是小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等大事岂敢作假?!请皇上明鉴,小道有苦难言,无法说出收买之人是谁!”

    话音刚落,他竟猛然奔跑,撞柱倒地,头破血流,顷刻气绝身亡。

    皇上骤然看见廖监正撞柱,已经身形摇晃,眼睛发直,接着,皇后在里面悲呼冤枉的声音,和“小皇子不幸病死”的消息一齐挤入他的耳朵。

    可爱白胖的小皇子……死啦?

    太子跪地上前,抓住他的龙袍下摆拼命辩白,他的嘴巴张张合合,皇上心慌意乱,根本听不进去。

    但面色焦急的心腹太监附耳说的话,他可听进去了。

    “孝王被刺,身受重伤!河东军造反!”

    皇上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发抖,好似一下子回到胡人抢了十三州府,即将打入京城的惶恐中。

    “禁卫军统领在哪?!”

    *

    裴清玉并未身受重伤。放任刺客刺到左肩上,仅仅入皮肉分毫,就叫他用内力弹出去了。

    如今看着流血吓人,不过轻微皮/肉/伤而已。

    林乐乐等女眷被重兵包围,有惊无险。如今清理完刺客,得以见到裴清玉,见他半边霜色的衣襟都染红了,吓得心口狂跳。

    裴清玉老实坐在床上,褪掉上衣,任由她慌慌张张替他擦拭涂药。

    “太医都说了,伤势不重,不过皮/肉/伤而已,瞧你吓得,脸色都白了。”说着还轻轻拧了她脸蛋一把。

    红黑细长的伤口抹了金疮药,不再流血了。林乐乐拿温水拧干的帕子,一点一点小心蹭掉他身上干涸的血迹。

    林乐乐一手握住他捣乱的手,拿到一边,秀眉紧蹙,在温水盆里洗帕子拧干。

    “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我的敌人很多,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大约是太子吧。”裴清玉摊手作答。

    林乐乐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估摸着事情也不大,顿时有了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为自己刚才惊慌失措觉得很不值。

    拧了他手臂紧实的肌肉一把,继续悻悻替他擦拭肩下血迹。

    “你就叫我担心吧,讨厌!”

    裴清玉见她愁眉苦脸,越发逗她,手指缠绕她的发梢。

    林乐乐擦拭着,又歪头解救自己的头发。一缕黑发在空中拉直,垂落几丝,剩下缠绕在食指上。

    他受伤后怎么爱动手动脚的,要么拧拧她,要么戳戳她,比前些日子缠人许多。

    无奈瞪了他一眼,已经擦拭干净血迹,就把帕子丢进水盆里,弯腰取来绷带,准备裹好伤口。

    裴清玉忽然暗中用力,凝固的伤口又裂开细口,林乐乐抬头就看见蜿蜒的鲜血又滑过胸腹,滴落在雪色的裤子上。

    裴清玉无辜抬头,对上她担忧的视线,“疼。乐乐,再帮我吹吹吧。”

    林乐乐简直怀疑对方在凶刃上抹了什么抗凝血的毒药,一边帮他重新擦拭,抹些药膏,一边凑近了他,轻轻对着肩膀吹气。

    “怎么又流血?不然多叫几个太医看看,真的没事儿吗?疼的厉害吗?”

    裴清玉闷笑一声。“也奇怪,你吹吹就不疼了……不用叫太医,只是无毒轻伤罢了。”

    裴清玉把手指插/进她浓密的秀发里,闭上眼睛。暖暖的气息吹拂在/赤/裸/微凉的肩上,疼痛被酥/麻代替。乐乐叫他不要伤害自己,但是他好喜欢她替他疗伤的感觉。轻柔,专注,认真,好像全身心都放在他的身上。在她心里,受伤的自己忽然变得比平时更重要。

    吹拂在伤口的小风,好像顺着缝隙吹进心里,麻酥酥的,好像有什么情绪要破土而出。

    他忍耐着情绪,一手放在背后,紧紧抓着床褥。

    再次上好药之后,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缠缚紧,乐乐收起染血霜色外衣,取了一件鸦青色的外袍松松披在他的肩上。

    又替他取了一条新裤子,想让他换下染血的那条。而然对方大刀金马,袒/身坐在床帐。看着他宽肩细腰,肌肉紧实剽悍的躯体,和足蹬乌皮靴的两条大长腿,林乐乐脸一红,把裤子朝他手边一丢,转过身去。

    “我看看晚饭快做好了没,裤子你自己换吧。”

    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手臂,林乐乐背对着他,一下子坐在他结实的腿上,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先别管饭了,先陪陪我。”

    裴清玉下巴搭在她的肩上,亲昵蹭蹭,耳鬓厮/磨。有力的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腰/肢,乐乐动弹不得,又不敢用力挣扎再弄疼他的手臂。整个人被他从后面抱着,胸膛的热气透过衣衫感受在她的脊背上,周遭都是他浓烈的气息……

    林乐乐轻轻扭动一下,后面人喘了口大气,她当时就不敢动了,忙回头与他脸对脸,又伸出手臂安抚地轻摸他脸颊。

    “怎么忽然忍不住了?还得再过两个多月呢。”

    听说人在剧烈运动,或者激动杀戮后,身体会分泌肾上腺素。裴清玉很久没有动手了,今日忽然遇到刺客,正如吃素许久的老虎忽然吃了肉,所以有些热血沸腾,激情难耐。

    可是,现在不行哦。

    裴清玉轻轻歪头,啄了她的手指一下,忍耐地眼尾泛红。

    他更用力把她箍在怀中,贴的更紧,仿佛恨不得血肉相连,才在她耳边低声道:

    “我知道。多陪我一会儿,因为我很快就必须出去办事了。”

    裴清玉预料的不错,果然当天晚上,他就接到皇上密旨,让速去京城。

    林乐乐见他派人严防死守皇陵后,轻装简从,吃了晚饭就连夜要走,心里预感要发生什么大事。

    林乐乐心里知道他是未来的胜利者,按理说应该不担心他。但理智这样想,分离在即,却无法真的心安理得。

    何况他刚刚受伤。

    “你等等,我有东西要给你。”

    林乐乐想起来什么,从紫檀围子三屏风坐榻下来,招呼他进里屋。

    裴清玉撩开珠帘跟了过来。屋里没别人,林乐乐坐在床沿,面向里面,开始解开衫带。

    裴清玉心脏立即怦怦跳起来,实在不敢相信自己今天有这样的好运。

    素色衫子落在秋香色床铺上,拔步床昏暗的光线下,纤细手臂粉白如雪。

    裴清玉盯着那两节柔软的手臂,目光灼灼,简直要烧起来了,林乐乐解开里头穿的一件雪白宽松无袖坎肩,就只剩下软绣着荷花的小衣了。掩着胸口回头,拿着那件雪白宽松无袖坎肩递过去,说:“给你!”

    裴清玉接过这坎肩,入手犹有体温和馨香。

    “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护身宝甲,别看着轻薄,这种雪蚕丝是坚固无比,刀枪不入的。

    阿红姑姑说这宝甲弹力很强,小到八岁,大到八尺大汉,都能装进去。”

    上回破庙遭袭,这坎肩可是救了她一命。现在局势不稳,他又受伤,她要把坎肩借给裴清玉。

    裴清玉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火热的眼睛死盯着她一弯白腻的雪颈。“谢谢你的好意,你留着自己穿吧。”

    林乐乐觉得那目光犹如实质,落到肌肤上都滚烫,也不好意思起来,把衫子穿上,衣襟左右一合,裹得更结实,换来对方幽怨一眼。

    “给你了,就拿着,怎么瞧不上我的宝物啊?”

    “我怎么会?感谢还来不及。只是你身娇体弱,我皮糙肉厚的,先岳母的宝物自然该你穿在身上。”

    “别啰嗦了,如今一大群的护卫保护我,安全的很,用不着它。何况我又少来往,别人杀我似乎也没什么用。倒是你,敌人遍地,今日又受了伤……虽然武功高强,但狮子也有打盹的时候呢。你穿上这个,好歹防护一些,我也安心。”

    “你就这么担心我?”

    “你是我夫君,我不担心你,担心谁?”

    裴清玉看着她诚挚的眼神,一下子笑起来。

    林乐乐见他起身,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有些兴奋地手足无措。忽然他顿住脚步,好似想起什么,抽出自己的斩麒麟,卷起他自己一缕长发,剑锋掠过,一小缕长发就落在他的掌心之中。

    “我亡母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唯有这一缕头发是我的,如今送给你,咱们就互换信物了!”

    林乐乐:……

    不是……大哥,她那护身宝甲原本是想借给他的,有借有还,等情势不危急了,还想要呢。

    但话到舌尖转了一圈,抬头看见他无比欣喜的样子,竟然实在不忍心泼他一头冷水。

    林乐乐改口笑道:“好!只是你割了头发送给我,回头再遇到你喜欢的人,看你怎么办?如果不小心,再多遇到几个喜欢的,我看你还有头发剩下没?”

    阴影落下,裴清玉低头一下子堵住她的嘴。

    按着她的头,差点儿叫她窒息了,才松开,林乐乐嘴唇都被磨得通红,微微有些发痛。

    裴清玉仍轻轻捏着她的后颈,笑着磨牙:“别拿这话气我……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吗?”

    ……

    回头林乐乐才知道自己犯了傻。裴清玉身上旧伤痕虽多,那是他初出茅庐,无依无靠的缘故。但他现在权高位重,怎么会没有防身之物呢?

    光江湖异士为了讨好他,在他生辰的时候就送过三四套各色护身宝甲。

    林乐乐送出个无袖坎肩,就回来个半袖玄金蚕丝的护甲,拿着这护甲,后知后觉得问:

    “你有护身宝甲,怎么不穿?难道你是故意……”

    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下面的问话。

    林乐乐:……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小子定是故意受伤,迷惑敌人,结果把她也骗了!哄得她团团转,又给上药,又给抱抱,又吹吹,又白担心。林乐乐气的想/咬/他。

    “骗子,把我的甲衣还给我!”

    “夫妻之间怎么能叫骗呢,再说都交换信物了,不给!”

    *

    “殿下,咱们现在就进城?”

    一行人日夜兼程,抵达京城郊外的高坡上,看着门口灾民和士兵争斗,城墙里面不知哪儿,四五处冒出接天的黑烟来,显然已经开始乱斗了。

    面对下属的催促,裴清玉目光灼灼盯着那些接天黑烟,悠然笑道:

    “等一等,时机还不到呢,皇上和太子的人自相残杀的还不够多。”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