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决不能让孝王去蔚州平叛，否则，岂不是由着他给太子泼脏水？”

    合璧宫中，皇后用帕子捂着嘴角，因着急上火起了一圈黄色燎泡。

    日日哭灵，身形如鹤鸟的她也疲累地佝偻起身子，伏在赁几上。乳母乌嬷嬷的手掌宽厚有力，熟练地帮她揉捏僵硬的肩颈，酸疼的脊背。

    “娘娘，皇上现在越发亲近孝王了，对咱们殿下倒是横眉竖眼的，实在很不妙。”

    乌嬷嬷眉眼间满是不平，悄声道：“要奴婢说，孝王天生命硬，克死亲娘不说，连太后也是他回京没几天就驾崩的……娘娘需得好好提醒皇上记得这点。

    一个克尽亲人的灾星，怎敢叫他掌兵权呢，更不用说随侍皇上左右，合该叫他远谪在外，永远不要回皇城才好。”

    皇后眉头一动，思忖半天，嘴角露出冷笑：“是的，你说的没错。蔚州不过是几个饿极了的庄稼汉闹事，哪个武将不能平叛呢？皇上最爱惜自己，他不会叫一个灾星留在自己身边的。”

    当天夜里，皇后忽然病了，缠绵病榻，不能理事。同时突然高烧生病的还有个不满一岁的小皇子。

    布满素色的皇宫更添加愁云惨雾，且皇城外头也越发不安生，听说越来越多的灾民想要涌进京城乞讨，为了京城安全，城头军已经和聚众的灾民产生了好几次冲突。

    城里人心乱了，城里寺庙的香火倒是更旺盛了。有钱人害怕动乱，多捐香油钱请神灵保佑富贵。各家米行雇佣更多伙计，囤积居奇，米价飞涨。

    “皇上，最近乱象颇多，宫里病厄不断，不如请司天监测测吉凶吧。”

    *

    原本的计划是迎太后灵柩到京城皇宫，之后再入皇陵安葬。不过叛乱，流民，京城的种种变故，让孝王等人半途接到圣旨，先行转道送太后灵柩到皇陵，而后速速带兵入京疏散流民。

    皇陵其实就在京郊南边的伏龙山上，距离林乐乐的田庄百里路程左右。

    裴清玉打发掉尾随队伍的流民，在皇陵安葬好太后灵柩。山腰上又闲置的大片殿宇房屋，原本是预备皇上带人祭灵时暂住的，如今暂且安置林乐乐和随行的命妇女眷。

    林乐乐头天安歇下，第二天就听人报，一位六十八岁的老国公夫人不堪旅途劳累，今早晨病倒了。

    作为王妃，她忙带着随队御医亲自去探望。还好老太太只是轻微发烧，不思饮食，没引起什么大病，御医说照方子抓两剂药调养两天就好啦。

    “也难怪，这么远的路，年轻人都累的慌，何况这些年纪大的老太太们。”路上颠簸，吃的素，又睡不好，可折腾人了。

    林乐乐干脆各处都探望一通，果然还有两个身子不得劲儿的，想着暂且忍一忍。她便叫御医都看了，防患于未然。

    又听说一位夫人不小心触到毒花汁液，疼的死去活来的，林乐乐心道这里怎么会有带毒的花儿呢，也太不注重安全了，赶忙又带着御医去诊治。

    “哎呦，参见娘娘……太医，我眼睛疼的厉害，不会是瞎了吧？”

    一进屋子里就见到处是温水盆子，丫鬟婆子给哭得双眼通红鼻子通红的夫人擦拭脸面，弄得屋反宅乱。

    “你且歇着，什么花儿伤了你家夫人，赶紧拿出来叫王太医辨认一下！”

    林乐乐见那夫人哭得凄惨，眼角薄薄的肌肤都起了红疹，干净的湿帕子也不敢沾惹，碰一碰就跟火燎了一样，自己也吓一跳。

    丫鬟慌忙把一个花盆端上来了，哭着道：“院子里原先就摆着这个，管花草的丫头说是海外进来的羊角灯笼花。我们夫人见果子有趣，掰开来看里头，谁知道碰到鼻子眼睛，竟然是有毒的呜呜呜……”

    林乐乐定睛一看，绿叶小白花，纤细茂盛，看着很不出奇，这时还一头雾水。及至看到垂挂的果实，青色的，透红的，半青半红的，小羊角似得滴溜打转，说话间差点口水没滴出来。

    “这不是辣椒子吗？”

    经过御医严谨的确认，这个海外传来的羊角灯笼花果然没毒，是和茱萸，姜蒜一样的辛辣之物。那位倒霉夫人用大量冷泉水冲洗眼睛后，一上午洗了三四十遍脸，才顶着肿肿的红兔子眼说没那么疼了。

    林乐乐跟周扒皮一样，立马搜罗所有的辣椒花盆。这院子里有两盆，滴滴答答结了三四十个小辣椒子，看起来像是朝天椒。

    整个皇陵跟搜罗宝藏一样，全刮了一遍，又找出来六盆，总共是八盆子辣椒花。

    要全拿走时，她还有点不好意思，跟那个倒霉夫人说：“你爱吃辣不？原本是你这屋子先发现的，要不给你留一盆？”

    那夫人就顶着肿兔子眼，拨浪鼓一样摆手摇头：“娘娘，妾身这辈子也听不得辣这个字啦，很不用给妾留这个，您全拿走吧！”

    林乐乐巴不得一声，喜滋滋叫人拉来一个小车，全拉进自己那屋了。

    回屋子看着这些新鲜欲滴的辣椒子，宝贝似得，都舍不得吃了，怕吃完就没有了。想了想，这辣椒子从哪儿进的，她得搞清楚啊，于是叫了本处负责花草的管事。

    管事还以为什么大事，跑的满脑门汗过来了。想了又想，回忆起来是哪次海外小国进贡的，听说就这些，隔海茫茫的，要再进也就难了。

    林乐乐瞅着这八盆孤苗，问管花草的人会种吗？

    管花草的顿时来劲，恨不得摇头摆脑给她说了一通种花经。用什么土壤使叶茂盛，什么浇水法子使花儿肥大……

    林乐乐管这个做什么，干脆道：“我不管它叶子茂盛，不管它花儿肥大，我就要它结多多的辣椒子，越多越辣越好！你要是能办到，我就给你月钱二十两银子，把你专门调到我身边种辣椒。你做不做得到？”

    对方一听，扑通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大响头。

    “娘娘，您放心把这些辣椒子交付给小人，您给小人多少花盆，小人给您种出来多少花盆。您要是给小人多少亩地，小人给您种出来多少亩地，保管叫它比黍子还丰产！”

    林乐乐听了这番打包票，可算是放心了。暂且叫他挑拣了些通红的辣椒子做种子，剩下的就一气儿摘了八个红辣椒，摩拳擦掌准备做开胃菜。

    其实这时代也有辛辣味，葱姜蒜，花椒，还有茱萸，但再有辣味，也没有百辣之王的辣椒够味。

    裴清玉忙完正事，又得知京城种种布置，自己也凝神思考，暗中调拨人手，做出应对之策。如今忙了一整天，肚子正饿，要找林乐乐吃饭，便听守护在她身边的侍卫飞鹰禀报说……王妃中邪，忽然想不开了？

    “虽然王太医说没有毒，但眼睁睁看着沾了一点儿，把人眼睛都弄红肿了那么一大片，吃到肚子里还不跟火烧肠胃一样？殿下您快去劝劝吧，别回头娘娘吃坏肚子……我们可是能劝的都劝了。”

    裴清玉眉头一挑，大步走进屋子，就看里头桌子上摆了许多碟素菜，小苹花抱着林乐乐的腰，阿红架着她两条胳膊，林乐乐见了他跟见了救星一样，招着不甘心的手，屈死冤魂一样地叫：

    “你可算来了！快叫她们放开我，我，要，吃，辣，椒！”

    “这俩不是你的陪嫁么，怎么都不听你的了？你们二人还不快放开王妃！”

    裴清玉眼风一扫，声音不大，也没发火，那两个就乖乖放开林乐乐了。小苹花和阿红跟飞鹰的心理活动都差不多，虽然说这玩意儿没毒，林乐乐要真吃出毛病来，谁也担待不起，但是裴清玉来了就不一样啦……第一，孝王会辨毒，第二，责任一下子就转移到他身上了。

    林乐乐怒瞪了阿红小苹花一眼，飞扑到桌子前，嘴里哼哼抱怨。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本来有好吃的还想分给你们一点儿呢，这回可没有了……清玉，你过来，就咱俩分着吃！”

    听着她要和他吃独食，裴清玉好奇的走来，确认无毒后，和她一起动筷子。

    第一碟是红椒韭菜花，用了三根水灵灵的红辣椒，加上刚采下的雪白韭菜花骨朵，鲜花椒，洗净控水后加雪花盐，放在小碾子上磨碎，再掺点儿鲜青瓜碎做成的……颜色是红艳艳中透着一点儿青，沾一点儿热腾腾的切块嫩豆腐，那满口的麻辣鲜香！

    裴清玉随着吃了口，嘴里舌尖痛，嗓子也火辣辣的，跟喝了口烈酒似得。接着鲜辣上头，口齿生津起来，忍不住食指大动，继续夹一筷子蘸着吃。

    第二道菜，是红辣椒丝炒绿豆芽，酸辣口的。

    宫廷厨房提供的材料，细致地没法说。有好几个小太监专门负责去皮清洗等工作，就算一根小小的豆芽，连根茎上的小须须都要摘干净，头上的豆皮也要清理干净，长短肥瘦一致，所以这豆芽别提多嫩了，一掐一汪水。加了调料，陈醋，白糖，辣椒丝一炒，看颜色红白分明，咬一口脆嫩酸辣微甜多汁。

    剩下的干脆是小素火锅，用了菌菇清汤做底，素油熬出牛奶白的香汤来，烫各种笋片，藕片，嫩菜心，细粉，宽粉，素炸丸子，冻豆腐，油炸豆腐干，油皮等，因辣椒不多没舍得放在锅子里，剪成小红辣椒圈，满满拌在香浓芝麻酱里，又添加香葱碎，翠绿芫荽末，各色调料等，拌匀了做蘸酱。

    烫熟的菜在蘸酱里滚一圈，入嘴香、鲜、辣，清淡的滋味不知变得多醇厚。

    林乐乐辣的好爽，旁边还有解辣的葡萄浆，叫两人干空半瓶。

    “我给你说，等百日守制过了，能吃肉了，那才好呢。我弄个牛油辣椒火锅，专门涮肉。还有水煮肉片，辣椒炒鸡，辣炒羊肉，麻辣青蛤，香辣蟹，都好吃极了。”

    裴清玉已经吃第三碗米饭压辣味了，呼出一口气，辣的嘴皮子发麻，眼睛一亮，点头答应：“好，多谢你想着我，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我。”

    阿红等人原本是“我看你自作自受肚子难受”的无奈纵容，这时候看两人都吃的额头冒汗，辣的脸蛋绯红，还不停下筷子，看着那红艳艳的颜色，不禁也口舌生津，咽了咽口水，厚着脸皮道：

    “小姐，要不然您给咱们留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