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裴清玉确定了喜欢一个人,就热烈地像春日的阳光,温暖、明亮,毫不遮掩。

    沿路官员接待,进献了刚出水的硕大鲈鱼,先叫王妃吃第一碗,进献了珠宝器皿,先叫抬到王妃这儿挑选头一茬。女官夏负责王妃这边的财务登记造册,先是咋舌,后来一路上东西越来越多,自己一个人竟然看管不过来,又叫了冬和阿红姑姑三人一起登记看管。

    王妃骑马,他素来是亲自伺候,有时候兴起,直接单手托起,叫林乐乐踩着他的手掌上马,看得人无不瞠目。都知道王妃现在正当红,乃是王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林乐乐叫他一番“糖衣炮弹”轰炸下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觉得受用。她行事简单,素来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对她不好,她就对谁不好。裴清玉既然先浓烈表示爱意,又是这样鲜衣怒马动人心魄的美男子,她见了他也是笑容多多,倒是越发琴瑟和鸣了。

    ——

    孝王班师回京,是近期最隆重的盛事。

    这次战争的胜利,不仅再次扩大大兴的疆域,而且把胡人打得彻底臣服,递上降表,贡品,愿意成为大兴国的附属国,尊景隆帝为天下之主。

    想想二十多年前,国土崩裂,被胡人强占去十三州,还差点把大兴皇室掳掠为奴隶。大兴不仅要朝胡人进贡绸缎瓷器,金银珠宝,还需要献上王族贵女和亲。如今可算是形势逆转,扬眉吐气。

    景隆帝大喜,命太子裴建章率人在城门前亲迎。

    辉煌的彩旗、伞招展,礼炮冲天,城门洞开,四千卫士穿着鲜明的甲胄,在各条大街列队相迎。

    队伍顺着正中的凤凰大街,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皇城前。

    红色的地毯早已经从问政殿铺到皇城门口。

    皇帝裴敬玄也格外给立大功的大儿子颜面,亲自站在问政殿的檐下相迎。

    林乐乐身穿全套正王妃礼服,先随着裴清玉拜见过父皇后,裴敬玄夸赞几句儿媳妇,便特许她坐舆轿入后宫见皇后公主和参与盛事的各级命妇。

    前朝继续举行朝会庆典,论功行赏,还要告祭天地太庙。

    后宫也装饰地华彩异常,等着前面祭典完成后,同前朝臣子一起开宴会庆祝。

    皇后的合璧宫前殿里,早已经摆下无数精巧几案。

    下了舆轿的林乐乐,被女官引领,来到后殿暖阁中,皇后的日常起卧之处。这里布置典雅,高贵,只有东方皇后,和四五个嫔妃公主。

    林乐乐按礼数拜见东方皇后,皇后叫她起来,走进端详一阵。

    比起裴清玉口中所做的恶事,东方皇后长得倒是面善。容长脸,相貌不很美丽,但是端庄有气质。清瘦,身姿像是鹤鸟挺立。

    “远道而来,辛苦你了。清玉为人固执,坚持战事不平,不立家室,拖到二十三岁还未成家。本宫早就想给他安置个身边人,叫人知道他冷热,如今有了你,可算是放心了。”

    东方皇后拉着她的手,笑着对周围人说。

    这是一个澄清,因为有人暗地里议论,皇后对庶长子不慈爱,没用心给他找出身良好的世家女子成婚。

    林乐乐微笑着,听东方皇后又貌似亲密,拉着她的手,给她一一介绍。

    王惠妃、郑淑妃、永泰公主、齐王妃等。

    一时都见过面,相互赠送见面礼,无非钗环手镯,扇子如意绢布之类。都是宫造之物。

    林乐乐最近好东西见多了,十分坦然淡定,一一谢过,收下了。裴清玉自然也有越州带来的分送给各位的重礼。

    皇后寒暄一会儿,就说前面宴会准备忙,要查看,带着惠妃和永泰公主匆匆走了。

    屋里只剩下林乐乐,郑淑妃,齐王妃。对着皇后身影福身,直至看不见了才起来。

    淑妃微笑着请她们俩坐下吃瓜子。淑妃年约三十多岁,话不多,但十分客气。对两个小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吃呀,吃呀。”

    齐王妃年纪比林乐乐还小,只有十六岁。她的丈夫是裴清玉的三弟——其实本来应该排行老六的,但是前面几个皇子都不幸夭折,所以前推成了三皇子。

    不同于大哥孝王军功盖世,二哥太子贵重监国,齐王是个资质平庸的皇子,闲散王爷,心肠软,喜欢作诗和玩乐。齐王妃是黄门侍郎之女,书香门第,人看着文静娴雅,十分老实。

    送走皇后公主以后,齐王妃明显如释重负的模样,过分拘谨的面容,也稍微松快些了。

    干巴巴相互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齐王妃——付琴若也学着郑淑妃的交际办法,把好吃的糕点瓜子朝林乐乐这边推:“林姐姐吃呀,吃呀。”

    林乐乐:……

    “付妹妹,这个糕点红彤彤的,咬起来甜甜软软,是用什么面制的呀,你知道吗?”

    付琴若一愣,接过来看一看,说:“这是蒸山红果糕。这是用筛过三重的精面粉,加了雪花糖,枣花蜜,一成的蜜渍桂花,又加了煮熟捣了十多遍的山红果泥做成的。甜而不腻,微酸不涩,这糕儿最是开胃了。”

    说起吃的来,没什么忌讳,众人都有三箩筐话。

    林乐乐不再被两人“好心”“过度”投喂,一起边喝茶,边讨论起食物来。由糕点到了汤水,由汤水到了炙烤之物。

    “烤鸭子最好吃的就是那层皮。刷了十多种调料,又边烤边刷蜂蜜,焦黄紧质,香气浓郁,滋味极美。单吃这种烤鸭皮,蒸荷叶饼都不需要抹甜酱,只需要放一点儿新鲜的小菜丝就足够鲜美了!”

    郑淑妃听的直点头:“听说齐王殿下在饮食上最是精通,这一定又是他找人研究出来的新法子吧。”

    付琴若笑着点点头。

    比起之前的僵硬,现在气氛十分之轻松。

    然而,随着外面传来的一句女音,轻松的气氛顿时凝滞。

    “你们说的热火朝天的,在聊什么?”

    暖阁的织锦帘子被掀起来了,永泰公主裴燕文进来了。

    裴燕文今年二十岁,早已经成婚,梳着高高的灵蛇髻,穿着朱红色暗绣山水仙禽的大袖衫裙。和她亲生母亲东方皇后一样高挑瘦削,锁骨明显,脖子修长,微微抬着下巴,纵然带着笑,也有睥睨的意味。

    连郑淑妃的笑容也是一滞,忙站起来迎接。林乐乐和付琴若也站起来。

    付琴若不小心打翻了茶盅,水流淌在桌上。她慌张的简直有点可怜,忙一边致歉,一边拿自己的手绢忙忙擦拭桌面。

    薄绢手帕一下子就浸透了,不能阻止蔓延的水流。付琴若急的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林乐乐把自己的帕子也盖在水渍上,帮她擦拭水渍。付琴若抬头看她一眼,局促地对她笑一笑。

    “入宫次数也不少了,弟妹怎么还和慌脚鸡似的?”

    裴燕文闲庭信步走了过来,瞥了一眼茶水弄污的桌布,细细的眉毛一皱,唤来宫女收拾干净,重新换上一块新的桌布。

    付琴若站在裴燕文面前,跟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喏喏说:“是我的错,是我太不小心了,下回一定注意。”

    “还下回?这回若不是正巧我在这,当着母后的面,你也这样慌乱出错?”

    裴燕文毫不客气坐在上首,训斥小孩子一样,说教付琴若。

    神态倨傲,对林乐乐,甚至郑淑妃看也不看。

    郑淑妃似乎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

    皇上子嗣不丰,当朝只有这一个永泰公主,林乐乐来之前就听说她受宠而跋扈,并且联想到她就是原身的仇人——曾经羞辱过原身木讷粗鄙,以至于原身买了身影相似的小剑奴,日日殴打出气。

    林乐乐冷眼旁观。她有种预感,裴燕文是在指桑骂槐,她是皇后之女,太子亲妹,天生和自己立场敌对,等会儿战火一定会烧到她这里。

    果然。裴燕文把付琴若说的俏脸通红后,转移视线,看了林乐乐一眼,似笑非笑说:

    “你这回,可是连林妹妹都不如了。瞧人家这回多么镇定?”

    裴燕文像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说:“还记得上回宫宴,林妹妹渴急了,竟然把漱口茶,当成普通茶水,咕咚咕咚给喝光了。还把净房前遮掩气味用的枣子,也吃了好几个。林妹妹,再没想到,咱们会成了姑嫂。我还记得你上回知晓后的表情,真有趣!”

    裴燕文笑得花枝乱颤,连她的宫女也抿嘴微笑,数道暗含鄙夷的目光,朝林乐乐看来。

    郑淑妃忙转头看向窗外,不掺和年轻人的事情。

    付琴若听了这些话,替林乐乐感到难过。

    世家大族和普通的官宦家族有天然的壁垒。很多人家习以为常的事情,外人根本不知道,因此当众出丑,被人耻笑。

    她父亲虽然只是个黄门侍郎,整个付家家族却算是中等,已经传承百年了,毕竟知晓一些特殊的常识,就这样面对传承几百年,公侯频出的真正大世家,也有很多局促的地方。

    更不要说林姐姐家只是后起之秀,虽然林大将军已经晋升郢国公,但这才算是第一代呢,林姐姐面对的壁垒比自己还大许多。

    从公主今天的态度,林乐乐或许……不,一定也会成为她的取乐对象。

    从此行为举止,衣食住行,处处都受人褒贬,让人随意逗趣取笑,正如之前的自己一样。

    付琴若感到同病相怜,兔死狐悲。

    虽然,林姐姐的丈夫比自己的丈夫,功高盖世,几乎能比肩太子,然而,后宫毕竟是女人的天地。孝王总不能冲进女人的地方随时给她撑腰,所以,结局还是一样的。

    付琴若带着同情,偷偷看了一眼林乐乐,结果怔住了。

    她没有笑,也没有局促,神态十分平静,看公主如同看一个傻子。

    ?

    裴燕文笑够了,没有听到结结巴巴气急败坏的辩解,不禁收起笑容,坐直身子。

    她往林乐乐那儿一看,林乐乐竟然不笑,不恼,神情自若,十分平静。

    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裴燕文没有得到预计的反应,感到十分无趣。

    “人非圣贤,孰能无措。难不成公主能比肩圣贤,保证一辈子一点儿错儿都不犯吗?为了别人犯的丁点儿失误,高兴成这样,我十分不理解。”

    林乐乐不紧不慢地说。

    她的话叫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无异于当场落公主面子,裴燕文笑容收起,脸色难看起来。

    亲母皇后,亲兄太子,宫里谁不让着她三分?

    林乐乐什么东西,居然敢?!

    “做错了事情,还讳疾忌医,不叫人说吗?”公主语气冷厉。

    “听说厚道的君子,会因人施教。我没听说过,君子会因人讥笑的。请问公主,你见过喜欢讥笑别人的君子吗?”

    林乐乐看着她的眼睛,理直气壮,视线一点儿不动摇。

    宫人默不作声,郑淑妃和付琴若也不敢吱声。但是谁都能意识到,形势转移了。

    暖阁气氛诡异,紧张的空气弥漫,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林乐乐,气得站了起来,目光及其尖锐。

    ——

    前朝诸人举行过一次朝典,少时歇息,裴清玉去了净房,一个伺候的小黄门悄悄给他耳语两句话,裴清玉点点头,脸色变得阴沉。

    皇上裴敬玄正在殿后喝茶,太子陪侍。太子儒雅高大,相貌却没有大哥的漂亮,长得有三分像皇后。

    两人见到孝王大步走来,皇上便亲切地招呼大儿子过来一起用茶。

    “父皇,儿想去后宫见见王妃。许是路途劳顿,昨儿她有些体弱眩晕,几乎半夜不曾睡好,我看看她现在还支撑的住么?”

    太子听了,微微挑眉,笑得奇怪:“大哥对皇嫂,倒是细心体贴,情深意笃。”

    裴清玉说:“那是自然。若不是心爱至极的人,我就不会娶了!”

    两人目光碰到一起,暗火四溅。一个冷笑,一个张扬。

    皇上放下茶杯,咳了一声,若无其事打断儿子们的暗涌,起身拂衣,说:

    “啧,反正暂且无事,一起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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