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丽娜

    “切茜娅,不要侧躺着,换一个姿势。” 尤利塞斯对沙发上不挂一丝的切茜娅说。

    切茜娅翻了个身,双手堆叠在沙发上,脸与手背贴着,侧头看尤利塞斯。尤利塞斯摇摇头。切茜娅稍一思考,起身端来一把椅子,靠坐在上面,右腿曲起,右脚轻轻踩在椅子的边缘,微微仰头,让椅背支撑自己修长的脖颈。

    “很好!保持着!”

    尤利塞斯聚精会神地凝视她许久,然后闭上双眼在心底勾勒切茜娅的轮廓。他睁开眼,那严厉无情的目光移到了空白的画布。他时而长时间凝视切茜娅,时而长时间作画。不被那巨细无遗的审视目光盯着的时候,切茜娅会轻松一些。这时她会像尤利塞斯观察她那样,观察起尤利塞斯。

    他作画时有极大的热情和专注,还有无比的耐心。有时切茜娅要坐上一天之久。她产生一种想法,尤利塞斯留下自己或许也是想让自己当他作画的模特。尤利塞斯简直把她的模特功能用了个干净。他会从不同角度观察她,有时远观,有时贴的极近。切茜娅的肌肤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他有时也会触摸她,像触摸一座大师的雕塑,感受那件艺术品内在的音韵。他的手粗糙且富有情感,触摸时或沉浸入迷,或脉脉含情,或贪婪无度,或安静虔诚。

    切茜娅从那双手的触摸中感受到尤利塞斯丰富的情感。有时她被那抚摸唤起欲念,有时忍不住轻吟。但她的所有反应尤利塞斯都毫无波澜,甚至不喜,他觉得切茜娅突如其来的欲望,打破了这一幅画面的和谐。他认为切茜娅自身的灵魂和身体很协调,并因这份协调更加美丽动人。在他精心设计的构图中,这份欲念绝大多数时候是多余的。

    这时他会离开,让切茜娅冷静下来或自行解决。他休息一阵儿再来时,眼中那具出自上帝的完美艺术品往往重获安宁。他为切茜娅作了许多画,大多数都很美,但并不是能永久流传的杰作。

    尤利塞斯有一次做完画,久久凝视那几乎接近杰作的作品,又拿出之前的画细细对比,然后他抬头问切茜娅。

    “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问?”切茜娅十分困惑。

    “你的身体和灵魂自然协调,我经常以花卉或自然风光做背景,力求表达在你身上体会到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触。可总是缺了些什么。我思来想去,发现你的协调隐隐有所缺憾。”

    “到底是缺了什么?”尤利塞斯呐呐自语,看上去失魂落魄,如切茜娅见过所有艺术上受挫的人。

    自己缺了什么?切茜娅想起约书亚老师也曾暗示过自己类似的话,说自己有遗失的事物。她一直以为是指封印的生命意志,现在想来,约书亚老师那些话还有更深层的含义。

    眼前出现了摇摇颤颤的光影。切茜娅越是努力去看,那光影越是模糊,越是不伦不类,面目全非。切茜娅眼前光影的圆圈飞快的变换着大小。她头痛欲裂,晕倒了。

    切茜娅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有天使,有魔鬼,有王子,有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她醒后,发现自己在旅店,尤利塞斯的妻子安吉丽娜坐在床边,弯着身子,趴在枕头边睡着。听到切茜娅醒来的声音,她揉揉眼睛醒过来,给切茜娅倒了杯水。

    “你晕倒了两天,可真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安吉丽娜用湿毛巾为切茜娅擦了擦脸蛋,“能说说是怎么了吗?”

    安吉丽娜的声音十分温柔,切茜娅自身也有强烈的倾诉念头,但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年幼的自己为什么被称为魔鬼?为什么要去边远的教会赎罪?这么多年,切茜娅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却没觉得奇怪,好似这一切理所应当。如今,她窥见灵魂深处一个紧锁的房门。那天试探地敲了敲,就头疼的晕了过去。现在再去回忆,那股疼痛也随之而来。

    注意到切茜娅的脸色并不好看,安吉丽娜轻轻抱住她。

    “不说也没有关系,好好休息。”

    安吉丽娜的胸怀温暖而柔软,切茜娅混乱不安的心很快安静下来。身体没什么大碍,但那几天她什么都不想做,一直待在旅店。安吉丽娜每晚都来看望她,每次都看到她坐在窗前发呆。

    窗前倾泻的月光,把房间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拖得长长的,像在墙壁上涂了一层隐隐约约的淡墨。切茜娅不点灯,安静地坐着,不和安吉丽娜说话。安吉丽娜也不搭话,帮她收拾收拾屋子,沉默地坐一阵儿再离开。

    一天,切茜娅在月光中转过头来。

    “谢谢你。”她说。

    安吉丽娜微微一笑,“我才该感谢你呀,很久没体会过被人需要的感觉了。”

    “很寂寞吧。”切茜娅用陈述的语气说。

    安吉丽娜先是一愣,然后沉默的点点头。

    切茜娅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尤利塞斯老师真是过分。”

    安吉丽娜露出复杂的神情,她注视着切茜娅,没有说话。可切茜娅看出安吉丽娜是想听她继续说下去的。

    “娶了这么美丽优雅的女人,却把她冷落一旁。表面上看,是不顾家庭,将自我献身给艺术追求的清心寡欲的大画家,其实是个不敢面对自己真实性向的庸人。明明对贵族不屑一顾,却总是接他们的订单,在为他们作画时违心地献上溢美之词。我敬佩他对艺术的热爱与造诣,但对他这种自认超凡脱俗,心底看不起世俗,却又在世俗上积极进取的为人十分讨厌。”

    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人一语道破,安吉丽娜脸上露出屈辱难堪的表情。“别这么说他。同性相爱是不被教会允许的,那会毁了他作为艺术家的一切。”

    “所以你这样美丽优雅的人被毁了是无所谓的?”切茜娅反问道。

    安吉丽娜久久不语。在切茜娅的注视中,她起身关上房里的窗户,然后坐到床上去。附近传来了不知名鸟类的叫声,月光将窗户照成银白色。安吉丽娜陷入漫长的回忆。

    “尤利塞斯年轻时名不见经传,在路边为人作画。有天我经过他的摊子,他说要给我免费做一副肖像画。那画美极了,我以为那是爱情来了,不顾家人反对和他在一起。我以为自己将生活在爱和美之中,结果结婚后他像变了个人,对我极为冷淡。”

    “多年后我才明白,他当时对我的热情是想把我美丽的身体画下来的那种热情,是对艺术的热情,是我误解了。可他并没有解释过,他对和一名骑士的女儿结婚乐见其成,因为能提供他学画的资金,同时掩饰他的性向。”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上次和我同床,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他在床上时并不热情,也不笑。像是迫不得已处理下身体积攒已久的欲望,同时缓解下我的苦闷。我有时想向他求爱,可他那严厉无情的目光,像看猴子一样的眼神,无一不让我退却。让我深深怀疑自己。难道我的身体欲望是如此低级,让生活在高贵精神世界中的他那样厌恶?”

    “我想过改变,可我又能如何呢?他很擅长画人体,我当他的模特后,将他介绍给许多贵族朋友,他很快就名声鹊起。父母对有个大艺术家女婿极为满意。他们与之前和我决裂时判若两人,逢人就夸耀女儿有识人的眼光。我和他们暗示过生活并不愉快,他们说婚姻就是如此,让我懂事些。更别提我们后来还有了孩子,这些冷遇我只好默默忍受下来。转眼就是二十多年。”

    安吉丽娜安静地擦着眼泪,切茜娅轻轻抱着她。起初,切茜娅安慰的温柔抚着安吉丽娜的后背,不久安吉丽娜产生异样的感觉。久未被人温柔对待过的身体,被一个仿若从壁画上走出的天使般的少女轻柔安慰着。安吉丽娜一言不发地抱住她,切茜娅一下明白了她沉默中的渴望。

    二人的影子随着月光在墙上微微摇晃。一种奇异的氛围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升起。切茜娅仅仅犹豫了一会儿,开始用挑逗的手法在安吉丽娜背上轻轻游走。安吉丽娜的呼吸渐渐乱了,用远不及切茜娅的手法在她的背上来回。一小会儿,切茜娅离开她的怀抱,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安吉丽娜的手腕。

    安吉丽娜一下慌了,正当以为自己做了不合适的举动时,切茜娅牵住她的手,将其放在了自己胸前,微微笑着。安吉丽娜紧绷的精神一下松弛下去。然后切茜娅抬手,安吉丽娜的精神又紧张了。切茜娅看出了她对亲热的生疏与恐惧,捧住她的脸,温柔地吻她。

    切茜娅的手指又细又柔,还残留些在野外生活留下的小茧子。手指抚过全身,安吉丽娜感觉自己仿佛被羽毛搔痒,理智被熔化掉,很快在她灵巧的手指下浑身颤抖,甚至激动哭泣。切茜娅一边继续着,一边好奇地看她的眼泪。从那阵从未体会过的灵魂出窍感中归来,安吉丽娜喘着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哭泣,是突然发现原来亲热这件事可以这么美好,被人温柔对待是那么让人感动。”

    切茜娅温柔地笑笑,舔去她的眼泪。安吉丽娜突然羞涩,红了脸,“要是我们能作为同龄人早些遇到就好了,如今我不再年轻,身上已经有了皱纹。”

    切茜娅深深凝视她。安吉丽娜的确有些许皱纹,然而却没有因此显老,反倒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通过皱纹被强调出来。切茜娅吻了下她眼角的皱纹。

    “我不认为只有年轻女子才能被称赞漂亮。每个年纪都有各自的美,你浅浅的皱纹让你更具魅力。”

    安吉丽娜听着这话又哭了一次,期间切茜娅温柔地爱抚她。因为几乎没有夫妻生活,安吉丽娜的身体和反应简直和年轻姑娘没什么两样。

    “谢谢你。”结束后,安吉丽娜心怀感激。“我满怀期待拼尽全力地去爱,却被爱毁了所有生活。爱我的人们推着我进入绝望之地,爱让我自我怀疑,自我批判,敏感自私。今晚之前,我几乎以为爱不是美好的事。”

    切茜娅摇摇头,“爱不会让你失望,是以爱为名之人让你失望。真正的爱本身就是希望。爱是你自身的品质,是你的灵魂,与他人无关。只是要得到这份希望需要极大的勇气。二十年前你的勇敢被辜负,可你今晚依旧和二十年前一样勇敢,所以你得到了爱。”

    “可惜我不再年轻。”

    安吉丽娜轻叹一声,她熟练地把遗憾的情绪隐藏起来,穿好衣服。走到门口时,切茜娅突然叫住她。

    “我身体还没好,明天还请继续前来看望我。”

    安吉丽娜转过头,一如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尤利塞斯为她而作的画时一般,甜甜一笑。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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