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了泛着蓝光的联邦“净化城墙”，眼前是已经快百年没有人类涉足的污染区。
城外的天空一片死寂的黑——虽然如今是深夜，但在正常的环境中，晚上的天空也不该这么黑。
星空、月夜与银河组成的天色被浓厚的雾霾遮掩，混沌地压在天空之下，充满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靠！怎么连光都透不出两里地啊？”
小小翻着腰包，拿出手电筒照明，却发现本该能照亮很大范围的电筒光芒，此刻连脚下这一片土地都几乎照不清晰。
电筒一开，没能照亮前路，倒是照出了空气中的杂质——在这一片深受辐射污染的土地上，空中的浮尘不再如绒毛般细碎而渺小，大块大块的不明物质沉浮在空气中，像是……
“啧，像是在气泡酒里加了锂电块一样离谱。”罗飞凑近那光线看了看，评价道。
“现在怎么办？”她回头，看向廖成夏，“等酒吧的火灭了，我们就回去？”
——纵使没有明说，但刚刚一番火场逃生下，多数生还者已经下意识将廖成夏当成了团队核心人物。
廖成夏摇摇头，“不能回去，从那么强烈的爆炸与烈火中生还，那个地方本身又是机械人聚集地。我们这样直接回去，联邦就算不把我们当机械人，也会把我们打成机械人的同党。”
她指了指墙边歪歪扭扭靠着的众人……和机械人，“他们这个伤势下被联邦捉住带走，就回不来了。”
联邦对待平民的残忍廖成夏已经见识过了，她不会寄希望于他们身上不存在的人性。
肉盾扯了一下手腕上的拳套，嘴里不干不净地呸了一声，听上去怨念颇深。
“管这群机械狗干什么？不就是他们害我们落到这个境地的！？”
“放屁！谁特么知道零号疯成那样，带着所有人和他同归于尽？”
出声的是一同逃出来的另一位女性机械人，她头上的长发被火舌撩尽，头皮似乎也被砸下的燃烧梁剐蹭了一下，露出了头骨下的机械脑壳。
廖成夏看向她：“你们也不知道？”
对方摇头，少数几个还能表达的机械人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他们是被那个称作零号的机械人骗来这里的，说是要对联邦警署三部的“对机械人部队”进行反攻，召集大家来商量对策，结果没想到，报复是报复了，却是以所有同伴的生命为代价。
那个铁脑壳的机械人“拨开”自己的小臂皮肤，在本该是人类“骨骼”的地方拉出了一块显示屏，在屏幕上操作两下，随即气急败坏地笑了一声，将屏幕重新塞回手臂。
“嘁……我就知道，是脉冲炸弹！”
说着，她看向廖成夏，“零号自爆的脉冲波会影响所有电路元件，一个小时内，这片区域的所有电器都会报废——不过好消息是，如果真的是警署三部的人来了，可以把这时间缩短到半小时。”
“怪不得……”廖成夏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机械人，有些了然。
他们身上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但看上去都不太“健康”，原来也是被影响了。
“那你们的机械臂和机械腿呢？”她转头，看向赏金猎人的团队。
罗飞的脸色有些难看，“能动，但也只能动。”
只能用来支撑身体，没法有任何额外帮助的机械义肢，仅凭这本身的重量，就足以成为累赘。
廖成夏：……懂了，现在这群人不是病就是残，只有自己一个四肢健全能跑能跳的。
她叹了口气：“能动的帮不能动的，站起来，我们再往里面走点。”
“走进污染区？”肉盾噎了一下，“你疯了！”
一直在旁边关照伤者的大大此刻终于开了口，“……我支持可可的想法。”
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的墙内，“我们现在和火场只隔着一道透明的光墙，联邦警察灭了火就能看到我们，不往里面走点，早晚还是要被抓回去。”
“但是污染区……”
廖成夏耸了耸肩，“我们现在不在污染区吗？”
来都来了，走进一步还是十步，还有区别吗？
……事实证明，还是有的。
刚刚他们只是在污染区边缘徘徊，廖成夏还能撑着手中的灵符，张开结界勉强安护一下众人，但往深处走了不超过十分钟，便觉得压力越来越大。
今天白天好不容易捋顺筋脉、重新积攒起的灵力，在这么短短时间内就快消耗殆尽，更别提她为了规避空气中的“污染”，早已将呼吸转为了内息。
“……休息一下。”
廖成夏终于停住了脚步，污染区外都是荒芜的土地，路边一棵还算完好的巨木前面能供人修整。
“可可姐，你没事吧？”
小小也注意到了廖成夏苍白的脸色，她先将半昏迷的灵犀靠在树干上，和其他伤者一起休息，随即跑到廖成夏身边。
廖成夏摇摇头，却也没多说什么。
她的体质对空气中的灵气与物质变化尤其敏感，在这样污染的环境里，她刚刚只是面前用外息吸了一口，汹涌的污浊气息汇入体内，在她的筋脉中横冲直撞，痛的她差点闷哼出声。
……看来她之前的感觉没错，这个世界，果真是修炼者的死地啊。
她叹了口气，坐到地上，闭着双目，决心调理一番。
涌入筋脉的浊气被她一丝一丝地捋平，滤去其中的杂质，将稍算干净的气息重新纳入筋脉之中……
虽说进入了调息状态，但她五感的灵敏却不升反降，她能听到周遭那些若有似无的声音。
“……诶，不是说污染区连空气都有毒吗？为什么我们进来这么久，呼吸着也感觉还好？”是肉盾有些迷惑的声音。
“你傻啊你，没看到可可撑起的这黄色的……额，磁场？”罗飞伸手打了一下他。
这黄色的“磁场”不仅能隔开刚刚的爆炸与火光，居然连污染区里的辐射都能隔开！？
——那可是联邦调用了整个科研局的力量研究了那么多年，都毫无进展的事！
肉盾目瞪口呆，但智商被肌肉替代的脑容量不足以让他说出多少词汇，所以他只能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牛逼！”
“这东西撑不了多久，”那个铁脑壳的机械人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不是说你们那个首领的‘磁场’不行，但污染区没那么简单，有的辐射有腐蚀作用，没发觉那黄色的磁场越来越暗了吗？”
她是那批机械人中比较特殊的一个，不完全依靠机械装置供生，所以在被脉冲波及的情况下还能自由行动。
但同样的，她偏向“人类”的供生系统正提醒着她，他们呼吸的空气，杂质已经越来越重了。
污浊的辐射腐蚀着廖成夏的结界，即将侵蚀结界中的人。
肉盾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缺心眼，接了一句，“那也牛逼！”
铁脑壳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
队友间的对话结束，大家纷纷休息养精蓄锐，周遭环境中的声音便愈加清晰了起来。
风声、浞水流动的声音，以及气流呼啸着旋转，拂过异化的杂草，掠动那快超过人高的变异芦丛，以及那后面压低的呼吸……
廖成夏猛地睁开眼，拔剑刺出，“有东西！”
剑光倏地划破深黑色雾霾，在黑暗中闪出明亮的花光，“唰”一声割开了那块变异芦丛！
“吼——”
草堆后的“生灵”终于现行，那是一只四足动物，狭长的尖腮状似狐狸，却长了宛如灰狼一般矫健雄壮的身体，后腿发力，一下蹦了丈高！
“呲——”
变异的四足动物扑向他们，却一下撞在了廖成夏的结界上，獠牙断裂，断口处竟流下了黑色的血液。
“这、这这什么东西啊！”
小小被这变异动物吓了一跳，反手开了一枪，变异动物却声觉灵敏，一下横跳，避过了子弹。
大大从身后拿下背着的新型手狙，抬起瞄准，却在看到瞄准镜内的景象后吓了一跳。
“……不止一只！”
廖成夏早就察觉到了不止一只，剩下的都隐在浓雾之中，仿佛等着这只急先锋开路后，再来捡便宜——这些东西还进化出了智慧。
开了智的灵兽她见过不少，但少有见过这种……因为污染和辐射“变异”的生灵。
更棘手的是，她的剑气甚至都没能破了这变异狐狼的皮毛。
她的修为跌得太厉害，又灵力枯竭，跌退到筑基的内府尚且不稳，刚刚那一剑连筑基的水准都难以达到。
“吼吼——”
被他们点破了存在，那些试图坐收渔利的变异狐狼不再隐忍，淌着涎水扑了上来。
腥臭的涎水居然还还带了腐蚀性，滴在结界上，发出“呲啦”的刺耳声音。
“可可姐！怎么办！”
团队里只剩下几个还有行动能力的人，纷纷掏出武器开枪反击。
但都是从未见过的变异动物，速度又奇快，连边都擦不着。
枪响与尖啸的交织声中，众人焦急地交流，唯独廖成夏不说话。
她左手握剑，一剑挥开了扑上来的一匹狐狼，在对方后撤翻身时，右手持枪，“砰”一声，正中狐狼眉心！
此时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她诡异的、堪称古今混搭的武器搭配，罗飞趁着换弹的功夫，喘着粗气，看向廖成夏。
“撤退吧！”
污染的空气已经逐渐侵入他们肺腑，体力与精神的双重疲惫令人几乎丧失斗志，前路是从未见过的变异动物，几乎地狱难度的绘图下，想要撤离也是常事。
“往哪退？”廖成夏哑着声音开口。
“呲——”又是一只突破了弹雨的防线，直扑向结界的狐狼，在结界几乎耗尽的情况下，这回它没有像刚刚那样被弹开，而是紧紧攀在了结界上！
“刺啦刺啦——”
腐蚀性的涎水不停地顺着利齿流下，正一滴滴地溶解着结界最后一层壳壁。
“不、不管往哪！先退啊！”小小挥动着碍事的机械臂，仗着不是肉|体，干脆直接像抡大锤一样将一只狐狼抡走。
廖成夏一剑一剑地挥出，但灵剑上附着的剑气愈发孱弱，光芒也越来越暗，几乎快要被四周的黑暗侵染。
队友们“撤退”的声音越来越响，子弹声也越来越弱，他们的弹药即将耗尽，但廖成夏很清楚，他们没有退路。
这些变异生物穷追不舍地扑来，显然不是他们退个两三步就能甩开的。
除非他们退回墙内的安全区——但回到墙内，联邦就会将他们打为机械人同党，像昨晚对着那些无辜的平民一样，对他们开火。
没有什么“撤退”，前后都是死路。
“小心头上！”
一声有点陌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廖成夏一抬头，就见率先扑来的狐狼已经将结界腐蚀了一个洞，那剧毒的涎水已经沿着破洞低落，正对着她的头顶！
她刚想闪身避开，一个巨大的身影便已经伸手横在了她头上，替她挡下了这滴腐蚀污染液。
“啊——”
凡胎□□被变异动物的腐蚀液侵染，肉盾疼得抱着手臂翻滚，而那腐蚀的程度也越来越深，本来只有滴到口水的小臂坏死，如今竟慢慢向着大臂蔓延！
“别动！”廖成夏声线一凌，随即反手一剑，将肉盾被腐蚀的那截小臂挥剑砍断！
她正想把人推到后方去治疗，突然一条黑色的节肢状金属链从后方“咻”地袭来，卷住了肉盾粗壮的腰肢，随即“唰”地一声，将他向着后方安全区拉去。
“我们来包扎！你们专心御敌！”
铁脑壳将那黑色金属链收回手臂，将肉盾扶到树干上靠住，旁边修整的机械人便围上了这个人类，给他伤口止血。
“我的身体里有备用弹|匣！那个谁……飞毛腿！你把我胸口打开！”受了脉冲波不能动弹的机械人也扬声开口。
“老娘叫罗飞！”罗飞喝骂一句，却已经拖着机械腿跑了过去，伸手打开那个机械人的胸腔外壳。
“小、小小……我身上还有……还有备用的掌|心|雷……”昏迷的灵犀似乎也渐渐清醒过来，声音虚弱，却很清晰。
“这样下去不行，可可，退吧！”一直沉默着助战的大大也终于开了口。
他是这个团队本来的领袖，虽然不如廖成夏身为一门大师姐带队经验丰富，但此前一直很能理解廖成夏的一些做法。如今他见情形愈发严峻，终于无奈地开口。
事到如今，廖成夏撑得也很艰难——或者说，她一直是他们之间最艰难的那个。
体内积蓄的灵力透支得她脸色煞白，一边还要撑着结界御敌，没有人比她更艰难。
但她咬牙：“不能退！”
退回酒吧内，就是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了联邦，交到了他人手上——面对这群变异怪她尚有一敌之力，但面对那群毫无人性的联邦警察？那些她连见都没见过的高科技武器？那个她亲眼所见，可以将人直接灼成半边肉干的激光武器？
虽然不想承认，但廖成夏很清楚，自己在犹豫，在彷徨。
——那是面对这些未知的事物，不曾触及的高科技武器的，近乎本能的敬畏与……惶恐。
她来自一个落后这里许多的地方，她对这个世界堪称一无所知，从来到这里开始她一直在退让回避，一退再退！
剑尖开始颤抖，廖成夏沉下心。
她终于意识到，是心境出了问题。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与谨慎，是刻在人类本能中，千万年来都未曾更改的本能——它教会他们趋利避害，却也故步自封。
但她是修仙者。
修仙之道，本就违逆天意，以凡人之身，触及天道！
她前半生修来的路途，从不坦荡广阔，前路从来都是未知，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环境，换了种“未知”，凭什么就让她故步自封了！？
她是廖成夏，是长平宗大师姐！
她还要重新修回金丹，找到回去的方法！
恐惧是本能，她便战胜本能，天道让她来此，她便一如从前的修道之路，逆天而行！
“唰”地一声，她剑尖一挑，将扑来的狐狼扫瞎双目，随即不再闭气，而是放开了气息，将四周的所有空气引入体内。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额前滚下汗珠，但她咬牙撑住，硬是凭着顽强的毅力挺了下来，转动着内府，一层层过滤、清洗，将杂质点点滤净，只剩下微弱的，却仿佛经历了万千磨难的蚌中珍珠般珍贵的——灵气！
裹在那污染杂质下的，竟是比九州清洁空气中纯净百倍的灵气！
廖成夏的内府终于被久违的灵气滋养，她的指尖猛地攥紧，剑尖一扬，遥遥指天——
“广修万劫，覆映吾身，长平朝礼，精怪亡形！剑诀——破！”
万千剑影从廖成夏的长平剑上晃出，如虹的剑雨脱离剑身，携着雷霆般的剑光，轰然劈向眼前的狐狼。
几乎是顷刻间发生的事，那群变异牲畜连嘶吼都来不及嘶吼两声，便已被亮如白昼的剑光劈开皮毛，夺取了生息！
它们在剑雨中化为光斑，连污浊的尸体都没留下，便已被斩尽一切妖邪的剑气净化。
但还没完——
被这带了净化剑气的剑光普照，周遭灰黑交加的土地竟也渐渐被“净化”了污浊一般，缓慢地恢复了正常的黄土色。
刚刚蹿出狐狼的芦丛褪去了变异的形貌，再度泛起正常的绿植颜色，仿佛顷刻间将深刻的污浊排出般。
“伤、伤口……不疼了……”本疼得头晕目眩的肉盾也含糊着开了口，把正在给他包扎的机械人吓了一跳。
罗飞看着仿佛神迹般的一切，有些恍惚地开口：“我去……”
她仿佛和之前的肉盾一样，进入了失语的状态：“……真的牛逼……”
廖成夏收剑回鞘，重新念动咒决，将防御结界稳固起来。
如虹的剑雨似也终于完成了所有任务，绕着她飞旋两圈后直冲云霄，顷刻后“咻”地直插入地，犹如盏盏明灯，劈散黑暗，照亮了漆黑的前路。
“那、那是……”顺着剑光照亮的黑暗，有人看着前方的景象，倒吸一口凉气。
不再是荒芜的土地，而是坐落在浓稠雾霾深处，仿佛被掩埋了千百年的——
“……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