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贺历弘与左青云一路晓行夜宿带着人马疾驰西南,不过十余日就到了西南边塞。

    雪粒如米,天暗如染。

    皇太妃父亲、西南王艾崇辉一身戎装,在副将的搀扶下出城迎接。

    见到艾崇辉,贺历弘和左青云吓了一跳,短短数月之间,曾经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威猛将军变得身形佝偻、瑟缩如鼠。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贺历弘和左青云下马冲过去扶住他,贺历弘关切地比划着问他。

    “哎~一言难尽!弘小子、青云,走,咱们先进城。”

    贺历弘转身让进宝把贺昊天赐给自己的那件纯白裘皮大氅拿出来给艾崇辉披到身上,比划:“大雪天您在外面站了许久,披这件会更暖一些。”

    “哎,好!”艾崇辉高兴地把大氅往身上扯了扯。

    进了城,艾崇辉把手下的将领们逐一介绍给贺历弘和左青云认识。

    这些人里面,贺历弘和左青云之前巡防时见过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没有见过。

    晚上酒席招待过后,左青云随着艾崇辉的心腹去安顿人马,贺历弘和艾崇辉单独在屋子里说话。

    “将军,不过数月未见,您怎地就羸弱至此?大夫可说明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贺历弘突然张口问话。

    “你,你能说话了?”艾崇辉吃惊不小。

    贺历弘伸出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嘘”,艾崇辉立刻点点头,小声道:“你这是病好了?”

    “不瞒将军,之前我是中毒才无法言语,如今毒解了,自然就能说话了。”

    “中毒?谁下的?”艾崇辉心里有了一个人的名字。

    贺历弘微微一笑,反问道:“如今权倾朝野的是谁?”

    “真是他?”

    “嗯。”贺历弘点头道。

    艾崇辉沉思一会儿,想到如今徐茂宣对自己和女儿的变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道:“这个徐茂宣恐怕是要翻天!”

    贺历弘笑笑不置可否。

    “这些年,难为你们兄弟俩了~”艾崇辉感慨道。

    这些年?

    这些年!

    贺历弘看着艾崇辉心情颇为复杂,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大家是一条船的人,过往不究!

    他问艾崇辉:“您此次突然重病,是何缘故?”

    “哎,说也奇怪~那日对阵正酣,突然就觉得浑身发冷,手脚无力,胸口闷疼,登时头晕目眩就落了马。自那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药石无医……军医和城中医馆大夫都来诊治过,只说是年纪大了有些痹症,加上那阵子饮食油腻又劳累过度造成的!哎,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

    贺历弘心里琢磨,这些原因不可能引发这么严重的问题,于是道:“将军,我这里的随军军医有些本事,若是您信得过,不妨让他诊治诊治,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艾崇辉想了想,叹口气道:“也好。”

    贺历弘喊来进宝,让他去请刘伯。

    不多时,刘伯背着药箱进来恭敬地给艾崇辉和贺历弘行了个礼。

    贺历弘道:“刘伯,您行医数十年,经验丰富,给艾将军诊断一下,看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是。”刘伯走过去,艾崇辉伸出手腕。

    刘伯捋着山羊胡把了一会儿脉,又看了看艾崇辉的面色、舌苔以及手掌心,起身拱手道:“将军,您确实有虚损过度以至于风寒湿邪浸体的问题,但这只能让您遇到刮风雨雪天气关节疼痛、酸胀麻木,并不是您病重的原因。”

    “哦?那我这病是怎么回事儿?”艾崇辉问。

    “呃……”刘伯回头看了看贺历弘,不知道该不该说。

    贺历弘点点头,道:“刘伯,艾将军坐镇西南数十年,乃我燕云边境的主心骨,他的身体直接影响到数十万大军的军心和西南边境的安危,您就实话实说吧。”

    刘伯冲艾崇辉行礼道:“将军,请恕我直言,您是中毒了!”

    “中毒?”艾崇辉站起来吃惊道。

    贺历弘倒是一副不足为奇的表情,毕竟他早就怀疑是徐茂宣下毒了。

    “是什么毒?”艾崇辉觉得有些失态,又坐下一脸阴沉地问。

    “还不确定,您方便给我看一下这几个月来的药食记录吗?”

    艾崇辉命令心腹把册子拿来给刘伯看,刘伯看了半天没发现什么问题,叹口气道:“将军,您这毒怕是近亲之人所下~”

    “啪!”

    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艾崇辉“噌”地又站起来,一双眼睛铜铃似的怒视刘伯和贺历弘二人,那句“把这离间挑拨的二人拖出去”被他强忍了回去。

    贺历弘站起来礼貌地拱手道:“将军息怒,不妨先听听刘伯如何说,他说完了您若还是觉得不痛快,再治我们的罪不迟。”

    “说!”艾崇辉气呼呼地坐下道:“说不出来,今天你们二人就是扰乱军心,以军法论处!”

    刘伯看了一眼贺历弘,扭头不卑不亢地说:“将军,您虽有痹症,但从药食记录来看,您平时十分注重养生调理,所以即便会犯病,但也不是很严重。对吧?”

    “嗯!”艾崇辉虎着脸点头。

    “而您目前脉来急速,节律不齐,止而复发。就是说,脉象连续快速跳动三到六次后长时歇止,反复发作,短促却又毫无规则。我想,军医和您请的医馆大夫没有跟您说这个情况吧?”

    “这个……”艾崇辉想了想,确实是没人跟他说过这个事。

    “我若说的没错,您发病当日是个雪天,四肢先冷,后胸口闷疼如铁针贯透,浑身无力,喘不过气,最终眩晕摔落马下。之后虽然好转,但始终食欲不振,日日心悸、咳嗽,有时会咳血,对吗?”

    “呃……确实如此。”艾崇辉面色松动。

    刘伯一笑,继续道:“这是脾气已绝的表现,您这脉象叫做雀啄脉,乃真脏七绝脉之一,凡见七绝脉则必死无疑!如果是行医经验丰富之人把脉,不会看不出来问题,可看出来却不告诉您……”

    刘伯没有再说下去。

    “雀啄脉?七绝脉?”艾崇辉若有所思地念叨了一会儿,“啪”地又是一拍桌子,气得脸都红了。

    这不过这次的怒气却不是冲着贺历弘和刘伯。

    半天,艾崇辉抬头问:“你说必死无疑,可是说老夫已经无药可救了?”

    刘伯道:“若是遇到寻常大夫,那真的是无力回天了,但您遇到的是永安王,只要王爷开口,还有一线生机!”

    “我?”贺历弘问。

    “弘小子?”艾崇辉看了一眼贺历弘。

    “正是。”刘伯对贺历弘说道:“王爷,艾将军的毒与您之前中的寒毒虽然不同,但其毒理是一样的。老朽才疏学浅,实在不知道确切的毒素和下毒的方法是什么,不过您若是把艾将军的脉象和病症传给京中那位神人,必定能找出根源并解毒!”

    贺历弘明白,刘伯口中的神人是火苗。

    但看不看病、解不解毒的决定权在艾崇辉,他如果不信,谁说什么都没用,于是贺历弘转头看向艾崇辉。

    艾崇辉看了看刘伯,又看了看贺历弘,沉思片刻,突然无力道:“死马当做活马医!试试吧~”

    刘伯即刻拿出纸笔把艾崇辉平日饮食药物以及脉象和病症写好交给贺历弘。

    贺历弘把纸卷成卷交给进宝,要他飞鸽传书回京。

    “既是被人下毒,我如今又这般虚弱,那在彻底解毒之前该如何防范?”艾崇辉问了句。

    刘伯道:“您若信得过,明日起您的一应饮食和药物一如既往,但在入口之前一定要由在下验证记录一下。与您目前身体状况相悖的食物和药品我们先过滤,虽然治标不治本,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些症状。待京中回信,毒药成分和下毒之人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贺历弘问:“将军,您看可行否?”

    艾崇辉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您放心,只要京中那位神人肯出手相助,您必定可以恢复健康!”刘伯十分有把握地说道。

    “虽然我远在边关,但对京中的一些人和事也有所了解,自那墨长风失踪后,似乎从未听说京中再出现过什么神人在医术上由此造诣,可救人于绝境之中啊~这位神人是何来路?”

    刘伯笑道:“说起这个神人,那还是我们王爷从路上捡回来的呢!”

    “哦?捡回来的?”

    贺历弘咳了一声,笑道:“不过是个小丫头,有些本是罢了。”

    艾崇辉笑道:“哟,这么说还是你的身边人!不过我怎么记得,如今你身边只有徐茂宣女儿和我孙女儿两个,何时又得了这么个妙人?”

    贺历弘笑道:“并不是我身边人,只是相识,她曾多次救过我的命,于我来说是恩重如山的人。”

    刘伯捋着山羊胡子笑眯眯地听着,他明白贺历弘是为了隐瞒火苗双生子的身份故意这么说,不过倒也无可厚非——火苗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恩重如山!

    “哎哟,那这么说,以后有机会,可得给我引荐引荐!”艾崇辉道。

    “自然是有机会的。”贺历弘笑说。

    第二天起,艾崇辉的一切如常,只不过他身边跟了个新的老仆从。

    这老仆从不是别人,正是刘伯。

    夜里头,刘伯会给艾崇辉熬上一些薏苡仁、山药、黄芪等药材为主健脾补心、固本培元的药膳汤或者粥食,再配合一些针灸和推拿。

    不出十日,艾崇辉的症状果然有所缓解,但按照计划,他仍然是一副行将就木的状态。

    这期间,艾崇辉照例出席作战部署会,不过无论其他人争得如何脸红脖子粗,甚至要打起来了,但只要贺历弘提出什么想法或者建议,他一律支持。

    这等于将兵权直接交给了贺历弘。

    起初,尚有不服气的顶撞者或不从军令者,贺历弘干脆不经过艾崇辉同意,要么军法处置,要么革职降职。

    艾崇辉只当是看不见、听不到,任由贺历弘行权。

    杀鸡儆猴果然有用,没几天功夫,军营里再也没有刺头不听话或者挑事。

    贺历弘依照计划让二头儿把雇佣兵团的人分批次编入军中,所有人以二头儿、进宝、左青云、自己和艾崇辉为顺序有事逐级上报。

    艾崇辉原部下维持原级不动,按照级别分别与二头儿、进宝平级。

    在艾崇辉的指导和计划下,贺历弘、左青云各带兵马打了几场胜仗并夺回几个城池。

    同时,在贺历弘的建议下,艾崇辉论功行赏,大大提振了士气。

    这日,火苗的回信到了。

    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的贺历弘接到传书,来不及换下血染的战袍,站在院子里展信而读。

    看完,贺历弘满脸笑意地收起了其中一张火苗给他的回信,拿着另一张回信就去了艾崇辉的房间。

    “将军,您的毒有解了!”贺历弘把纸条递给艾崇辉。

    艾崇辉别的看不明白,但能看明白字条上写的下毒的方式,心里头五味陈杂,既开心又悲愤。

    开心的是,自己不用死了。

    悲愤的是,这就证明是自己的亲信投的毒。

    想了想,这个威风八面的西南王心力交瘁地叹口气,整个人萎靡下去——争斗一辈子,最后却被自己人在心窝子上捅了致命的一刀。

    面色平静地把纸条交给刘伯,艾崇辉道:“我看不懂,你看看吧~”

    刘伯接过纸条看了看,点点头道:“果然如此!”

    艾崇辉阴着脸他问:“怎么回事儿?”

    “回将军,您所中的毒叫做吊钟花。此药非我燕云国产物,乃塞丝国特产。此药本是强心药,有消水肿、强心力之功效。老朽也只是听闻过,不曾见识过。”

    “这不是好东西吗?如何却又成了毒药?”艾崇辉反问。

    “秋冬交替季节潮湿、寒冷,下毒之人以此药治疗您的痹症,但每次所下分量都会多出一点点,利用此药不易排泄的特点让其聚集体内,引发心脉痹阻、血运不畅、脾弱不足,直至阴损及阳、阴阳俱虚、痰瘀互结、水饮停滞,最后出现虚阳欲脱之症。”

    艾崇辉听了,“登登”后退了几步,险些站不住,贺历弘冲过来扶住他,他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楞了半天,他无力地问道:“此毒何解?”

    “须回阳救逆、活血化瘀,及时利水除毒、顾脾护胃,健脾益气和胃以提振心阳方能化解。”

    “好!好!好啊!”艾崇辉连叹三声,满是厚茧的手掌重重拍了桌面数下,苦闷道:“老夫一世争强好胜,就是想做那一方霸主,哈哈,这期间杀过许多不该杀的人,做过许多不应做的事!从不把‘承负往返’这四个字放在眼里,认为只要有权有势,何来承负?哎……”

    说着,他以手捂面半天无声,再抬起头来已是老泪纵横。

    贺历弘拱手安慰道:“将军,有法可解就是好事,其他的就暂且搁置一下,待您精神头足了再做处置也不晚。”

    “弘小子,你可知这毒是谁下的?”

    贺历弘道:“您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吗?”

    “就是我那一手养大成人的义子,秦雄!他那一身好本事也是我手把手教的呀~”艾崇辉捶胸顿足,悲愤至极。

    一口鲜血喷了出,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

    贺历弘扶住他喊:“刘伯!快!”

    刘伯和贺历弘一起把他扶到床上,刘伯拿出银针在他头上和身上几处要穴扎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艾崇辉悠然转醒,拉着贺历弘的手虚弱道:“人心隔肚皮呀~”

    贺历弘端过来温水喂他喝下去,安抚他道:“您该庆幸,此时发现比晚些发现要好,不是吗?”

    艾崇辉抬了抬脑袋,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闭上眼睛默默流出眼泪。

    第二日,刘伯按照火苗给的解毒方法配制了解毒药,又每日行针去寒湿、补气血、提阳气。

    不过七八天的功夫,艾崇辉的毒就都解了。

    刘伯继续给他开了些补身体的药剂和药膳,把他的饮食也调整为清淡少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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