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锋,一个都不能留。”

    空气似是凝固半晌,忍冬眼前似乎又是那漫天的大火,手指越攥越紧,几乎要攥出血来。

    “咳。”宫远徵轻咳一声惊醒了神色阴抑的客人,“宫门倒也可以给你一席之地,只不过你若想复仇恐怕还早。”

    “没关系,我可以等。”忍冬松开发麻的手,握了握尚暖的茶杯,“我才十六岁,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一直等。”

    眼见着人又要走入偏门,宫远徵立刻岔开话题,“那你在宫门能做些什么呢?宫门可不养闲人。”

    “看病,抓药,施针,或者采药,晾晒什么都行,实在不行就做洒扫之类的粗活,我有手有脚,即使不会我也可以学。”

    “宫门的大夫够多了,下人也够多了,而且你所求的可是复仇这样的大事,只是这样就把我们打发了吗?”宫远徵胳膊压在桌案上,向前凑近直逼眼前有些堂皇的少女。

    “那就……算我欠你一条命,如果有一天你有起死回生的需求,我可以帮你。”忍冬犹豫再三踌躇着说出条件。

    “一条?一条便一条,但我先提前说好了,不一定用在我身上。”

    “成交。”

    门一打开,二人觉得自己快要被探寻的目光刺穿,忍冬不禁往后躲了躲。

    “远徵,如何?”坐于上首的长老关切地问到。

    “回月长老,忍冬小姐的确是药王谷的人,可留。”宫远徵想起刚刚忍冬答应他的事心里不免高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宫尚角,引得宫尚角向忍冬投去了探寻的目光,这女孩究竟献出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让远徵弟弟如此高兴?

    “即使如此,药王谷平素悬壶济世,如今遭此大难,断没有让少谷主流落在外的道理。”月长老左右示意两侧的人,“如今便留在宫门,只是宫门内院多为男子,忍冬姑娘怕是不便,不如就在女客院落住下,也有两位新娘作伴。”

    “是,谢月……”

    “不必去女客院落了,忍姑娘可住在我徵宫,忍姑娘与草药相伴也好安心。”宫远徵立刻站出来打断忍冬回话,笑话,这是他给哥哥准备的灵丹妙药,可不能和云为衫还有上官浅放在一处。

    “这……于礼不和吧。”宫子羽在一旁说到。

    宫紫商也赶紧站出来附和,“忍冬姑娘尚未出阁,如今遭遇变故不得不在外漂泊,于姑娘家名声已是有害,岂能再住到你徵宫去?再说了,谁知道你宫远徵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呢?”

    “紫商,注意言辞。”雪长老训斥道,“不过也确实于礼不和,但忍冬小姐自幼于药王谷长大,徵宫于她确实是好去处,不如听听忍冬小姐自己的想法,再做决断。”

    看着宫远徵笑盈盈的样子,忍冬不禁剜了一眼他,这么小心眼儿,难道怕自己跑了不成?“小女刚刚也同徵公子讨论过,我虽落魄,但也不能在宫家白吃白喝,可在宫门看诊,宫门大夫多为男子,给姐姐们看病有时怕是不便,届时我来便好。如此看来,还是在徵宫住下比较方便。”

    在座众人不约而同拧了拧眉毛,你们二人刚刚连这都讨论过了?

    最后还是月长老出来打了圆场,“那便在徵宫住下,有远徵照顾我们也好放心。”

    “她都这么大了应该自己照顾自己。”

    “远徵。”宫尚角挑了挑眉毛止住弟弟马上就要喋喋不休的话头,要她去徵宫的是你,到头来你又不愿意照顾,到底想怎样?

    “是,月长老。我一定把她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宫远徵见宫尚角面色不善才拱了拱手算是应下。

    “你最好是。”宫子羽见宫远徵态度随便又忍不住呛到。

    “远徵自会安排,倒是子羽弟弟试炼之事可要上心啊,三月之期,可不要忘了。”宫尚角压下马上就要站起来的宫远徵,看向宫子羽的眼神充满警告的意味。

    “哼,我自会通过。”

    角宫

    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回来的宫远徵,宫尚角几次忍下去的问题最后还是到了嘴边,“你要忍姑娘住到徵宫,又不愿意费心,连住宿也不愿意亲自安排,竟让金复带人去住下。忍冬姑娘也是名门之后,不应如此怠慢。”

    “我本也不关心她,只是她于哥哥定然有用,我又不放心她与上官浅她们在一起,还是觉得放在身边比较安心。”宫远徵抿了一口哥哥倒得热茶,“只是贾管事真的是无锋吗?”

    “你与他共事难道不清楚吗?”宫尚角嗔怒似的看了弟弟一眼,“你不要打岔,忍冬姑娘究竟应了你什么,竟听起来如此珍贵。”

    宫远徵虽说向来不对哥哥有所隐瞒,但想起忍冬今日拜托他的样子,还是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此事事关忍姑娘性命,我告诉哥哥,哥哥可要替她把守秘密。”

    宫尚角见此沉下眉头,摆了摆手,“既是秘密……我大约是知道了,此事确实不能与外人提起。”

    “哥哥知道?”

    宫尚角点点头,“早年间有传言,只不过秘术失传已久,不为外人得,而且被选中之人所历之苦非常人敢想,所以一直没人信罢了,看来药王谷谷主的确精于药理之术又有……非同一般的心性。”

    宫远徵点头称是,“确实,我读古籍中不过寥寥几句,看起来已是惊人,真没想到有人能在亲生女儿身上下此毒手,忍冬说是为了她母亲,我看她也不似有所怨恨,她母亲大抵是很好的人吧。”

    谈起母亲二人不免陷入沉默,半晌,宫尚角说道,“还是多照顾些,她看起来与你差不多大,她遭此变故,即便心性再坚强也会难过的。”

    “嗯,知道了,哥。”宫远徵想起十年前宫门变故之时他的茫然,似乎也能理解一些。

    “无锋之事还需小心,贾管事死的蹊跷,还需查探。不过我现在有一件事的确需要远徵弟弟帮忙,这件事我不便做,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

    “哥,你尽管说。”宫远徵嘴角忍不住扬起。

    “我想让你把上官浅从女客院落接回来,暂住角宫。”

    “这么快?”不悦立显,宫远徵握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比起你还是慢了点儿。”宫尚角眼看着弟弟又要生气,立刻接道,“上官浅底细尚且不明,我倒不怕宫门之内有人对她动手,我只怕她伤了宫门之人。”

    听了这话宫远徵才勉强安定下来,“好,我这就去办。”

    傍晚  徵宫

    “小姐,徵公子大多数时间都在角宫,今日怕是也不会回来了,先传膳吧。”侍女在门外说道。

    忍冬把门打开,让人进来回话,“传膳倒不必了,你可知医馆如何走?”

    “知道倒是知道,只是近来无锋作乱,宫门人心不安,医馆是不能随便进的,若小姐身体不适,还是我去寻大夫来瞧瞧吧。”侍女今日刚刚被调来徵宫,本就堂皇,若是第一天主子就病倒可还了得?

    忍冬本想今日随便煮些汤药喝喝,现在想来是喝不成了,便讪讪一笑,“无事,只是说日后要去坐诊,提前问问罢了。我一路颠簸劳累,没什么胃口,今日只要一碗白粥便好。”

    “是,小姐。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我陪小姐去医馆可好?”

    “多谢,还不知怎么称呼姐姐。”忍冬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半头的侍女问到。

    侍女听了吓得立刻摆手,“小姐莫要折煞奴婢了,唤我景淳便好。”

    “景淳姐姐,我初来宫门,许多规矩都不明白,还望姐姐日后多多提点。”忍冬不敢想宫远徵会处处帮扶她,说不定直到他有求于自己那天才能再见一面吧。

    “她不过一个丫鬟,能帮你什么?怎么还不传膳,我都饿了。”人还没到,说话声却先传到屋里,景淳当即往忍冬身后缩了缩。

    忍冬回过神拍拍景淳的手背,“徵公子回来了,那你便下去传膳吧。”

    景淳应了便退出门外,匆匆给行至门口的宫远徵行了礼便快步走开了。

    “怎么?在别处受了气,要回家来撒?”忍冬看着近乎是小跑退下的景淳勾了勾嘴角,这宫远徵在宫门内怎么看起来比无锋更吓人。

    宫远徵默默按了按暗器袋,想起刚刚上官浅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说话便又阴阳怪气了几分,“呦,不是吧,有些人不过一下午就把自己当成徵宫的主人了?连我也敢说?”

    忍冬见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不想理他,回身去木几前坐下,“那哪能啊,谁敢不把我们徵公子放在眼里?除非是瞎了眼了,哎呦,天色暗了,容我点个灯,不然可瞧不清呢。”

    “你!”宫远徵这一夜四处吃瘪,本就愤懑,一下子急得满脸通红,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好了好了,傍晚露气重,快来喝杯热茶吧,免得染了风寒,角公子好担心了。”忍冬指指倒好的茶,示意宫远徵进来坐下。

    听见忍冬提起哥哥,宫远徵虽不高兴但还是过去坐下,“你知道什么,还敢提我哥哥。”嘴巴不满地撇撇,还是端起茶杯喝了。

    “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今日角公子在议事厅提起你时满面春风,恨不得把我弟弟天下第一刻在脸上,好叫羽公子体会一番。你若是病了,他定然会不高兴的。”忍冬提起茶壶又给宫远徵倒上一杯。

    “那是自然,哥哥向来疼我。”听见这些宫远徵又忍不住高兴起来,但随即又压下嘴角,“你少在这里说闲话,宫门之人岂容你一个外人随便议论?”

    “好好好,知道了,不说了。”忍冬憋嘴,心里腹诽:那你别高兴啊!

    说话间菜被陆陆续续端上桌,景淳在一边惴惴不安,“听徵宫的小厮说徵公子今日多半是不回来的,便只备了忍小姐一人的,月长老还派人嘱托说忍小姐一路颠簸饮食不宜太过油腻,便大多都是素菜,只一道荤菜还在炉上煨着。”

    忍冬朝景淳安抚地笑笑,“无事,我正好没什么胃口,这些便够了,你先下去吧,荤菜好了便给徵公子端来吧。”

    “是。”

    见人离开宫远徵立刻端了碗,显然是饿急了,平素此时应在角宫吃过饭了,今日只顾寻自己的暗器袋又同上官浅发生口角,当时只觉得气都气饱了,哪还有心思吃饭,现在倒突然觉得饿了。

    忍冬只是在一旁默默喝着粥,忍不住勾起嘴角,如此动荡的处境竟吃了过年才能吃上一口的白粥,也算是好的开始,爹,娘,女儿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

    “你怎么只喝粥啊?虽然你说没有胃口也不至于一口都不吃吧。”宫远徵见人捧着碗出神,忍不住说到,“不然吃过饭我给你瞧瞧,别叫宫子羽说我徵宫亏待你。”

    忍冬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宫远徵在同自己说话,看了四周无人才说到,“我从小便是喝药长大的,吃不得别的,连喝白粥一年也只有除夕夜那晚爹爹会让我喝上一碗,不然你以为大火封山怎么没把我饿死?”

    “我听哥说你练过辟谷之术。”宫远徵放下筷子,眨了眨眼。

    忍冬只是笑笑,宫远徵对别人是有一百八十个心眼儿,对上他哥就成了实心儿的了,“若我能练,别人为何不能?只不过是碍于身份不便说罢了。”

    “那你吃什么?”

    忍冬拿起自己尚未使用的筷子给宫远徵夹上一口青菜,“自然是毒草,别人不能吃,只有我能吃,自然也就捡了条命回来。所以我日后可就不陪你吃饭了,不过你要是喝药我倒是可以陪一个。”

    宫远徵没接话,只是端起碗把刚刚夹进碗里的青菜吃掉,好像又想起什么问道,“那你以后吃什么?”

    “医馆有什么陈旧药材,一时半会儿用不掉的,我拿来煮煮便好,你总不会在意今日吃的是冬瓜汤还是萝卜汤吧。快吃吧,一会儿要凉了。”

    宫远徵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儿,不知怎么总有一种被姐姐照顾的感觉,“你别管我了,不是除夕才能喝一次吗?你还是好好喝你的粥吧。我可答应了月长老要把你养的白白胖胖,你可别到时候让我受罚。明日让厨房给你煮些参汤好了。”

    “算了吧,我吃人参和你吃萝卜没什么区别,胖胖你是别想了,白白倒还有可能,我不过这几日赶路,风吹日晒,有些黑了,过几日定能白回来。若是日后月长老怪罪你,我会给你开脱的。”忍冬咧开嘴笑了笑,血海深仇背在身上,总觉得喘不过气来,和宫远徵斗两句嘴倒还轻松了一些。

    叩叩——

    “给你加菜的来了。”忍冬看了一眼嚼着青菜的宫远徵,难为他吃了这半天的素菜连点儿荤腥都没见到。

    “今日是泥炉煨羊肉,宫门湿寒,羊肉性温,小姐吃了对身体好。”景淳放下小泥炉,取下锅盖,热气蒸腾,扑的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咣当——

    瓷碗掉落在桌上,白粥也撒在忍冬身上,但忍冬一点也不觉得烫,她只觉得冷。

    她记得谷里的人也是将他们的亲人……像这样……

    忍冬颤抖着举起纤细的手腕捂住嘴巴,只觉得恶心,她瞪大了眼睛,到头来只觉得酸涩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最后只能抱着腿蜷缩起来,将脸连也深深埋进臂弯。

    “小姐!”景淳不知忍冬为何如此害怕,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一个晃神手里的小锅盖就被人接了过去重新盖好,眼神在她与锅之间流转一番,她也便懂了宫远徵的意思,立刻端着小泥炉退下了。

    宫远徵显然也不是个会哄人的,只能想起十年前哥哥和他说的话,坐到忍冬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哭吧,哭了或许会好很多。”又拿出手帕把粘在忍冬手上的米汤擦净,现下已经烫的有些泛红了,但整个手却还是冰的。

    宫远徵便起身将火盆挪近了一些,忍冬觉得体温渐渐回暖,眼泪似乎也得以融化,从眼眶奔涌而出,她不记得上次哭是在什么时候了,火光漫天时她只觉得绝望,半点也哭不出来,明明四周烈火熊熊,她却觉得寒冬将至,将血液都冻结起来,更别提眼泪了。

    “我……我真的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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