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真的好怕……”

    “都过去了。宫门很强,你不必担心也不要害怕。”宫远徵轻拍着忍冬微微发抖的背,“再说了,你入了我徵宫,便是我罩的人,没人能把你怎样。怕什么,讲出来,日后便不会再怕了。”

    ……

    半晌,忍冬抬起头看向身侧的宫远徵,红红的眼睛像是兔子一般,引得宫远徵忍不住斜了斜目光。

    ”真的吗?说出来就不会怕了吗?”

    “咳……当然了,即便日后还怕,也会有人和你一起分担。”宫远徵堪堪将目光又移回忍冬的脸上,“说吧,我听着。”

    那是一个只是听着便觉得肺里似着了火一般的故事,浓烟滚滚,孤立无援,哀鸿遍野,求神无门。

    或者说,那时候药王谷已经无人信神了。

    药王谷世世代代居于山谷,却不像宫门隐匿江湖,若有疑难杂症随时都能上访问药,救人无数,最后只是想求一次天降甘霖,甚至于药王谷谷主以己祭天,也没能得到一丝回应。

    他最后在想些什么,会怪罪自己当初把女儿制成药人吗?还是在庆幸自己把女儿制成药人呢?

    没了粮食,人们不得已四处寻找能入口的食物,待到最后一只老鼠也进了汤里,人们眼里最后一丝光也灭了。吃药渣,喝汤药,人们过上了忍冬日复一日的日子,忍冬把能吃的药都让了出来,只给自己留下

    雪山一支篙、红升丹、白降丹、洋金花、红粉、斑蝥、生半夏、轻粉、商陆之类的毒草,最后连草药也没了,乃至街头巷尾都见不到一抹绿色时,真正的黑暗才真的降临。

    宫远徵大抵是明白忍冬在怕些什么的,同类相残已是有悖天道,何况同类相食,更不必说还是亲人朋友,忍冬没有当场疯掉已是不易,如今来了宫门才好不容易松懈下来,骤然回想,谁又能不怕呢?

    忍冬哭的满面泪痕,抬手去擦,衣袖滑落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臂,被宫远徵眼疾手快地攥住。

    是了,她一人在山间东躲西藏,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左右这饭是吃不下了,宫远徵掏出怀中伤药,轻轻洒在伤口之上。

    忍冬惊得往回缩手,却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只好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到,“这么好的药给我用就浪费了,不过皮外伤,即便不管也会好的。”

    “聊胜于无。”

    时间总是会抚平一些伤口,但若是有人能陪你走一段,虽不能替你分担伤痛,但好歹也能叫人不那么孤单。

    撒过药粉又细细包扎好,期间他见到那纤细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疤,想必当时割的很深吧,这也算是她口中的皮外伤吗?如果药石无医,她当时又是如何熬过伤口阵痛的日日夜夜的呢?

    “我明日送你去医馆,徵宫与医馆还是有些距离,最近宫门里有些杂人,你一人来回怕是不安全,我叫人在医馆给你留一间房,你便在那边住下吧。若是有事便叫下人来角宫找我。”当时哥哥在灵堂外看着自己时是不是也是如此心情呢?

    “嗯。”

    “好了,别哭了,丑死了。”看着忍冬委屈巴巴的模样宫远徵又忍不住笑起来。

    忍冬气急反笑,攥紧了拳头打在宫远徵胳膊上,“你才丑呢!”

    “怎么可能?我哥哥说我长得可漂亮了!”

    “哼,你就算长成□□,角公子都能把你夸成天仙!”

    “你胡说八道!我哥从不骗我!”

    ……

    徵宫上下议论纷纷,今日新来的忍冬小姐可不是一般人,竟能激的徵公子在徵宫里上蹿下跳。

    次日角宫

    宫尚角看着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的宫远徵暗自翘了翘嘴角。今晨听金复说,昨夜远徵和忍冬在徵宫追逐打闹了大半宿,心里还觉得挺高兴的,他遇见远徵时已不是能嬉笑打闹的年纪,远徵跟着他自是少了许多同龄人的乐趣,如今得了一个玩伴,趁着尚未及冠,也不算晚。

    “怎么,昨日没睡好吗?”宫尚角给弟弟倒上一杯热茶。

    宫远徵难得在哥哥面前叹了口气,“本来就睡的晚,还做了一宿的噩梦。”蔫巴巴地抿了抿茶水。

    他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会被忍冬所说之事吓到,直到他一晚上噩梦连连,惊醒了四五次,才不得已承认这个事实。

    “怎么还做噩梦了?我叫人去备点安神的汤药好了。”宫尚角被以为是因为睡的晚了才让弟弟蔫头耷脑的,没想到竟是因为做了噩梦。

    宫远徵连忙摆手,连耳垂都有些泛红,“我说了哥可不能笑话我。”

    “嗯。”宫尚角摆正身体仔细听讲。

    “昨天忍冬给我讲了药王谷的事……,我虽是为了安慰她才听的,但还是被吓到了。药王谷最后竟沦落到食尸的地步!我昨夜做梦梦到宫紫商那家伙逢人便啃,连金繁都拉不住呢,吓死我了。”宫远徵托着脸,一副出魂的样子,想到宫紫商张着血盆大口逼他叫姐姐,不然就把他吃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宫尚角想起宫紫商逢人便啃的模样也暗地里抖了抖,若真是那样侍卫营应该会被杀个片甲不留吧。

    “忍冬姑娘呢?我以为你今日会把她带来。”宫尚角呷了口茶,压了压脸色。

    “我送她去医馆了,哥,你要见她吗?”

    “那倒不是,我听……下人说你们昨日玩的很是开心,便多问了两句。”

    “算了吧,哥,她这人经不起逗,我不过说她哭的难看,她便追着我跑了大半宿。”宫远徵作势捶了捶腿,“差点儿把我累死。”

    宫尚角嗤笑一声,“哪有说人家姑娘丑的道理?再说了,我观忍冬姑娘容貌仪态都是上好的,怎么偏生你非要说人家丑?”

    “我不过随口一说嘛。”宫远徵撇了撇嘴,“我看她那么伤心,随便说两句哄哄她罢了。”

    宫尚角笑着摇头,他弟弟还是小孩儿心性。

    医馆

    忍冬初到医馆坐诊,本以为没什么人愿找她看病,没成想这一天的人竟是络绎不绝,宫门女子有时还是会觉得身份不便,不愿来医馆,如今有了忍冬,便一股脑的都来看病了。

    这一整天便是问诊抓药,往常有些药方喝不得的一煎汤药便被她喝了,也省的再去煮药了,这么多天竟第一次吃了顿饱饭。

    “宫门女子大多受雾气瘴气影响,湿寒入体,月事不顺,时有腹痛,虽有白芷金草茶,但也是供给外面来的新娘们以及宫门夫人们的,若是整个宫门都要用怕也是巨大的损耗。”忍冬翻看今日的医案喃喃自语,“即使不考虑子嗣只是寿命可能都会有所影响,白芷金草茶还是贵重了许多。”

    抬头恰好碰见来还医案的宫门大夫,“先生,请问我能看看白芷金草茶的配方吗?”

    “这……”这一问倒让他犯了难,虽说白芷金草茶不是那些毒药或是百草萃之类的,但也算宫门秘药,忍冬不过刚刚在宫门住下,若是告知不知是否有不妥之处。

    “若是不方便的话,那……我能讨一碗喝吗?”忍冬还未饮过,宫远徵没提,她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喝了也是白喝。

    大夫一听连连点头,擦擦额间冷汗,“自然喝得,姑娘稍等片刻,过会儿便叫人送来。”

    “有劳了。”

    仔细品过后,忍冬不禁感叹这宫远徵当真当的起天才二字,用药的奇思和剂量都远非这个年纪的人能达到的,不过宫门毕竟是富贵之所,用药难免金贵,仔细考虑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趁着药香未去,匆匆提笔写下刚刚品出的药方,又写了一张改过的药方,如此这般宫门的侍女嬷嬷们也能少些苦痛。

    “小姐,可要备膳?”景淳今日也一同跟到医馆伺候,见忍冬搁笔才张口问到。

    “不用了,你去吃吧。”忍冬看着新药方高兴地移不开眼,“对了,徵公子今日会来医馆吗?”

    “大抵是会的,听说徵公子每日早晚必来医馆侍弄草药。可是小姐,您今日粒米未进身体吃不消的。”景淳攥了攥手指,要是真饿出个好歹,她可怎么交代啊!

    “没事,我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找些吃的,景淳姐姐不必忧心,先去休息吧。若是碰见徵公子便来知会我一声,我有事找他。”忍冬拍拍景淳紧攥的手,让她安心,“我又不是小孩子,饿不坏的。”

    景淳踌躇半天,才不得已离开,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若是饿了一定要唤她传膳,得了忍冬的话才放心离开。

    还从未有人如此关心她吃没吃过饭,忍冬慢慢喝着剩下的白芷金草茶,药是好药,就是难喝了点儿。

    待天全黑下来景淳才来回话说宫远徵刚回了医馆,忍冬便拿着药方提着裙摆往药庐跑去,见灯火亮着便敲了敲门。

    “谁!”

    “是我!忍冬!”

    ……

    半晌没有回话,忍冬皱了皱眉,又敲敲门,“徵公子?”

    “等着!”

    听着里面的人似乎有些不高兴,忍冬缩了缩脖子,耷拉着脑袋立在门口。

    半晌,里面的人才出了门,带着一股药香,忍冬嗅了嗅,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瞬间瞪大了眼睛,“出云重莲?你在种出云重莲?”

    宫远徵面色一冷,“你怎么知道?你偷偷看了?”

    切——忍冬撇嘴,“谁偷看你啊!人不大,脸不小,味道,我闻到味道了。我爹也给娘种过,不过出云重莲种子稀少,待我的血能用之后便没再种过了。闻起来还有不到三月便能开花了,你还蛮厉害的嘛。”

    “真的?真的还有不到三月?”宫远徵虽种过一次但还是摸不准开花的时间,心里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竟与忍冬所说不谋而合。

    “那当然了,骗你干嘛?”忍冬仰头瞪了一眼宫远徵,又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便要把药方拿出来,谁知被一个踉跄拽进屋里,“你干嘛?”

    “那你看看我种的到底怎么样?”宫远徵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忍冬,让人忍不住别过脸,“好好好,我看看,你别这样看着我。”说罢便蹲在宫远徵给出云重莲特制的小花房旁,“你竟一口气种了三棵,还种的这么好,费了很大力气吧,你想学什么盖世武功,要这么多出云重莲啊?”

    “都是给我哥种的。”宫远徵笑笑,“不过出云重莲真的是神药吗?那你母亲的病……”

    “我母亲的病不是寻常病症,不过出云重莲的确是神药,母亲用过一次便能精神好久。你哥哥上辈子不知道是积了什么德,竟能得三株出云重莲。”忍冬看着那发着光的莲花好像在看自己一样,连神色都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不是上辈子,是这辈子,该说我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能这辈子能遇见哥。”宫远徵也在一旁蹲下,这辈子只要是为哥哥好,他什么都愿意做。

    “好吧。”忍冬见他一副回忆往昔的样子也不想多说什么,“就当是还你昨天愿意听我说话的谢礼了。”

    还没等宫远徵反应过来,忍冬便咬破指尖给每株花滴上一滴血,“咱们俩现在的交情只能给这么多。”

    看着宫远徵变幻莫测的脸色,忍冬皱了皱眉,“怎么?你还不高兴了?我当初可比它们难养多了,我爹吃的苦,让你白捡了便宜,你就偷着乐吧。”

    “不是……我没有……”宫远徵垂下眼眸,半晌憋出一句,“……谢谢。咳……这么晚你来找我做什么?”

    忍冬也不和他计较,想起自己的正事,眼睛又亮起来,拿出药方递给宫远徵,“我今天给许多姐姐嬷嬷诊脉,谷中阴寒,好多姐姐伤了身体,月事不顺,偶有腹痛。我听说外来的新娘都要喝白芷金草茶,不过造价有些高,若是提供给谷里其他人怕是有些困难,便想着改个方子,好叫姐姐们也能抓药。虽说药力不如你的,多喝几副,也能有一样的效果,你看看怎么样?”

    宫远徵接过方子仔细比对,“这方子是宫门大夫给你的?”

    “他们哪敢啊?我自己讨了一碗喝的,怎么样有错吗?”忍冬的眼神在药方和宫远徵之间流转,微微有些紧张,“你别不说话啊。”

    宫远徵只是惊讶于忍冬真的将每味药都品的一清二楚,不仅是种类还有剂量,甚至是煎煮方法都所差无几,“没错,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吃什么长大的,那你再看看我改过的方子,剂量什么的都合适吗?我一般煮药都自己喝了,向来不注意这些,给别人喝可不能这样。”忍冬点点另一张纸,让宫远徵快快看。

    宫远徵看过后,点点头,“没什么问题,此事我与哥哥商量一下,这钱还是由宫门来出吧。”起身将药方叠好揣进怀里,忍冬笑的他心里发烫,看起来是高兴坏了。

    “那太好了!”忍冬起身踮了踮脚,引着身上衣袍也一起抖了抖,“那我答应你若是下雨你不便来药庐,我便帮你照看出云重莲如何?”

    “你怎么这么高兴?”

    “能医人我便高兴,怎样我都高兴的。”忍冬似是真的高兴坏了,连脸上都染上一抹红色。

    宫远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烫,面色一凛,“你病了?”

    “无事,一会儿便好了。走吧走吧,我今天还泡了药茶,你喝喝看,若是觉得好给角公子也带些。”忍冬的嘴角似乎是降不下来,推着宫远徵便往门外走,却被反手抓住手腕,仔细切脉诊断起来。

    忍冬挣了两下发现是徒劳,叹了口气,连眉眼都耷拉下来,“真的没事,一会儿便好了。”

    “怎么会没事?你脉象全乱,现在应当难受的紧。你是乱吃什么了?还是和谁打架了?”宫远徵皱起眉头,昨夜还觉得她像姐姐似的,今日看就是比自己小一岁的小屁孩儿。

    “谁敢打我,那不是拂了你的面子?我得把整个医馆的药都吃了才能算的上是乱吃东西,你别瞎担心了,我真的没事。”忍冬举起另一只手在耳边发誓。

    “谁……谁担心你了?”宫远徵移开目光,眼神却恰巧撞在忍冬身后的出云重莲上,似乎有答案撞上心口,“不会是因为取了血……”看着忍冬没了动静,他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药人绝迹不是没有道理的,取血之后的后遗症才是真正危险的因素。

    逃亡一路,擦伤颇多,破皮渗血者有之,她是怎样顶着高热一路奔袭到了宫门,在宫门门口等待回话时,她究竟有多么不安呢?

    宫远徵看着眼前这个勉强到自己肩膀的女孩第一次对哥哥以外的人生出了一丝保护的欲//望,“夜里寒凉,我去给你取件披风,你在这里等我。”

    “真的没……好吧。”看着宫远徵投来警告意味的眼神,忍冬还是应了下来。

    看着宫远徵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忍冬转而去看天上的星星,从前只觉得夜里寒凉,从未想过还有人愿意问她冷不冷,给她生一炉火,让她有所依靠。

    娘,我现在真的很开心。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