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问我伤怎么样，也没有问我颂灯节盛宴之夜下毒之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黄旭一立在她面前，像是质问，又像是在埋怨。
毓和正批阅着文书，狼毫笔沾着黄泉墨落到白纸上，字如虎啸，洋洋洒洒，无忌无惧，自有一股潇洒之气。
皇妃中府将一份份文书拟好，交由皇妃上府众官审议驳正无异议后，用特制的纸誊抄，再交到她手中进行二审，通过的用黄泉墨勾画，待到墨水干透，纸便自己化成一团灰烬，这算是将命令传到皇妃都府执行。
若是没有通过，火焰焚烧之后，文书便又回到了皇妃中府。
一套下来也是费足功夫。
毓和头也没抬回道：“你伤怎么了？”她不过回了一次幽都，黄旭一就变得奇奇怪怪，说话带一股浓厚的茶气。
黄旭一默不作声，搬来椅子坐到她身侧，缓缓撩开袖子，一层层叠好，才把手腕递到她面前。
毓和被白玉似的手腕晃得一愣，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把笔架在砚台上，捏了个法咒轻轻地压在他脉络上。
“下毒的事情你查清楚了？”一边探查着他的脉络，毓和一边询问。这是龙宫自己的事，她本不想多费口舌，人家都问了，还是要卖个面子。
“查清楚了，和魔族有关系。”黄旭一道。
“……”说了跟没说似的，傻子都知道是魔族干的。她腹诽，手上故意使劲一压。
黄旭一冷哼两声，不禁皱了皱眉头。
毓和得逞地勾起一抹笑容，一挑眉，目光中透着玩味。她还在得意之中，突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呢喃：“疼。”
“……”
毓和如同受惊的猫儿，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没成想，手还被黄旭一紧紧扣住，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脚底打滑，直直地扑向了他的怀中。
还在黄旭一动作快，这才松开了她的手，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黄旭一又换了新的熏香。今日是暖香，带点檀香木厚重的味道，侵入她的感官，熏得毓和有些头脑发沉。
“你没事吧。”
他的语气怎么那么开心？看她吃瘪他很开心是不是？
“没事。”
黄旭一的视线烫得吓人，一双殷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呼吸都沉重了几分，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说话，也不推开她，只是这么看着。
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像是暗夜里埋伏的野兽猛地睁开了眼，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她……
打一顿。
毓和的心在微微发颤，顿时有些无地自容，似乎叫对方把自己看得精光，她抬起手捂住他的眼睛。
修长纤细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掌心。
痒，痒到她心口发闷，口干舌燥。
“毓和……”黄旭一轻轻地唤着她，像是一声叹息。
毓和这才回神，立刻抽回手，一把推开了他，正了正神色：“谢谢。”
“你的伤没什么大碍，好好养病，别再折磨自己了。”她用力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心口处那一片的炙热与焦躁全部呼出。
黄旭一沉默不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端正身子运笔写字，他们之间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隔千里。他眼中酸楚难抵，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谢谢，晚上见，毓和。”
门“吱嘎”一声合上了 。
毓和缓缓抬眸向门口看去，愣了好半天才喃喃：“晚上见。”
檀香味散得慢，过了好一会，她鼻子边还是那股温暖细腻的气息。
“东岳判所隶司判往生案……“毓和逃避般地轻声念着文书，企图让每一个字挤满大脑。
可檀香偏偏不放过她，轻轻地撩拨着她的心弦。毓和心烦意乱，她从不否认自己好色。食色，性也。一个美人就像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摆在人前，怎么能叫人会不垂涎三尺？
古神可不像现在的神仙，嘴里天天叫嚷着无情大道，结果一个个折在情爱上，还要死要活要毁天灭地，没有情爱就不能活似的。嘴巴上念着芸芸众生、勘破红尘，心中全是自私自利、饮食男女，都是群伪君子。
古神放荡不羁，情爱都不受限制，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无愧天地即可。她又来源于天地之间，乃是最纯净的灵气所化，最是顺应本心，最是讲究顺从天道自然。
只是……
毓和微阖双眼，偏头，那一叠小山似的文书撞入眼中。
罢了，还是先把这些东西处理完吧。
毓和弄完最后一份文书，心中千斤重的担子才撂下，她舒展四肢，起身，估摸时辰也差不多了，收拾收拾正准备去找黄旭一。
梅开二度。
黄旭一再次推门而入，他面色忿忿，却不似早上那般开口质问她，只是立在门口，双手环胸，与她平视。
“你来得正好，走吧。”毓和无视掉了他脸上的不满，眨了眨眼睛，抓着他的衣袖便要走。
黄旭一杵在原地，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来，声音发闷：“你为何不去找我，明明是你……”欲言又止，最后又把话吞入腹中，抿着嘴唇，可怜巴巴。
他又换回了昨天的熏香。
“这个香比早晨的香要好闻。”毓和不假思索，“我这不是忙着处理幽都的事情嘛？刚刚处理完，你就来了。”
“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黄旭一低头，喁喁细语。
毓和乐呵一笑，手一贱，抬起另一只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肉：“别生气了，大过节的。”长开了就是不一样，以前的时候脸颊两边肉乎乎的，戳起来也软，现在一戳就能戳到骨头。
黄旭一这个人心忒大。刚刚被刺杀被下毒，人还没抓到，一点也不怕对方卷土重来，大大咧咧地拉着她在龙宫外的海城集市晃悠。
鸡蛋打到铁锅里，嘶啦一声，噼里啪啦地溅起油渍，爆开一个个气泡。
“怎么海底还有火？”毓和好奇。她没想到海底还有热食。
黄旭一才张开嘴，摊主抢先嚷嚷：“小姑娘，你不是龙宫人吧。”
毓和点头。
摊主憨厚嘿嘿一笑：“这任龙王在东海龙宫海城布下了一道阵法，阵法内可以生火做饭，所以每年东海龙宫周边的颂灯节总是最盛大。”
她微微偏过身子看了一眼黄旭一，正巧他垂下眸子，二人再度四目相对。美人歪着脑袋，淡淡一笑。
毓和自觉脸上微微发热，移过脑袋轻咳一声。
他这个努力方向未免也太奇怪了。
她暗暗用灵力探去，更是诧异，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阵法，她怎么没见过？
摊主吆喝：“小姑娘，要不要尝尝咱家的蛤蜊煎？又嫩又鲜，自家养的蛤蜊，今早才运来的鸡蛋，我保准是你吃过最好吃的蛤蜊煎！”
“我要一……”毓和扭头询问，“你要不要吃？”
黄旭一点了点头，没等她掏灵石，抢先一步将几枚灵石递给了摊主。他说：“两份，不用找了。”又对毓和说，“这是龙宫，你是客人，还是我来付吧。”
拿人东西吃人嘴软。毓和刚想反驳，明明是她邀请他来看灯的，理应她来给钱。
摊主早已把灵石收好。
算了，这有什么好争的。改明再给他吧。
蛤蜊煎摊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毓和便四处瞎看，也真是奇了怪了。她嘟囔一句：“怎么没有糕点卖？”之前黄旭一给她送了好几次糕点，她刚刚还在想是不是在龙宫集市买的。
“糕点那可是稀罕物，面粉难带入海底，稍稍打湿就无用了。”摊主边摊着蛤蜊煎边和她聊天。
毓和笑着说：“是嘛？不能去人间买现成吗？”
摊主道：“来回跑着买，一来一回麻烦不说，法术要求高，消耗的灵石可不少，没人爱做亏本生意。”
“原来如此。”毓和拽了拽他的衣角，抬眸给了他一个眼神。
黄旭一应是害羞，偏过头去，轻轻一嗯。
摊主递给她两个洁白的贝壳和四根不知道拿什么制的签子。贝壳温热，散发着鸡蛋与蛤蜊淡淡香气。
“居然是用贝壳装着菜肴。”毓和还是第一次见，言语间带着好奇。
“海底贝类多。”黄旭一接过话，“你吃我手里这个，我帮你弄开贝壳。”
毓和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贝壳，口子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用指甲在露出的小缝里刮了刮，没任何改变。
她努了努嘴：“好吧。”
只见黄旭一拿起一根签子在贝壳口磨了磨，签子看上去细长却无比结实，一下就磨出一个小缺口，他指甲扣着缺口，向上一揭，香嫩金黄的蛤蜊煎露在二人眼中。
热度未散去，鸡蛋还在滋滋地叫唤。
“谢谢。”毓和接过贝壳，把两根签子立起做了筷子，三下五除二，吃得干干净净，唇齿间都是鸡蛋的焦香与蛤蜊的咸甜。
黄旭一吃得极其斯文，小小一口，慢慢地咀嚼，一点声响都不曾发出。
像只兔子一样。毓和想。
她突然提了一嘴：“你这个阵法我好像没听过。”手上窘迫地拨弄起自己的头发。
黄旭一正吃着东西，一眼一板，一定要等嘴里的东西吞咽入肚了，才张嘴说话：“天下之大，阵法之多，很难有人全然了解。”
她想起前几天嘲讽黄旭一的事，脸上更热了。
“你阵法还挺不错。”毓和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夸奖。
黄旭一摇了摇头：“只是些偏门淫巧之术，不足以称赞。
现在的神仙很奇怪，人很奇怪，龙也很奇怪。明明他前几天还因为她一句“有点”，黯然神伤，做小伏低地要她教他法术，现在倒是一口一个“不足以”，谦虚上了。
毓和无言，把这些想法吞入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