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俞舜年悄声数着。一刚完,黄格便拿着刀倒在了俞舜年脚边。
俞舜年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
葡萄是最珍贵的水果。她当初也只是当了皇后之后见过那么一两串。当时黄格没有吃过,所以把她和皇帝的都抢走了。
但没想到刚吃了几个,就浑身大片红肿晕了过去,传太医来诊断才知道黄格对葡萄有一种奇怪的病症,轻则红肿,重则丧命。
俞舜年看向倒地的黄格,捡起地上的刀子往自己的大腿狠狠上插了一刀。鲜血直流,浓厚的腥味混杂着葡萄汁的沁甜弥漫在昏暗的小屋中。
俞舜年淡定地找出纱布裹在腿上,走向墙角倒下。
第二天,俞舜年听见门吱呀一声,竟然是黄格带着几分讨好的看向自己。
“公公的手艺着实厉害,虽然还醉着酒,但小的一下子就了断了。”俞舜年强忍着疼痛,歪歪扭扭行了个礼。
黄格听到这话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我也怪我昨天喝了那么多酒,走,我送你到宫里,给你安排个好地方。”
俞舜年没想到,此时潦倒的黄格居然在宦官中如此有威望,不少人见到他都连连招呼。可见黄格的确会做人,这么一想,为什么当初黄格振臂一呼,所有的太监便纷纷弃帝后二人于不顾好像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公公,这是我刚净身的小徒弟。”黄格拍了拍俞舜年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还请师傅赏名字。”
一句师傅让黄格很是受用,眯着眼想了一下:“黄二乙吧。”
黄格负责给太监净身,和登记太监的负责人很是熟悉。嘀嘀咕咕了几句照顾好我们黄二乙,就掂着步子慢悠悠回去了。
俞舜年恭敬地送走黄格,猫着腰走到了墙角。
小太监们越来越多,估摸着十几号人终于到齐了。
负责的公公咳嗽了一声,扯着破锣锅嗓子开始喊:“进了宫就是伺候人的奴才命,讲究一个忠心。老祖宗消减花销后,人手就变少了。
这两天俞大人的家眷进宫了,宫中有点儿能力的太监都已经被分配走伺候新主子们。
你们这群刚进来的就先在掖庭里面待着。学学规矩,过几天再分配新主子。”
开始分工了,俞舜年走上前去,将兜里仅剩的一两银子塞到大公公袖中,讨好地说:“大公公帮个忙。”
大公公接过银子垫了垫,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灰衣的小太监,刚净了身身子还没缓过来,整个脸色苍白,瘦小单薄的身子一看就是从小吃不好,唯一还算不错的就是小小的脸上的两个大眼睛滴流滴流地转,看上去颇为伶俐。
大公公脸上浮起一抹满意的笑:“你是黄公公的徒弟,自然要照顾。以后就跟着咱家洒扫吧。”
俞舜年知道这个是一个好活,赶忙应承下来。这个活计不仅可以接触到太监里面最顶端的那部分人,以后分主子的时候,可以分到有权有势的人手底下。一旁的小太监们都连连贺喜,满是羡慕。看向俞舜年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几个来凑热闹的旧太监也啧啧不已,俞舜年一来就有这么好的活,可是会招人怀恨的。
“对了,你们这些新来的就在西厢房的通铺里挤挤,没事儿别打扰我们。”大公公收起名册,踩着小碎步走了。
就剩下新来的太监了,大家大眼瞪小眼,一窝蜂地抢进西厢房占位子。
俞舜年也不着急,等了一会儿慢慢进去,大
把东西放在没人选择的地方。
门外,太监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嘴里说着些浑话,碎碎叨叨地讲自己的惨痛过往。俞舜年本就插不上话,因为今日大公公的特别关照,让其他太监更对她有些防备,不愿叫上她。
俞舜年一个人坐在院内,背对着人群。嘴上模仿着同伴们嘴上的市井气,埋头苦苦回忆总结着进来学下的走路姿势。
“黄公公,”一个怯懦小心的声音响起,俞舜年扭头看去,竟是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站在身后,脸上因为长期的饥寒满是红血丝,小心地和自己说话。
“黄公公,小的叫小才子,被分配到司布司了,但是”,小才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没敢说,其实我眼神有问题,根本分不清楚各种颜色。”
俞舜年眉心动了动,转过身有些不解:“你会把这事和我说干什么?你觉得活不好,可以直接和大公公说。”
“晓得晓得,是觉得您能和大公公说上话,所以想让您帮忙去跟大公公说说。”
俞舜年一下就被逗笑了。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俞舜年凭什么跟大公公说?孝敬钱已经换了个好活计干了,再去找大公公便是不礼貌了。
越来越多的太监凑到窗上门外看着他俩。
看样子,小才子憋红着脸,就知道他在找自己说话肯定耗尽了全部力气。
“黄公公!照我说你别帮他这小耗子。有什么想改变的,让他自己去找大公公,你不要趟脏水。”
“就是就是!”
“小才子,你可是找错人了,黄公公的大关系怎么可能借给你用啊!”
俞舜年抬起手,院中的声音就渐渐停止了。
“你再说一遍,你分到哪里了?”
“司布司的。小的分不清颜色,真的干不了。”小才子快哭出来了。
“大公公现在估计也睡了,让你换活也不现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小才子疑惑地抬起头。
“我的办法就是你和我换一下,我能分得清颜色,我去司布司,那你就来替我跟着大公公做洒扫。”
小才子听俞舜年这么说,人都楞住了,整个院的小太监们也开始大声吵闹:黄公公就是为人做好事耽误自己啊,黄公公你这不值啊你这简直是捡芝麻丢西瓜。
俞舜年摆摆手,安抚了一下。“大家听我说!”
嘀嘀咕咕的声音停下来,纷纷侧目。
“我黄二乙作为黄公公的徒弟,和我师父一样!讲一个义气。以后我大事尽量帮,小事肯定帮。今天小才子遇到麻烦来找我,我能帮肯定帮!”
不知道是谁率先鼓起了掌,小才子连忙磕头:“谢谢黄公公!你简直就是仗义,仗义黄!”
“没事没事。”俞舜年虚扶了一把跪在地上的小才子。
“谁是管司布司的?刚到了料子,人手不够,新来的快来帮忙!”
俞舜年拍了拍小才子的肩膀,向来人挥了挥手:“这就来!”
*
司布司里。
满地的绫罗绸缎被整齐扎起,里面的人焦头烂额。
“诶呦这可怎么办,这么多料子,咱们就算是分到后天也分不完,登记不完啊!”
“李公公,新来的太监给领过来了,让他们帮忙吧。”
“能指望他们什么?”李公公已是两鬓斑白,叹了口气:“算了,领上来吧。”
俞舜年和另一个身形高大的太监赶忙走了过去。
李公公打量了一下:“认得布匹种类吗?”
两人纷纷摇头,不认得。
“那会写字,认得字吗?”
“我会!”
李公公有些诧异,那个傻大个居然会写字,而那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居然拼了命摇头。
“行,不和你们多说了。”李公公挠挠头,命人拿来册子,掀开一看,一页页都是不一样的面料。
“看清楚了啊,绫罗绸缎分别是这样的,你们俩一会儿把地上的这些先大概分好类,用条子标记好。今天活多,就别睡了哈。”说完,李公公就甩册子匆忙去继续分布料了,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那个大个子拿起册子,也不管俞舜年,独自一人蹲到地上开始摸索。
“咱俩一起弄?”俞舜年看着这人五大三粗,颇不好惹,只好轻声发问。
“小个子关系户,你会分吗你?”那个大个子满是不屑:“别以为占着个仗义黄的名声就能怎么样,老子混街头的时候见过不少你这般油嘴滑舌,空有名头的。”
俞舜年愣了一下,收回手。一个人悄悄蹲在那人背后,埋头工作。
“册子,册子拿来!”李公公风风火火跑了过来,看了看他们的进度,把册子一把抓走:“里面的活还得用这册子呢!你们做得不错!”
那大个子被拿了册子,一下就瘫坐在地上,哀嚎道:“怎么能分得清呦!”
他转头一看,那个什么仗义黄在身后正费力搬着几匹布料。
“你能分清?”他有些不敢相信。
俞舜年把布料放下,模仿着今天刚学来的叉腰姿势:“不然咋说咱俩活干得不错啊?快来帮忙!”
“我错了我错了,刚刚低看你了。”大高个连连点头哈腰:“还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真有两把刷子。”
俞舜年摆手笑了笑:“没事没事,我的力气正好不够了,你来搬吧。”她指挥大高个搬布,自己坐到地上喘了几口气。
什么叫能分清绫罗绸缎啊!布料种类繁复,于其他刚入宫的小太监来说有些难度,但对于她,一个曾经是皇后的人来说,分布料简直是小菜一碟。
只有她知道其实去选布对于她来说是最划算的。每天和大公公一起洒扫反而会失去大把的自由时间。
更重要的是,分布料的活不用和他人打交道,十分隐蔽。正好方便自己隐藏身份,干想干的事情。
卖小才子一个人情,既可以自己获利,还可以在整个太监群体里立威,何乐而不为?
毕竟她要接触的可不是太监里面最高的,而是这个紫禁城里面最顶端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