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

    “回公主,我是裕国人,其实本来应该是之前的冼国人,今年十八。”

    叶欢被胜平公主的反应和问题搞得一头雾水,规规矩矩地答完,看胜平对她那般感兴趣的样子,本以为胜平还要再继续追问。谁知胜平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就直接下一个人了。

    众人寒暄一番,终于将公主迎进了内庭。宾主各自入座后,姬柳然亲自为公主奉茶,公主只是品了一口,道声好茶,便将茶杯放下。

    “姬大人,本宫还是好奇你们是如何从那裕国国师手中逃出来的,可否与我再细细说来。”

    “回公主,柳然侥幸得以脱险,说来还是靠着在座诸位的鼎力相助。”

    姬柳然将如何被关押在裕都国师府中,如何被那国师夫人带到边境,如何得知偷梁换柱之计,又是如何逃脱的事娓娓道来。但对于其中一些超乎凡人想象的东西,姬柳然只是称云屿和小福通些方术。毕竟黎国术士“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郭”之事都不在话下,更何况金蝉脱壳。

    姬柳然倒是也只字未提中毒求解药之事。毕竟在她看来此事涉及小福的个人恩怨,公主知或不知,没有什么影响。

    胜平虽然与姬柳然、赫斐等人聊天说地,但眼睛时刻不离叶欢。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话题结束的间隙,胜平公主问道:

    “我见叶姑娘的身量比寻常女子还要小些,可是从前有过什么不足之症?”

    叶欢被这一问问懵了,一边假装思考支支吾吾地念叨“从前……不足之症……”,一边用眼神向姬柳然和赫斐求助。

    姬柳然忙向公主回禀:“回公主,叶姑娘的母亲在四年前的裕冼之战中丧生,叶姑娘也因此大病一场,醒来后就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

    叶欢连忙点头,道:“回公主,小女确实记不得从前的事了,郎中说可能是高烧烧糊涂了。如今能记得的,也只是在采蘩楼的四年。”

    胜平又问姬柳然:“这个采蘩楼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姬柳然回复道:“采蘩楼的主人名唤采珠,据说这采蘩楼是她和叶姑娘的母亲春蘩一起创建的。坊间关于她的传闻很多,大多与艳情故事有关,臣曾多次试图探查也都无果。采蘩楼被查封之后她的下落也就不得而知了。”

    叶欢听到胜平问采珠夫人,忙补充道:“采珠夫人是个好人,她收留我们这些战后无家可归的女子,教我们谋生的手段,她不会害柳然姐姐的!”

    胜平莞尔,道:“叶姑娘心性纯善,我也只是了解一下,姑娘不必多心。”

    小福坐在角落,只是默默地吃茶,整个人沉默得仿佛并不存在,众人的关注点也并不在她身上。

    又简单聊了一阵,胜平起身回宫。临行前,胜平握住姬柳然的手道:“过两日就是昆仑节,今年是母皇不惑之寿,前些日子又得了神器至宝,母皇此次准备于宫中沧浪苑大摆宫宴。我回宫后便会命人多准备些请柬,一并送到府上来,还请诸位不要推辞。”

    小福心中思绪复杂,胜平的多疑更胜当年,此次赴宴不知是吉是凶。她荷包中的草叶倒是兴奋地抖动了一下。

    众人一面拜谢一面拜别,目送公主鸾驾远去。

    且不说闻桓别馆内众人如何,只说这胜平公主回宫后立马到紫宸殿面见黎王。

    黎王正在批阅文书,听到宫人禀报胜平公主求见,头也不抬地一挥手,屏退了身边宫人。

    黎王一身宫装常服,发髻松松地挽着也极具威仪。

    胜平公主进得殿内,见宫人们纷纷退下,露出满意的微笑。

    当今黎王姚云旗,在位多年,才得了胜平公主姚翩翩这一个女儿。胜平公主从小就被当作储君由黎王亲自教养,是以母女二人同心同德,互为世上最了解对方的人。

    “你去见过姬尚书家的女儿了?”黎王从书案间微微抬了抬眼。

    “是。逃出生天之事她倒也说得详细,我乍一听似乎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只是她说与她一起逃来的那批人中有一男一女,会些方术武功,在当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黎王一边继续批阅,一边说道:“这倒与昨日我收到的裕国国师的书信对上了,那国师也称是有擅方术之人助她脱逃,还伤了国师的爱妻。”

    胜平道:“那母皇打算将我们拘的那个裕国细作还给他们吗,以及,姬柳然一事……”

    黎王向胜平招了招手,示意她来案前研墨。

    黎王道:“姬柳然自作主张安然无恙地逃了回来,此事不在你我的预想之内。按照原定的计划,是裕国不守承诺,扣留并杀害我国臣子,我黎国站在道义这一边;可如今,是我国臣子在换俘之前出逃,倒像是我们不守承诺了,若不将他们的人还给他们,公理不在我们这边。万一裕国以此为借口开战,恐怕不利于我们。”

    胜平点头道:“母皇说的极是。没想到这双方都没想着成功的换俘之事,竟然被这几个人搞的不得不假戏真做了。”

    黎王道:“姬柳然将我们给她定好的死棋走活了,也算是她自己的本事。她是姬尚书之女,姬氏世代功勋,你我明面上不便动她,可是……”

    黎王故意在此停顿,胜平公主很快会意,接下去道:“可是一来是她身在他国多年,就算一直以来所传回的情报非虚,也难保多年来未受招抚。二来她经营裕都情报网多年,知道的事确实有些多了。再加上她这次离奇出逃,实在叫人很难不怀疑她有变节之嫌。”

    黎王满意地点点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从前就是你宫里的人,该去该留,你自行定夺。只要记住一点,不要寒了忠臣们的心。”

    胜平道:“女儿明白,只是……”

    看着胜平吞吞吐吐的犹豫模样,黎王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胜平眉头紧锁,道:“她府上那些人应该如何处置?”

    黎王似乎没有想到她要问这个,不屑地笑了笑,道:“本来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就赏他们把沧浪苑当作最后的归宿吧。”

    胜平并没有回应,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磨墨的手都慢了下来。

    黎王看胜平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道:“有何顾虑,无需隐瞒。”

    胜平放下手中墨条,正色道:“其实,姬柳然带回来的那几人中有一人,她……她的长相……好像当年的宋颐。”

    黎王本来还在一边翻阅奏章一边听她说话,听到“宋颐”这个名字,整个人也僵住了一瞬。

    胜平看黎王半信半疑,继续说道:“四年前,我听到宋颐的死讯,悲伤至极。那一年间,我将看到的长相与她有些相仿的女子都接入我宫中,但我很明确地知道那些人不是她,甚至像的话也最多是四分像。但我今日见到的这个女子,与当年的她简直一模一样!”

    黎王眼神中的疑惑和难以置信也愈发明显:“你可问了她些什么?”

    胜平道:“当时人多,我也不便问得太细,只是知道她本是冼国人,后来与姬柳然一起在裕国采蘩楼,今年十八。她说她的母亲在四年前战争中遇难,她因此大病一场,忘却了之前的所有。”

    黎王闭目沉思,口中念念道:“今年十八,四年前战乱中幸存,还患上了失忆之症……莫非……”

    “文治德昌,并蒂双生。”

    母女二人想到了一处去,互相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黎王眉头一紧,十分严肃地说道:“过两日宫宴上,你找个机会带她来见我,最好别让旁人看到。”

    胜平道:“如果她真的是德昌公主,母皇打算怎么办?”

    黎王笑了笑,站起身来,眼中一瞬的恻隐很快被精明的眸光取代,她平静地说道:“且不说她是故人之子,多年情谊胜过一切。只说对我们当下,与裕国开战在即,若是能以为冼国遗孤复国为旗号,定会让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

    母女二人计划已定,只等宾主就位、昆仑节宫宴开始。

    昆仑节当天,本就车水马龙的黎都城内更是繁华耀眼,无论男女老少皆盛装出行,街头街尾处处都有贩卖与昆仑节有关的事物的小商贩,好一派热闹的节日景象。

    傍晚间,车马从闻桓别馆出发,一路向宫中沧浪苑进发。

    这次宫宴十分盛大,比之前的定乾坤盛宴有过之而无不及。沧浪苑中分了数个宴饮场所,闻桓别馆的众人也被分散到各个场所。

    小福和云屿被分到了一起,因此,两人也乘了同一辆马车进宫。

    “她们果然将你我分到了一起,如此看来此行要有大事发生。”云屿一边掀着帘子观看车外繁华街市,一边心不在焉地和小福说道。

    云屿和小福都猜到胜平会忌惮二人的所谓“方术”,应该会故意让两人远离宴饮主场。而不出意料的,姬柳然、叶欢、赫斐被分到了主场湖心亭。至于那俞先生,今日一早突然上吐下泻,说什么也起不来床,宫中来使无奈,只得由着他在别馆中休养。

    街上人流密集,马车本就走得十分缓慢,偶然遇到前面有个尤为热闹的所在,更是寸步难行。

    “这些都是王母吗?凡间的神佛像不都应该是慈眉善目的吗,这王母怎么显得这么严肃?”云屿拉小福来窗前观看,车外是一家售卖各种王母造像、画像的小铺子。

    小福不情不愿地凑了过去,一边心不在焉地往外看一边说道:“许是黎国传说中的王母更像个世外神女吧。就好比诸神中不只有绛渊上神那种无论何时都乐呵呵的老人,也有少君海上神、瑶玑上神那样很严肃很冰冷的人。”

    小福看了看外面的画像和造像,确实如云屿所说,神态少了些慈悲和善,显得十分清冷严肃。

    云屿放下帘子,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问道:“哦,那你又算是哪种神仙呢?”

    小福被他这一问问得有些懵:“元君这是何意?”

    云屿不紧不慢地说道:“章莪山毕方族长老的次女小福,八百岁时游历山川被鸣蛇咬伤,命悬一线,毕方长老与灵济元君遍寻五宫四岳仙草灵药,也只是为她留住了一丝气息。休养百年后,这位小福姑娘好转如初,还进了长乐宫,做了司膳神官。”

    小福听他说了一串,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道:“帝君封住元君的神力确实是有道理的,不然元君精力过于充沛,调查景颐仙君也就罢了,怎么还开始调查起我一个小神官了?”

    “小神官?一个小神官能有你这般胆识和本领?同辈的诸神子弟,大多过于倚仗法术而荒废了拳脚。而你则不同,你的术法能力虽然不强,但拳脚功夫却是我所见同辈中相当出众的。其实从那日我在兰泽偷听你二人说话时我就好奇,你所说的话,绝不是个普通的小神官可以说出来的。”

    小福回想了一番那日兰泽的场景,恍然大悟,而后又哈哈大笑道:“难不成那日元君失手将那条蛇掉了下来,是因为听了我那番胡话吗?”

    云屿有些羞恼,虽然不想承认但又别无他法,正要反驳,车外有人招呼他们下车,云屿只能忿忿地先下车入宫。

    沧浪苑乃是黎王宫西北角的一处皇家园林,依山势而建,又引水入园做了碧波涟涟,湖畔水榭廊亭、溪桥楼阁分外雅致。

    叶欢因为这处宫苑与自己在长乐宫中的沧浪殿同名,对这里有天然的好感和好奇,一直拉着引路的宫人问东问西。不一会儿,叶欢、姬柳然、赫斐三人就到了湖心亭。

    白璧玄圭,玉露琼浆;凤钗峨冠,朱紫玄黄。

    胜平公主盛装而来,君臣见礼,宾主相和,众人落座,歌舞升平。

    席间不时有姬柳然的旧识携酒前来,祝贺她逃出生天、荣归故里。美酒佳酿一杯接着一杯,姬柳然很快就满脸醉意。

    赫斐也是个闻到酒香就走不动路的,如此佳节,宫中盛宴所备之酒又都是上好的佳酿,赫斐一个人坐在角落中,看着姬柳然身前宾客络绎不绝,也是一杯接着一杯地痛饮起来。

    和赫斐一同坐在角落的叶欢知道她嗜酒如命,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喝酒,但还是忍不住劝她莫要贪杯。

    然而今日的赫斐和姬柳然,倒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往日的节制与内敛统统不见,放浪形骸的本性和少年女子的恣意轻狂在酒水的浇灌下肆意舒展。

    喝到兴头上,姬柳然主动起身,带着无法掩饰的醉意向胜平公主请命道:“公主,今日佳节,又兼重聚,臣斗胆想请赫斐姑娘为大家赋诗一首。”

    公主还未说话,赫斐倒是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朗声道:“群贤毕至,盛友如云,柳然相邀,在下就献丑了。”

    席间有姬柳然的旧识也起哄道:“姬大人一柄铁笛文可致桓伊三弄之惊才,武可为四两拨千斤之灵动,既有诗赋,何不以笛声和之?”

    胜平公主高声叫好,道:“诗歌与笛声相配,清雅之至!既然如此,你二人便在这一炷香之内作得诗来,再配上笛声,共祝这胜景长存!”

    宫人们端了小案笔墨来,赫斐以酒为水,注入砚台亲自研墨。广袖一舒,笔落处恍有惊鸿。

    姬柳然五指轻动,那铁笛被极轻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覆唇于笛上,清冷笛声如月光如秋风,伴着酒香倾泻而下。

    一炷香未尽,赫斐已敛笔起身,一杯酒下肚,琅琅吟诵声伴着冽冽笛声响彻整个湖心亭。

    诗云:

    江山多怅客,我亦飘零久。

    拙心不堪用,摄生无道推。

    斗酒逞英豪,闻笛泪潸潸。

    昔有穆天子,名动六合外。

    北征绝漳水,西游望舂山。

    瑶台虽万里,鸾衔云书来。

    言说西王母,彦彦昆仑主。

    慕贤情切切,山海岂为间。

    春水生瑶台,何不御阊阖。

    白璧融月色,玄圭致夜思。

    大宴凡三日,胜意遨九霄。

    闻君有博志,乘骖览八荒。

    玉露琼瑶酒,可以慰风尘。

    虽有三年期,四海非等闲。

    今日送君去,暌违百岁迟。

    梧桐生朝露,凤鸟自翙翙。

    我材天生就,寄世能几秋。

    帝女九天上,郢人徒伤悲。

    褐衣邻者谁,桓伊与杜康。

    执戟憎力疲,稼穑愧技无。

    群玉今何在,佳期杳无踪。

    寒鸦几度飞,望断昆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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