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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可同悲

    乌云之下,幽冥通灵司内,庭中梨花落英簌簌,恍若飞雪。

    戒宥站在树下,伸手接住一朵落花。雪白的花瓣落在苍老的手掌中,却并没有像雪一般融化消失。

    通灵司乃是幽冥收押凡尘魂魄之地,凡人死后,魂归通灵司,生前种种也都一一归档。魂魄了去前尘恩怨之后,再由通灵司安排转世。幽冥世界以“苦”为一切之本,如果凡尘魂魄对苦有大彻大悟,通灵司才会教授升仙之道,助其在下一世寻觅飞升之契机。

    通灵司地下七层不见光之处,乃是一座玄铁密牢,历来关押的要么是相当棘手的魂魄、要么是不受控制的妖魔、要么是幽冥的要犯。玄铁密牢以世间罕见的玄铁打造,坚固无比,寻常蛮力根本无法撼动分毫。那密牢顶部还有产于蜉蝣海中的珊瑚丹,可以压制周围一定范围内的法力,让被囚于玄铁密牢中的人无法自如地调动法力。

    自从那日被极为荒谬地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后,悯存就一直被关押在玄铁密牢中。通灵司中那本被戒宥称为玄铁密牢住客名单的缉厄簿上,也终于又多了一个名字。

    “我将你埋在梨花树下的那坛雨水取了出来,配了新收的无愿山云谷中的凤喙茶。今日休沐,悯存兄来与我一同品品?”

    戒宥亲自端了茶盘,自顾自地在玄铁密牢中的石案上陈列开来,素色的茶器配上那嶙峋的石案竟然也有一种诡异的朴拙之气。

    悯存面朝墙壁,盘坐在密牢一角的石床上,闭目打坐,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戒宥刚刚的话。

    戒宥倒是一点没有着急,依旧从容地煮着茶,仿佛他此刻所在的地方并不是这骇人听闻的玄铁密牢,而是某处风雅的茶室。

    茶分两盏,戒宥端起自己的那杯品了一口,赞道:“不愧是云谷凤喙,不枉我费尽心力讨得这一罐。这茶原本都是生长在无愿山昊天的地界,当年枫吟公子偶然尝到,甚爱此茶,寂久帝君才特意向康武帝君求得一株,种在我幽冥的地界上,至今也不过才长了一坡。”

    悯存听他提到枫吟,才忍不住开口道:“寂久帝君既爱独子,也爱幼弟。当年原都帝君喜欢豢养乌鸦,寂久帝君才为他养了现在这些鸦侍卫。叔侄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戒宥听到这里,放下手中茶杯,冷笑一声,道:“悯存兄,你我之间就没必要继续打哑谜了吧。枫吟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虽然是个禁忌,但你我都心知肚明。”

    悯存默然,戒宥继续说道:“当年寂久帝君升天前,将他身后之事托付你我。枫吟公子,寂久帝君的私生子,便是他最为在意和挂念的人。”

    戒宥站起身来,在密牢中来回踱步,继续说道:“虽然寂久帝君此前一直称枫吟公子是自己的幼弟,但同悲宫中很多人,尤其是原都帝君一直对此十分怀疑。说来也是,自己的父亲,有一天突然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兄弟,这位父亲关心幼弟又胜过幼子,也难怪原都帝君疑心重。”

    背光的黑暗中,悯存平静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波澜。悯存从容不迫地从石床上转过身来,带着说教般的口吻说道:“就算枫吟公子确实是寂久帝君的私生子,原都帝君也不该因此,对他的亲弟弟做这种赶尽杀绝之事。毕竟,枫吟公子并无与原都帝君夺权之意。”

    “他不是没有这个用意,他是没这个资格。”戒宥冷冷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与平时示人的和善模样不符的寒光。

    悯存听了这话,依旧十分平静。他本就皮肤白皙,在这不见光的玄铁密牢中关久了,脸色更显苍白。悯存只是顿了一顿,随即正色道:“枫吟身上确有昊天血脉,这也是寂久帝君一直隐瞒他身世的原因。这一点枫吟公子自己也知道,他也并未曾抱怨过什么,若是原都帝君执意以此疑心度人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戒宥似乎被他这副枷锁在身依然波澜不惊的样子搞得有些烦躁,冷笑道:“悯存,收起你那副好为人师的样子,天师说的没错,论当别人的师傅,她不如你。”

    悯存坐在石床边,不置可否,反倒是不卑不亢略带嘲讽意味地回了一句:“那你呢,混淆视听、坏人名声,她不如你。”

    戒宥的兴致又重燃起来,走到石床边,道:“悯存,还是别兜圈子了,现如今你我辅佐的这两位公子都在寻那神器之钥,就连昊天长乐宫中的那位公子也在寻找。虽然当日临水帝君将昊天诸人关于迦梨天师的记忆全部拔除,干净得仿佛天师从未存在过一样,但有利益和力量的地方就有追寻者,兜兜转转,天师留下的神器还是无形中引导所有人,慢慢地,重新发现她的辉煌。”

    悯存笑着叹了口气,讽刺道:“辉煌?百年来,你大肆散布关于迦梨天师的谣言,让天师背上了一个‘魔煞’的恶名。你还找人顶着天师的名号行窥伺窃夺之事,天师她老人家若是有知,也不会觉得这是辉煌吧。”

    戒宥不怒反笑,笑得爽朗肆意。

    “悯存啊悯存,虽然当年天师赐给我的这个名字和你的似乎是一对儿,这也让不少外人误认为你我是同门师兄弟,但你终究不是天师的徒弟,你不了解天师。天师做事,想来不计较声名毁誉,她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绝对的法相之义,她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

    悯存冷笑道:“天师从不做有悖情理之事,也不知她如果看到你鼓动原都帝君手足相残,会是什么态度。”

    戒宥在密牢中来回踱了几趟,又在石案前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道:“跑题了,怎么又说到天师身上了。我们来一起分析一下现在的形势。”

    戒宥端起一杯茶,放在鼻下慢慢品了品香气,仿佛讲故事一般,悠闲地说道:“千年前,临水帝君和她的大弟子康武帝君在不周之山下往生海上与迦梨天师大战三天三夜。临水的面首青丘八尾挟持了当时年纪尚小的原都公子,趁机以青丘慧剑之术封印了原都公子和天师的情识,使得天师败下阵来。当时年幼的原都公子并未习得九识残缺之后的自保之术,天师为了救原都公子,将自己的极寒之真气注入原都公子体内,勉强为他打开封印,保他暂无性命之忧。而天师却因为九识残缺、真气流失陷入沉眠。”

    戒宥抿了一口茶,黑暗中,悯存看不清戒宥的神情,只觉得在这段回忆中,戒宥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冷。

    “这之后的事,你我都知道。先是寂久帝君遍寻良方为天师修补九识,之后就是枫吟这个孽障出生,再之后就是天师应劫升天、形神俱灭。原都公子因为那股极寒真气的缘故一直体寒病弱。寂久帝君又因为当年往生海大战间接害天师落败之事,一直不喜欢原都公子。可是寂久帝君升天后,原都帝君即位,这形势一下就大变。这几年原都帝君又频繁发病,原本相安无事百年的寒气突然强劲起来,帝君想取那神器不过是为了治病,可枫吟公子取那神器却是为了夺他兄长的权。悯存,你说,这于情于理,到底是谁手足相残?”

    悯存从石床上站了起来,玄铁密牢终日不见阳光,又极为阴冷,只是关了几个月,悯存的身体就早已大不如前。站起来的时候只觉膝盖酸痛,脚步虚浮,以手撑住床沿才能勉强站稳。

    “戒宥,那神器里,究竟是什么?”

    戒宥原本在把玩茶杯的手僵住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天师的内力吧。天师当年曾经告诉过原都帝君,那极寒真气虽然让他时常恶寒发作,但却实实在在地帮他维持着九识不乱,因此,不能试图用至阳之真气对冲化解。唯有以毒攻毒,修习阴寒一派的内功,让自己的内力强大到能控制住极寒真气才可以。但想要修炼出可以抗衡天师的真气的内力太过艰难,我们这才想到可以用神器中天师之力。毕竟,能制衡天师的左手的,大概只有天师的右手了吧。”

    悯存撑着石床,眉头紧锁,道:“那你难道没有想过,万一那神器中压根不是天师的力量怎么办?”

    戒宥放下茶杯,“铛”的一声,仿佛水滴落在剑上。即使非常小的声音在这样安静而又黑暗的地方也会被无限放大。

    “不会的,只要那里面是天师的东西,就是我们要的东西。”

    悯存思量片刻,突然发笑,笑的一瞬间悯存没有扶稳,又跌坐在了石床上。这一摔让他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便伏在床上咳了起来。他虽然蓬头垢面,但目光却十分锐利,与他平时疲惫柔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戒宥,虽然你我并非师出同门,但这么多年了,也算了相互了解。说实话,那神器里的东西,你是知道的吧?就算不完全知道,你也有八分的把握。那里面的东西对原都帝君的病到底有没有作用,我不想去揣测,但总之,一定是对你自己的计划有利的。”

    一阵极微的风声传过,悯存虽然在低着头咳喘着,但也知道是戒宥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自己面前。但悯存并没有选择抬头去直视戒宥的眼睛。

    戒宥揪起悯存的衣领,强迫他看着自己。看到悯存嘴角咳出来的血,戒宥笑着掏出手绢,帮他擦了擦,随即用一种阴恻恻的柔和的声音道:“瞧瞧你,为了这么几句废话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值吗?你若是有力气,不如说说,我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悯存并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戒宥的眼睛,看着戒宥眼中的讽刺慢慢变为兴致,又慢慢变为无聊。

    戒宥放下了悯存,悯存伏在床头,大口地喘气。

    戒宥端起石案上的茶盘,缓缓向外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凡尘那边又有一把钥匙现世了,我先去把它请回来。至于我的计划,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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