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云舒，夏日清晨的湖畔清凉非常。
“没想到，四年前冼都城楼下一别，你我今生竟还能再次相见。”
玉面修罗面带笑意，眼神中却是毫不遮掩的哀伤。
小福表面风平浪静，似乎心中毫无波澜，淡然的笑意中丝毫看不出史书上那个绝世天骄的影子。
玉面修罗看她不言，便继续说道：“四年前，你阵前悲歌自刎，我深受触动，亲自殓你尸骨，为你火化超度。冼国国破后，不少裕国士兵在宫中搜刮珍宝倒手贩卖。这四年间，我在坊间也收了不少你曾经的物件，这怀瑾握瑜剑便是其中之一。而今日你又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虽然你换了副皮囊，但你见我时的眼神我不会认错。”
小福看了看地上的怀瑾握瑜剑，并没有捡起来，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你时会像中了邪一样。”
玉面修罗面色变得凝重，问道：“你答应了什么条件，让戒宥愿意助你还魂转生？”
小福反问道：“那你又是答应了什么条件，愿意放弃你一手经营的采蘩楼，重新为裕王做事？”
听到采蘩楼，玉面修罗默然低头道：“我非人类，本是一株蘩草，生于天地间，无父无母，修炼千年。三百年前的裕国先祖看中了我的能力，以巫术与我定下血契，让我留在裕国，保裕国三百年江山。四年前那场大战后，血契时限已到。我见过太多战争，手上沾了太多鲜血，不愿再为人鹰犬，更不愿再做那个眼中只有杀戮的玉面修罗。”
小福道：“于是你就金盆洗手，更名改姓，做了那采蘩楼的采珠夫人，教养孤女，以期赎罪。”
玉面修罗莞尔：“也不算更名改姓，我本就无名无姓，我师父叫我春蘩，怕我的人叫我玉面修罗，我也想让爱我的人有个名字来称呼我，就给自己想了采珠这个名字。”
小福笑道：“‘春蘩’，原来你给叶欢杜撰的母亲竟是你自己啊。你既然救下她，必然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吧。”
春蘩惭愧地挠挠头，道：“文治德昌，并蒂双生，然而世人大多只知文治，不知道那个病弱的德昌公主的存在。”
春蘩背过身去，面朝湖水道：“当年我在悬崖下发现了她，你给她的桂花镯早已摔碎，古怪的是她虽然伤痕累累但并无性命之危。我早听人说过她自幼体弱多病、药石难医，本来还想着她就算没有摔死，又能挨几天。谁知道她一场高烧之后苏醒，虽然忘却了前尘过往，但身体十分健康，与我之前听到的传闻大为不符。我甚至一度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捡错人了，不过，你也看到了，这些年，她长得越来越像当年的你了。”
“哦，那镯子，碎了……”小福喃喃自语，仿佛有什么东西，伴着那碎掉的镯子，一起化作了齑粉。
春蘩转身道：“我不知道你选择还魂转生目的何在，也不知道你是以怎样的角色周旋于昊天幽冥之间。我敬重你，也怜爱叶欢，我只希望你们不要为了……为了怀容帝君生了嫌隙。你也知道，他是错把叶欢当作你了。”
小福释然一笑：“你说这话倒实在是看扁了我，我与怀容相恋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如今的叶欢也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况且，当年雨露，如今早就不是我所顾念的东西了。”
小福看着春蘩，当年战场上两人过招，不分伯仲。而这位曾经的敌人却在文治公主身殒后处处收集她的遗物，将她当作留名青史的大人物敬重，甚至救了她的妹妹。
世间之事还真是无常啊。
小福道：“既然你已知晓我的身份，我的目的，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希望能找出当年冼国国破的真实原因。”
春蘩惊奇道：“冼国国破，难道不是连年天灾所致，再加上战祸纷起？”
小福道：“曾经我也这样以为，直到我在瞰运台上目睹了运势乍变。”
春蘩更加惊愕，眼睛还心虚地眨了眨：“瞰运台？你一个凡人如何能看懂瞰运台？”
小福仰头看着天空中缓缓舒卷的云，道：“确实，瞰运台上的信息我无法参透，但你可知那瞰运台的变动其实本该如这云一般，缓慢舒卷，所能察者甚微。但那日我所见之瞰运台，红光闪烁，顷刻间电闪雷鸣，那是运势乍变的征兆。”
春蘩疑心不解，问道：“你是何时看到那瞰运台的，又是如何得以看到的？”
小福道：“我魂归通灵司之时，或许怨气太重，通灵司庭中那棵老梨树枝头的花都化作血色。当时的通灵司主事悯存前来训斥我，惊动了戒宥，戒宥知我身份后便带我去了那不周山脚、往生海畔的瞰运台，便是那时我看到了运势乍变之象。”
春蘩听到悯存的名字，垂下的手暗暗攥紧。听到最后，思忖片刻道：“也就是说你刚到通灵司没多久就被带去了瞰运台，那难道说，运势大变就是在冼国国破之时？”
小福默默地点点头。
“后来我翻阅典籍，得知重大的运势异变大多是司运星的轮回出了偏差，天外法相之谕受阻。也就是说如果上一任司运离奇谢世，或是下一任司运交接不当，原本稳定的运势都会出现问题。”
“那按照你这么说，当今的司运是幽冥原都帝君的小叔叔枫吟，上一任司运是曾经的昊天君后月江，难不成问题出在他们二人身上。”
“这是最直接的思路，但我在长乐宫中供职三年，也曾多处探访过月江升天一事，但成效甚微。讳莫如深者极少，大多是根本不知。”
春蘩心中疑惑，问道：“这才更加可疑不是吗？你为何不继续向那些讳莫如深者寻求线索。”
小福道：“我说的极少是真的只有两个，这两个人一个是怀容本人，一个是月江的贴身侍女名唤纫秋者的。这两个人的嘴，你让我如何撬开。而且，我觉得最可疑的并非月江升天一事的鲜有人提及，而是堂堂君后升天，长乐宫中众人竟似乎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件事，能将这么一件大事的线索清理得这么彻底的，恐怕……”
“你怀疑怀容？”春蘩眉头紧锁，试探性地发问。
小福默默点头，没有一丝犹疑。
春蘩道：“原来冼国国破一事背后竟这么复杂，涉及司运星轮回，在诸神世界也算是桩大事了。如果此事怀容当真知情，或者当真与他有关，恐怕还不止这么简单。”
小福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问道：“诶，这我已经把我的目的明明白白告诉你了，那，你的目的呢？就算你不愿坦诚，至少也给我个线索。”
春蘩笑道：“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你似乎平和了许多，放在当年，哪有文治公主以自己的秘密循循善诱别人的线索的道理？”
两人相视一笑，当年的仇恨似乎早就烟消云散了。
春蘩低下头眼珠一转，正色道：“你可听说过‘神器’？”
小福心头一惊，并没有说话，而是紧紧盯着春蘩。
小福的反应在春蘩意料之中，她继续说道：“看你这个反应，必然是有所耳闻。据我所知，这神器应当是诸神世界之物，据说封印着一股神力，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百年来，凡尘坊间一直传言‘得神器者王天下’，以至于当今五国皆暗中垂涎。裕王请我出山便是为了这神器，彼时柳然的身份已经暴露，我以放她安全回黎国为条件接下了裕王陛下的传召。”
小福将信将疑，未予置评，只是问道：“那裕王陛下可有交代应该如何寻找这神器？”
春蘩道：“传说这神器乃是由一只宝匣和七把钥匙组成，我不认为所有这些都散落在凡尘世界。其实关于这神器的传说本来也并没有被当真，是前不久黎王陛下突然宣称她得了一只神器钥匙，还高调办了一场定乾坤盛会，邀黎国国内世家名流前来赏宝。你也知道，两国安插在对面的细作都不少，有个细作将那神器钥匙的样子描画下来送到了裕王陛下面前。裕王希望我们按图索骥，尽快找到一个。”
小福只觉十分滑稽，哈哈笑道：“这有何难，既然有图纸，你找人仿着做一只给他不就得了。无非是你们两国即将开战，那裕王不愿在天命这件事上输给黎王罢了。况且，你们又怎知那黎王宫中的不是伪造的呢？”
春蘩也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自己也有些好奇，如此神奥之物不见一见真的岂不抱憾终身。”
小福想到那日春蘩对戒宥的忌惮，正色道：“我劝你不要找了，越是神奥之物，越容易惹祸上身。”
春蘩凑近小福，三分打趣七分试探地问道：“怎么，戒宥也在找吗？”
小福没想到她如此直接，自嘲似的一笑，也毫不示弱地凑近一步道：“不光他，所有知道这个东西的人都在找。”
春蘩被她说得有些心虚，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后退了一步。
小福看她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问道：“所以，说了半天你到底要去哪找这神器？你可是已经查到线索了吗？”
春蘩狡黠一笑：“当然有线索，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春蘩向小福眨眨眼睛，小福恍然大悟，又好笑又好气地道：“好你个玉面修罗，没想到你引退的这些年，竟沾了不少市井陋习。”
春蘩笑道：“小偷小摸而已。”
小福扶额：“你管这叫小偷小摸？这黎王宫，我可断不会随你一同前去。”
春蘩拍了拍小福的肩膀：“阔别多年，难道不想见见你曾经的挚友吗？你只要低调行事，也不会被人认出。”
小福强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心中懊悔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地就把拉到了这条贼船上。
春蘩见她不说话，继续问道：“怎么，你应该也是要找这个神器的吧，摆在你眼前的你不取，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小福默然。虽然当日戒宥和怀容都美其名曰收集了一些线索，但两人的东西都一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怀容的所谓线索就是那张缺少众多重要信息的图纸。同样的图纸，戒宥也给了一份。此外，戒宥给的东西中还有一本手绘的花鸟图集，虽然纸墨本身都是凡尘之物，但有神力加之其上，以致似乎历经百年而未朽坏；一柄绘了莲花的团扇，看起来只是普通日用之物；一本有着杂乱涂鸦的笔记，里面的内容已经模糊不可辨认；还有一本菜谱，记载的都是些在普通不过的菜的做法。
另外，倒是还有一瓶花蜜。小福本以为是戒宥给自己的灵药，刚发现时想都没想就喝了一大口，马上被齁得直灌水。
可是等小福第二次将这瓶花蜜拿出来的时候，这小瓶竟又变得满满当当。小福心下疑惑，明明自己已经喝了一大口下去，怎么又满了。
后来小福又试着喝过几次，每次喝完之后那蜜又都慢慢地盈满如新。而喝过几次后，小福也确实隐约觉得内力神力俱有所增益，小福虽然心中仍然困惑不解，但也无从查证。
看小福沉思半天没有回复，春蘩疑心更甚，忙问道：“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真的有线索瞒着我吧。”
小福回过神来，解释道：“真的没有，你看，我甚至都不知道黎国王宫中有一只。”
按说定乾坤赏宝盛会，应当天下人人皆知，但戒宥却对此事丝毫没有提及，难道……
小福道：“我跟你去黎王宫，但那枚钥匙，你也想要，我也想要，到时候……”
“到时候就全凭本事，谁抢到算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