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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国度

    或许认为他们年少单纯,路凯迪并对两人起没有太多的戒心,坦然大方讲起了自己过去的遭遇。他的叙述中使用了许多生涩难懂、恐怕只在人类世界存在的词汇,付提亚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还是领悟了大致的意思。

    路凯迪来自的地方,是一个与利尼坦天壤地别的世界,那里的文明要比利尼坦先进许多。

    人类从冷兵器时代进行了工业革命,取缔了封建落后的帝国文明,踏入了科技主导的数字化时代。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满目疮痍的土地再次建立起家园,获得了暂时的和平。路凯迪所出生的那个东方国家,便是在数字化时代的和平大国。

    致力于神学研究的路凯迪从小便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在英国攻读了硕士学位后,他便辗转于欧亚大陆的各个城市,研究学习各地宗教的共通与区别之处。

    他最感兴趣的领域是许多信仰中提及的复活之术。在他所处的时代,人们还无法依靠科技的手段复活已经死亡的生命体,但他认为复活术之所以被各地的宗教所信奉,并不只是人们的美好冀望,它的可行性一定曾经被推证,甚至实现过。

    他发现最早提及复活术的宗教,是距离他的年代非常遥远的古埃及神教。埃及对于丧葬文化的重视,以及对往生的坚定信仰,似乎透露着关于复活术的蛛丝马迹。为了更好地理解一手史料,路凯迪学习了阿拉伯语,并前往埃及进行深入研究。研究的过程枯燥乏味,基本就是翻阅古籍和搜集埃及各地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

    功夫不负有心人,没过多久,路凯迪就发现了尼罗河流域曾经存在过一支研习亡灵之术的古代部落。相传那支巫族掌握着起死回生的法术,被当时的埃及子民视作冥王的信徒,拥有极高的社会地位。

    许多巫族后代的遗体出现在了埃及的皇陵之中,他们的陪葬品也被当做珍贵的文物,在博物馆中被展出。由于盗墓者的猖獗,也有不少巫族的文物流落于古玩市场,甚至黑市之中。路凯迪开始辗转于埃及当地的黑市,寻找那些零落在外的巫族古物。

    “后来,我便找到了这根不可思议的项链。”路凯迪扯开自己的衣领,他的锁骨上静静躺着一根璀璨的红宝石项链。尽管银制的链条已经因为绣化而变得焦黑,但项链末端的那块红宝石仍旧呈现出通透明亮的光泽,仿佛一滴凝固倒悬的鲜血,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说实话,我倒现在也无法确定,这根项链是否于巫族有关,但正是它,带我来到了利尼坦。”他用指腹托起那颗煜煜生辉的鸽血红宝石,若有所思地说道。

    当时他在黑市上看到了这根焦黑的项链,仔细观察后,发现红宝石上雕刻着一串类似符咒般的记号。他冥冥中预感项链或许与他研究的巫族有关,就向摊主打听价格,想把它买下来。然而这条项链来路不正,摊主不想卖给外国人引来不必要的祸端,于是骗他说已经有买家预定了这条项链。

    路凯迪早就知道了埃及黑市的规矩,没有纠缠摊主径直走开了。他到黑市外雇了个当地人,让他替自己去买那根项链,这种方法非常管用,摊主基本不会为难本地人,有时还会开出更加优惠的价格。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代购走漏了风声,肤色黧黑的小伙子把买来的项链交到他手上时候,黑市中忽然冲出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指着他手中的项链让他还回去。他跟他们理论了几句,但发现他们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铁了心要抢回项链,还骂他是外国骗子。这些大汉是黑市雇来的打手,平日里维护黑市秩序,当他们提着铁棍向路凯迪围攻过来的时候,他就预感自己这次可能要凶多吉少。

    路凯迪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面对着这些人高马大的壮汉,根本招架不住,很快身上便挂了彩。他见情势不对,头也不回地便往黑市里面钻去,想借着混乱的人流,逃离打手的追捕。他暂时摆脱了那些壮汉,但同时他也被困在了黑市里,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忽然瞥见自己手中的宝石项链,散发出了奇异的红光。

    “我当时手上有伤口,血不小心蹭到了这枚红宝石,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机缘巧合,宝石上的符咒被启动了。”路凯迪缓缓说道,“但当时的我没有想那么多,正惊讶于项链竟然会发光,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面前的那堵砖墙上,竟凭空出现了一道幽深漆黑的通道。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但伸手一探,他的手竟真的伸到了门洞里面。正当他犹豫着该不该走进密道的时候,打手便从身后追来了,情急之下他没有选择,只能一头钻进了那条诡异的密道之中。

    “说也奇怪,进入密道后,四周忽然变得非常安静。我奋力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身后的人根本没有追来。这时我再转头望去,不仅没有人影,连门洞都不见了。”

    “我被隔绝在了无边黑暗之中,我尝试呼喊了几声,却没有人予以回应。后来,我点着打火机继续往前走,不知道过有多久,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光亮——洁白无暇的雪地,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眼无比。我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走进了利尼坦的世界。”

    *****

    “快看啊,那个人长得好奇怪,黑色的眼睛和头发,麦黄色的皮肤,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异类。”

    “你看他的衣服,剪裁的样式真的太奇怪了,不过布料看上去倒是很舒适熨帖,似乎不便宜的样子。”

    “你说,他听不听得懂我们说话?糟糕……他朝我们这里望过来了,快假装干活,别让他发现我们在议论他。”

    “没事,那条街上又官兵巡逻,他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对了,不如我们上报给官兵吧,让这种奇怪的异类在街上随便游荡,肯定会出事的。”

    ……

    “喂,怪人,你叫什么名字啊?这里是官府,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你从哪里来,来罗兰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这里可是大城市,不欢迎无业游民啊。”

    “别跟他白费口舌了,他肯定听不懂利尼坦语,我们直接把他赶出去就行了……嗯,他在跟我们说话吗?”

    “路凯迪?原来你听得懂人话啊。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那你是怎么过来的?……嗯?你说什么,穿越?什么叫穿越?”

    “什么叫……中世纪的打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穿的是皇家统一的官服,你穿的又是什么啊?……什么叫T恤,你给我说清楚点。算了,我看你多半是个疯子,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罗兰城不欢迎你这样的异类。”

    ……

    “他是小偷!快点抓住他,别让他给跑了——”

    “我的天,吓我一跳,这家伙怎么长成这个样子。长得这么丑还敢来偷东西,真是造了孽了。”

    “没事,我把他给揍一顿,他就不敢再犯事了……你说什么?求我施舍食物给你?哼,笑话,我凭什么给你这个丑八怪东西吃啊?你这个异类,就算冻死街头,也根本没有人关心吧。去去去,哪里来的滚哪里去,别在我们村里吓唬人了。”

    “你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什么意思,想赖在我们村子不走了是吗?”

    “哥,别理这丑八怪了,我们还得干正事呢。”

    “行行行……喂,对,我叫你呢,丑八怪,我这次放过你啊。下次要是我再在村子里看见你,就把你腿给打断,听见了没有?”

    ……

    恶意,无尽的恶意。哪怕看上去和善的村妇,也会指着他的脸失声尖叫,仿佛遇见了丑陋可怖的鬼怪。曾经出国游历的时候,他也因为外国人的身份遭遇过不公平的待遇,但穿越来到利尼坦之后,他第一次遭受了非人的歧视。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无论多么谦卑有礼的话语,都无法消除人们对他长相的误解。他试图宽恕这些充满无端恶意的人们,将他们的行为理解为封建无知的产物,但宽容并不能帮助饥肠辘辘的他存活下去。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回自己的世界,但迷路的他,早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勉强靠着偷鸡摸狗填饱肚子,一路辗转来到了中土的柯沐镇。柯沐镇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带着兜帽的旅客,他混迹在人群中,竟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更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他误打误撞找了鬼市的存在,并且在鬼市上,发现了许多他梦寐以求的巫族文物。

    看着那些熟悉的爱洛哥文字脱离书本,第一次被运用到现实生活之中,路凯迪的兴奋之情难以言喻。他冥冥中觉得,自己来到利尼坦或许是命运的指引。先前被排挤而产生的阴影,也随着这一发现烟消云散。

    他在鬼市中结识了柯沐镇巫族的首领诡主,面对这个异族长相的男人,诡主并没有刁难排挤,反而愿意用巫族的情报,交换人类世界的知识。诡主见他身无分文,不仅给了他临时的宿处,还为他准备了吃食。流浪了足足一个多月的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利尼坦人的温暖……

    *****

    “遇见巴德尔,是后来的事情了,是通过诡主认识的。”路凯迪舔了舔嘴唇,讲了这么久,嗓子有些发干。他望着面前少年们年轻稚嫩的面孔,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映现出妹妹生前的模样。

    她当时应该比他们还小几岁吧。白皙泛着水光的嫩肤,像星空一样闪闪发光的眸子,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是这世上最珍贵纯净的瑰宝,是他愿意倾尽一切保护的东西。

    “你和巴德尔聊了什么?”付提亚的话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

    路凯迪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少年的身上,神情深邃地笑了笑,“他给了我一张地图,问我是否对地图上的地方有印象。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地图,上面没有标注任何地名或山脉河流的标识,只有一个倒立的……”

    “——三角形。”付提亚轻声接过了他话。

    男人微微挑起眉,眼梢闪过讶异之色,等待着少年予以解释。

    “我见过类似的地图。”付提亚取下身上的行囊,拿出了那本鹿皮手册。他翻到了记录鬼杖地图的那一页,指给了路凯迪看,“倒三角,穿插着方形的结构,这张地图,和巴德尔给你看的,是同一张吗?”

    路凯迪想要接过手册,却被付提亚冷冷制止,“手别碰,就这么看。”

    “小气鬼。”路凯迪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但还是认真地观察起了少年手中的地图,“嗯,墓室的位置一致,过道的走向也相同,我可以确定,这是同一座皇陵的地图。”

    “……你说什么?”付提亚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这和巴德尔给我的地图,是同一张啊。”

    “不是这个,你刚才说,这张地图是……”

    “古埃及皇陵的施工图。”路凯迪似乎预料到少年会有这样的反应,故作神秘地露出了微笑,“小付提亚,你听说过埃及的金字塔没?”

    付提亚摇了摇头,他对人类世界的了解非常少。他知道埃及和尼罗河,是因为巫族的先祖曾经在那片土地生活,但对于这个国家的背景历史风俗文化,他通通一概不知。

    “唉,利尼坦还真是个相当闭塞的国家啊。”男人感叹了一句,随后不疾不徐的解释道,“金字塔是埃及皇室的陵墓,他们非常注重丧葬文化,陵墓独特的三角形状以及各个墓室的位置,都遵循了《来世之书》太阳神复活仪式中船队的走向,期盼着他们的法老也会像太阳神一般复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这张地图的奇异之处,在于它和传统金字塔陵墓的构造,是相反的。”

    “相反?”

    “没错,这张地图上下颠倒了。如果施工图的绘制者没有画错,那么这座皇陵,有悖于我们对传统墓葬的认知。皇陵的主人不想在死后接受阳光的洗礼,完成属于自己的复活仪式。”他故作悬念地停顿了片刻,噙着笑缓缓说道,“换而言之,这座金字塔倒悬于地下,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土葬陵墓。”

    付提亚一言不发地望着男人,不得不承认,他的分析逻辑严谨,极具说服力。作为一个古神学的学者,路凯迪的专业性毋庸置疑。但是他同样也可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欺骗像付提亚这样对埃及墓葬并不了解的人。

    或许因为巴德尔在信中给予了警告,他现在不敢轻信面前这个人类男人,但他也不想过早地下定结论,毕竟如今路凯迪提供的线索,对他而言十分珍贵。

    “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鬼杖的地图真的指向地下陵墓的话,我们想要找到它,就好比大海捞针。但好在,这张地图还给了我们一个提示——托勒密。”

    “托勒密莫非是皇陵主人的名字?”付提亚垂眸望着书册上那行不起眼的小字。

    “或许是法老名,也或许是一个王朝。”男人低厚的嗓音清晰沉稳,令人感觉十分可靠,“托勒密王朝,是埃及希腊化时期极具代表性时期之一,然而王朝的后裔众多,当初被命名为托勒密的王族后裔不计其数。如果光从这个名字入手,我们恐怕会查得焦头烂额。”

    “既然这张地图出自安娜卡贝尔之手,她必定与陵墓的主人认识。我们需要寻找的那一任托勒密国王,曾经与安娜卡贝尔有过交集,这样查下去,范围应当会缩小许多。”少年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错,这正是我想说的。”男人欣赏地打量着付提亚,趁他没有防备,伸手揉了揉他蜷曲的头发,“没想到,你这个小鬼还挺聪明的嘛。”

    “你……”付提亚被吓得往后躲了一大步,如临大敌地盯着那一脸慈笑的男人,“你是不是有病啊?别叫我小鬼,也别摸我头发。”

    “哈哈哈哈……”路凯迪爽朗地笑了起来,微微上挑的眉眼弯了起来,像是夜空中新生的月芽。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令付提亚有些错愕,竟反思起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些大题小做。

    就在两人打闹之时,一旁沉默许久的银发少女忽然喃喃自语道,“托密勒王朝……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听家主说起过。我或许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有关托密勒的记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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