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森卫戒严的墨绿色军帐之中,金丝床榻上的锦绣棉被如云朵一般柔软,薰衣草的熏香在空气中淡淡飘散。而床榻上的女人,却久久无法安然入眠。

    她又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梦里的她还未当上利尼坦的女王,父王狄裘陀仍旧健在。而那个黑发绿眸的英俊议员,是她曾经的爱人。王宫对那时的她而言是个莫大的囚牢,深居简出的她厌倦宫中繁杂的规矩,她总是呆望着那堵高高的宫墙,向往着宫门外蔚蓝自由的天空。

    他的凭空出现,无疑成为了她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最明亮鲜活的那一道曙光。他是议员索伯恩公爵的养子,老公爵病殁后,他便接替养父的职务,成为了议院中最年轻的一位元老。在议会上看见他的那一刻,她便被他优雅大方的言行举止深深吸引,从此以后,他的名字便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间——巴德尔。

    他英俊潇洒风趣幽默,见多识广又谦逊有加,更重要的是,他从不被规则所束缚。他们在偏僻的宫墙下幽会,在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共舞,甚至在肃穆庄严的议会上,他也会悄悄避开众人的视线,挤眉弄眼地学那些元老的糗样,惹得她好几次都没有憋住笑,被父王狠狠责罚。他还带着她偷偷溜出宫,为她买温莎城市集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帮她乔装打扮躲避宫中派遣寻人的侍卫。

    单纯无知的她,曾以为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爱人,炽热的爱意如烈火般燃烧,几乎将她毁灭。

    狄裘陀国王并不喜欢巴德尔,认为他不如索伯恩老公爵那样沉稳可靠。更重要的是,老公爵家世没落,膝下无子,贵族的头衔不过是个空壳罢了。他不顾维纳利斯的反对,将她许配给了罗兰城城主的长子扎克瑞亚斯。罗兰城富可敌国,与扎克瑞亚斯的联姻,无疑稳固了王族的财富。她憎恨父亲的这个决定,恨自己贵为公主,却无法摆脱政治婚姻的命运。

    成婚之后,她将扎克瑞亚斯拒之门外,除了必须出席的场合,她绝不会与他多见一面。她不再遮掩自己与巴德尔的情人关系,明目张胆地和他在宫中幽会,报复似的宣泄着自己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没过多久,她便怀上了身孕。

    年轻气盛的她自诩得意,哪会知道这个错误,不仅残害了她的一生,也亲手将她的父王,送入了坟墓……

    背叛、权谋、威胁。她深爱的男人扼着她的喉管,对她说出了那些比刀剑还冰冷的话语。炽热真挚的心,就这样活生生地被他碾碎践踏,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泪水爬满脸颊,仿佛一道道蜿蜒刻骨的伤痕。

    “他们说的话,比我还要重要吗?维纳,我还以为你对我的爱,无关身份与地位。难道你说过的话,都被你抛诸脑后了吗?”

    “可是……可他们说你是巫族……”

    “巫族又如何?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想要王位,你当初不也是这样答应我的吗?维纳,看看你肚中的孩子,你要是现在反悔,已经晚了。”

    “所以……你对我的爱是假的?你接近我,就是为了谋取王位?”

    “不,维纳,我当然爱你,我爱你胜过一切。”翡翠色的绿眸里闪过邪魅的笑意,“没有你,我根本没法走到今天这一步。维纳,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会帮助我得到王位的,对吗?”

    ……

    她紧蹙着眉,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帐篷中烛光幽微,可她脑海中那个男人的模样,却挥之不去。

    渐渐地,他的轮廓与那深发茶眸的少年重合,两人神情与口吻如此相似,仿佛历史再一次在她的眼前重演。“丘易尼,和你年轻的时候,还真像啊。”她喃喃自语着,嘴角溢出苦涩的笑意。

    一样的不守规矩,一样的趾高气昂。辜负她的偏爱,无情地选择背叛。

    “——我不是丘易尼,你也不是我的母亲。实话说,你根本不配当我的母亲。”

    他怎可说出这样凉薄的话语,他怎么不是她的孩子?他可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骨肉啊。他可知道,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可能从当年那场火刑里活下来。当年她为了救他甚至放弃了尊严,向那个将她伤害至深的男人下跪哀求,恳请他救他们的孩子一命。而到头来,他对她却只有无尽的怨恨,恨她将他无情抛弃,恨她无法给予名分,要与她恩断义绝。

    到头来,他居然成了巴德尔一个人的孩子,她连个母亲的名分都不配拥有了么?她嘴角抽出一丝冷笑,神情凄凉彻骨。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救他。真不愧是巴德尔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儿子,和他的父亲根本就是一类人,是个忘恩负义麻木不仁的叛徒!她根本不该对他们动恻隐之心,他们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还盘谋了一出夺权篡位的谋反大计。是她一错再错,才酿成了如今不可挽回的结果。

    一个是她曾经的爱人,一个是她亲生的骨肉,可是现在,她却必须亲手杀死他们。她本不想与他们刀剑相向,是他们将她逼得别无选择。当年她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命人杀光了所有的知情者。这笔情债,让她的双手沾满无辜的鲜血,这样残酷的结局,只能说是她罪有应得。

    好在现在的她已不再是那个柔弱无能的公主,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千疮百孔的心早就变得冰冷麻木、坚不可摧。手执权杖,她便可以放下所有多余的情感,做一个冷酷尽职的女王。

    ——宫墙之内,没有真情,唯有权谋。巴德尔教会她的这一课,是时候,该由她亲手偿还了。

    *****

    明月高悬在天幕中央,夜已经很深了。

    极夜降临之期,昼夜不再交替,人们无法根据日升月落来判断时间,于是便通过燃烧蜡烛计时。每到整点时分,村镇中的神殿祭司会敲响铜钟,而在荒野之中,便只能通过观察月亮在空中的位置,分辨大概的时间了。

    付提亚找了一个相对视野开阔的雪地支起篝火。这一片山区棕熊和雪狼众多,蛰伏在黑暗的雪林里伺机而动。空旷的地方遮挡物较少,能很好地观察四周的情形,随时应对这些猛兽的攻击。虽然身体已经十分疲倦,但他一想到圣洛哥的巫族人还危在旦夕,就顿时睡意全无,索性盘坐在火堆旁,仔细研究起那本从洞窟里找到的鹿皮手册。

    这本鹿皮书里记载的东西很多,从亡灵之术的起源,到黑暗纪元的巫族之战,详细地记述了巫族的兴衰迭代。朔曾经说的那些关于亡灵法师与自然法师的争斗,也在书中得到了证实,它也同样用“黑巫术”和“白巫术”来指代两种巫术流派,并称两族因争夺领地而历年冲突不断。

    白巫师的先祖蒙太拉,无意中寻找到了一块蕴含无穷法力的花灵石。他将魔法石一劈为二,分别做成了魔杖与守护符。而这把在当时被称作花灵神杖的法器,便成了后人所知的王杖。

    蒙太拉凭借着花灵圣器的法力,迅速壮大白巫的群落,两族势力逐渐持平。最终黑巫首领安娜卡贝尔亲自与他商定合约,才勉强维持住了两族的和平。

    可就在这关键的档口,安娜卡贝尔却带着巫族圣物鬼杖离开了族落,神秘消失。她在书中亲笔写道——

    ——运用通灵占卜之术,我看到了可怕的未来。苍穹出现通往地狱的巨大裂缝,冥河的血水倾斜而下,大地燃烧寸草不生,生灵湮灭鬼怪横行,世界陷入万劫不复的混沌。这一切皆是鬼杖所为,其拥有着难以驾驭的毁灭性力量。为了避免预言成真,我决定带着它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我将驻守在冥河的入口,等待命定之主的出现——他,将成为鬼杖真正且唯一的主人。

    这段遗书后,便附上了那张匪夷所思的鬼杖地图。

    书册的最后一部分整理了安娜卡贝尔所掌握的巫术咒语、魔药制作流程和草药图鉴,星术占卜要领,以及如何布置排列各种魔法阵等等。她毫无保留地将毕生所学记载下来,确保这些黑巫术能在后代永世传承下去。安娜先祖恐怕不会料到,几百年后,这本手册依旧完好无损,可她的后人,却惨遭屠杀濒临绝代……

    直到月亮沉到了地平线处,付提亚还在盯着那页记载着鬼杖下落的鬼画符苦思冥想。

    “托密勒是谁,这个倒三角形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安娜卡贝尔是不是有毛病,她既然想留下鬼杖的线索,为什么不能写得详细一点,她究竟希不希望鬼杖被后人找到啊?”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了。

    一旁的朔已经靠着树干睡了一觉,淡淡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页,语气平缓没有感情地说道,“你说过,鬼杖可能流落在人类世界。我们无法通过这些信息推测出鬼杖下落,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去过人类世界。”

    他揉着微微发痛的太阳穴,蹙眉望向少女,“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让我答应维纳利斯的要求吧?”

    “她的提议并无不妥。”她橄榄色的眸子毫无波澜,理所应当地淡淡道,“对你而言,人类世界不会比利尼坦危险。”

    付提亚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脑回路新奇的少女显然缺乏基本的共情能力,许多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伦理情感,她根本无法察觉体会。

    他舔了舔嘴唇,语重心长地说道,“朔,首先,我并不排斥去人类世界,或许你说得没错,人类世界对我而言相对安全。但是呢,‘去人类世界’和‘被贬去人类世界’,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就比如,假如你喜欢我,我也不能强迫你嫁给我,对吧?一旦被胁迫,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这不是情不情愿的问题,而是尊严和人权的问题。”

    朔抬眸扫了他一眼,冷冷地反问,“只要能够达成目的,胁不胁迫,有什么区别?我们不知道前往人类世界的方法,而维纳利斯却能帮助我们。你可以假装同意她的要求,掌握穿越的方法后,就算你再想回利尼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顿了顿,偏开目光小声嘟囔道,“还有,你的假设根本不成立。”

    他沉默地望着少女温婉素净的面孔,心里不由怀疑起这副美丽的皮囊下藏着血肉,还是一团没有感情的棉花。她确实也有她的道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不是他不愿向维纳利斯屈服认输,或许这真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少年叹了一口气,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册,转移话题道,“其实还有一条线索可以推。”他顿了顿,缓缓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巴德尔是在吉斯塔镇。当时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趁他睡着不告而别,还偷走了他的钱包。照理说,他发现后肯定暴跳如雷,立即四处寻我。以他的能力,在小小的吉斯塔镇找到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当时还在纳闷自己怎么会这么好运,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是故意放我离开的。”

    “他为何要这么做?”

    “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她的问题。

    从维纳利斯的口中已经证实了,巴德尔确实是他的亲生父亲,同时他与女王之前,也存在着一个合约。巴德尔离开圣洛哥村寻找鬼杖,之所以把付提亚带在身边,不仅因为他是他的孩子,更是因为付提亚的性命对于巫族而言至关重要。

    还记得加尔诺亲王将他称作巫族的人质,从某种角度而言,他的话并没有错。如果付提亚遭遇不测,维纳利斯必定会追究巴德尔的责任,以此为由清剿圣洛哥巫族。巴德尔为了巫族的安危,必须保证他的安全,所以才亲自照看,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

    然而巴德尔却在吉斯塔镇,放任他自作主张地离开。难道他和巫族的性命,对巴德尔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吗?或者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他脑海中渐渐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转头对少女淡淡说道,“朔,我想回吉斯塔镇看看。我有一种预感,当时巴德尔肯定在吉斯塔镇碰见了什么,而这件事情,导致他抛下所有人,擅自消失音讯全无。”

    那双狭长的茶眸微微眯起,蕴藏着深沉鬼魅的笑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或许吉斯塔,便藏着通往人类世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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