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水滴传出清脆的回响，每一秒都被拖曳得无比漫长。手持的火把打亮了他半边的侧脸，而落在阴影里的那一半，像是被夜色笼上了漆黑的面具，诡谲且深邃。
“丘易尼……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十七年前的那场火刑里。”他的神情死寂，唇边噙着的一缕笑意，比鬼神还要可怖，“我不是丘易尼，你也不是我的母亲。实话说，你根本不配当我的母亲。”他顿了顿，继续笑道，“你不必对我心慈手软，身为利尼坦的君主，你有权决定每个人的生死。但作为子民......”
他在身后捏紧了拳头，指缝中迸发出微弱的光束。
“——我也有权选择反叛。”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向前掷出了法术，红色的光束径直朝着女王的面门袭去。维纳利斯没有反应过来，好在权杖在她的周身自动化出护盾，才抵挡住了法术的伤害。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面前的少年，震惊之余，杀意也涌上心头。
“丘易尼，你可别后悔。”冷冷抛出这句话后，维纳利斯单手高举起金色的权杖，口中念诵起咒语。四周的石缝间钻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无数的藤蔓像触手一般伸出了墙壁，迅速地向少年靠拢。
付提亚冷静地向后扫了一眼，游刃有余地躲过几根藤蔓的攻击后，便挥动火把将它们点燃。藤蔓本就连成一片，轻轻一点便全着了，洞窟瞬时间火光漫天浓烟弥漫。
“走。”付提亚一把拉过瑟西的手腕，而后者则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我的母亲和族人都在她手里，我走不了。”她低语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随后独自朝前方走去，“我去拖住她，你赶紧逃吧，找到师父后，别忘了履行你的承诺。”
说罢，她便念诵起法术，周身逐渐被暗紫色的光体包围，蓦然抬手，那些幽灵一般的光魄便朝浓烟的深处钻去。可惜那些光魄撞在女王周身的光盾上，瞬间烟消云散。
“罪巫，你竟敢帮他！”维纳利斯怒喝了一声，强烈的红光从杖尖迸发而出，如同闪电般袭向了黑发的巫女。瑟西连忙施法抵挡，两道光柱在空中猛烈相撞，霎时间将石窟的洞壁照得宛如白昼。狂风裹挟着锋利的冰石扑面而来，付提亚闪身躲到附近石柱后面，蹙眉望着面前的战局。
肩头的猫头鹰轻鸣了一声，仿佛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瑟西送死。”他低声对它说道，而那猫头鹰不悦地又叫了几声，极力地反驳着他的观点。
纵使瑟西是黑巫师弟子中的佼佼者，面对权杖的强大法力，不过是在以卵击石。不出几个回合，她的额头上便沁出了冷汗，法力过度消耗使她面色苍白，手指微微发抖。维纳利斯乘胜加重了法力，杖尖发射出更加致命的红辉，在空中划出爬蛇似的的轨迹，逼得紫光节节败退。
瑟西咬牙坚持了没多久，最终败下阵来，手上的法力散尽，刺眼的血色光束朝她铺面而来。她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她却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后拽去，打开眼帘，却看见那深发的少年毅然将她护在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张开，在他们的面前结出一张亮白透明的护盾。他的法力并不强，轻薄的光盾如泡沫般瞬间碎裂，但却有效地抵挡了维纳利斯的致命一击。
“维纳利斯，你不是想找巴德尔吗，所有的情报都在这本书里。”付提亚高举起手中的鹿皮书册，对着洞窟另一头的女王喊道，“放下权杖，否则我就把这本书给烧了！”
“这可是安娜先祖的遗物……”瑟西神情有些焦灼。
少年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相信自己。然而维纳利斯却没有买他的帐，眼中的杀意不减反增，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对你们巫族的污秽之物没有兴趣。将你们杀了，巴德尔自然会来寻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难道就不好奇巴德尔为何迟迟没有现身吗？”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笑容，“巴德尔连族人的性命都不顾，因为他正在筹谋的这件事情，远远比我们更加重要。维纳利斯，你就不想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败在他的手里吗？”说着，他轻笑了晃了晃手中的鹿皮书册，“你想要的答案，都在这里。”
“一派胡言，他想要夺走王位，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女王冷冷眯起眼眸，但手中的动作明显迟疑了。
少年冷笑着将手中的书册靠近火把，干燥陈旧的羊皮纸极易燃烧，书页很快便卷起了焦边。维纳利斯神情一变，连忙对准书册伸出权杖，用控制术将它隔空取了过去。
趁女王被书册分散注意力之时，付提亚毫不犹豫地抓住了瑟西的手腕，随着一道白光迸现，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空荡荡的洞穴里。
半空中只余下少年戏谑的笑声，“下次可别再被骗了，我敬爱的母后大人——”
“付提亚，那可是安娜卡贝尔的遗物！书里不仅记载了鬼杖的下落，还有很多巫族的机密，你怎可就这样轻易把书给了维纳利斯！不行，我们必须立即回去，哪怕死了，也要把它给夺回来……”还未落定，瑟西便一把甩开少年的手，双手飞速地在空中结出咒印，试图再次启动瞬移术。
付提亚本就没找回身体的平衡，被女人这么一甩，险些摔在雪地上。他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赶紧伸手阻止，“瑟西姐姐，你先冷静一下。我们要是死了，还怎么把书抢回来啊？”
“可是……”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恶心的感觉忽然从嗓子眼泛了出来，现在张口说话，恐怕会直接吐在地上。于是他只好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将手伸进外袍内侧的口袋。那本已经丢失的鹿皮书册，竟奇迹般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半晌后，他紧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战胜身体的不适后，对着巫女露出笑容道，“你看这是什么？”
“你如何做到的？”瑟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书脊上的烫金字确认真伪。
“雕虫小技罢了。”付提亚轻笑着将书重新收好，“洞里光线昏暗，我随便在地上捡了一本破烂，替换鹿皮书给烧了。维纳利斯没来得及看清，就急着抢过去灭火。”
“你……”她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唇角，“你胆子可真大，竟然敢对女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能救命的手段，就不算下三滥。”他嘴上噙着笑，目光却逐渐沉了下去。他们虽然暂时从维纳利斯手里逃了出来，但那些巫族人还在她手里，且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他们必须尽快找到巴德尔商量对策，可是关于他的下落，他们一点头绪都没有。鹿皮书虽然记载了鬼杖的存放之处，那张地图却比鬼画符还要抽象，他根本不抱希望能从中看出线索。
瑟西似乎察觉到了他低落的情绪，垂眸叹了一口气，“不行，我还是得回去。我们惹怒了女王，万一她杀了我的族人泄愤怎么办？母亲也在她的手上，我必须要回去保护他们。”
“你打不过维纳利斯，又怎么保护得了他们？”
她咬了咬下唇，嗓音轻了下去，“至少有我在的话，她会先杀我出头，毕竟我是他们的族长……”
“那你死了之后呢？”付提亚无奈的反驳道。
女人垂眸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般说道，“实在不行，我去向柯沐一族求助。我们两族虽然鲜少来往，但毕竟都是同脉相连的巫族后裔。剿灭圣洛哥族之后，女王的下一个目标或许就是他们了。 ”
“柯沐族？难道柯沐镇也有巫族生活？”付提亚忍不住好奇问道。
“嗯……他们一族致力于研习通灵占卜之术，在鬼市上经营情报摊为生。”瑟西若有所思地咬着唇，紧绷的神情格外严肃，“虽然他们不擅长用巫术战斗，但能够在柯沐镇立足，一定有制衡女王的办法。付提亚，时间紧迫，我必须赶紧前往柯沐镇寻求他们的帮助。你带着这本书册继续寻找师父，万一有什么消息，就去鬼市找一个帐篷模样的情报铺，柯沐族的首领诡主是铺子的主人。”
帐篷模样的铺子……他脑中灵光一闪。那不就是他之前在鬼市去的情报铺吗？没想到那个样貌普通的老妇人，竟然是柯沐镇巫族的首领。
两人彼此道了别，付提亚挥手祝她好运，她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便消失在了黑雾之中。
女人前脚刚走，头顶的雪杉上便传来了一声鸟鸣，付提亚抬眼望去，只见那只白底黑斑的雕鸮展开双翼，缓缓落在了他的面前。
白光迸现，猛禽摇身变作了一个身段婀娜的银发少女。那张熟悉而淡漠的面孔上充满了浓重的火药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匕首便笔直地向他脸上飞了过去。
他猝不及防地侧过身去，锋利的刀面贴着他的耳朵飞驰而去，缓缓削落了鬓角的几缕黑发。付提亚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落在雪地里的银色匕首，有些不解地向少女望去，“朔，你这是何……”
“意”字还没有蹦出口，眼前便再次闪过了一道冰冷的刀光，这次径直瞄准了他的胸膛。他赶紧旋身往边上一躲，还没等他喘口气，又有一把匕首向他袭来。付提亚一边躲着一边哀声求饶，“朔姐姐，虽然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求你高抬贵手，放我一条活，啊啊啊，活路，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
过一会儿，朔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转头观察，发现她身上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匕首，于是摆上了一副胜利者姿态，欠揍地挑衅道，“嗯，武器没带够？”
只见那双漂亮的橄榄色眼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原本落在雪地里的几把匕首竟竖立起来，依次漂浮到了半空中，她的手轻轻一挥，那些匕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向少年飞去。
付提亚的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赶紧闪身继续躲避，接二连三的攻势让他不得不在雪地里上蹿下跳，模样滑稽而又狼狈。那些落空的匕首在空中折了个弯，便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发起攻击，循环往复无穷无尽，在空中划出了无数道亮银色的圆弧……
这场战斗以付提亚苦苦求饶而宣告终结，朔冷哼了一声，挥手将空中的匕首收回了腰间。少年筋疲力竭地瘫倒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气，仰望着她欲哭无泪道，“我到底哪里招惹到你了？”
“瑟西不值得你舍命相救。”朔难得地显露出厌恶的神情，语气中充满敌意。
他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
“你明知道自己不是维纳利斯的对手，却还在她的面前出言挑衅，简直就是在找死。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可就未必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被愤怒充斥着，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猫，莫名有些可爱。
她顿了顿，“还有……”
“还有？”他难以置信地发出笑声。平日惜字如金的她，似乎在言语攻击他这件事上从来不吝啬口舌。
“还有，瑟西真实的面容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因长期修习亡灵术而容貌大变，她为了追求美貌，不惜使用了易容之术。”朔振振有词地说道。
他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易容之术？”
“对，那是一种幻术。”她认真的模样让人不忍调侃，“能蛊惑人心，骗取信任，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他缓慢夸张地点着头表示附和，阴阳怪气的口吻显然没有那么简单。果然片刻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飞快而笃定地说道，“你吃醋了。”
匕首再次向他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