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

    付提亚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鬼市。他心中萦绕多年的谜团似乎终于露出了一点眉目,可事情却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让他摸不着头绪。

    至少现在他知晓了葛琳娜这个相关人物,如果顺藤摸瓜地查下去,或许能从葛琳娜那里得到更多的内幕。加尔诺亲王……既然是王室成员,应当居住在温莎主城吧?不过温莎城戒备森严,以他的身份贸然前去,无疑是狼入虎口。看起来,他还是必须借助吟游诗人跟班的身份混进城去,才相对安全一些。

    他摸了摸衣兜,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他几乎把全部的钱都用来换取鬼市的情报了,好在他还不算血本无归。剩下这三枚铜钱,只够买块不太新鲜的干面包,恐怕今晚与住旅店无缘了。

    要不把那把匕首给当了?算了,还是找个街角随便凑合过一晚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露宿大街了……

    柯沐镇的流民非常多,其中不乏像他这种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他跟街头的乞丐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最后无奈地在一个环境并不理想的鱼铺边落了脚。凌冽的寒风送来烂鱼烂虾的腥臭味,他只能将头埋进衣袍的领子里,用手臂紧紧抱住膝盖取暖,打算赶紧睡觉,明日一早便动身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流民之所。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打了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过来。四周破败的街景一片寂静,纷飞的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的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他心里油然升起很不好的预感,隐约感觉黑暗中有危险正在蛰伏着向他逼近。

    环视了一周,他很快注意到,面前不远处的雪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对小小的脚印。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匕首。

    那双诡异的脚印孤零零地映现在雪地里,脚印四周的积雪也比周围薄了许多,像是有人在这里站立了很久。可问题的关键是……他妈的,这里压根没有半个人影!

    他也没有感知到任何自然之力的波动,也就是说这附近不可能有任何生命体的迹象。那这脚印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连鬼魂都觉得他可怜,来陪他过夜吗?

    他肯定是冻傻了,都出现幻觉了……

    付提亚不信邪地闭上眼睛,默数了三个数,猛地再次睁开。原本期待着脚印会消失不见,可没想到它非但没有消失,还向他逼近了几步。

    会用双脚走路,肯定不是鬼魂。不管是什么东西,他手上有武器,还怕它不成!

    “是谁?”他的声音很坚定。

    越是遇到这种危急的情况,越是要冷静——他跟着养父在圣洛哥村打过很多年的猎,之后两人离开村庄搜寻有关鬼杖的情报,也因为巫族的身份经常遭到官兵的追捕。虽然眼前的情况十分诡异,但他还是具备应对危机该有的应变能力。

    回应他的是一片静默。

    四周弥漫着强烈的鱼腥味之中,掩盖着一股若有若无、似曾相识的花香。他蓦然回忆起从哪里闻到过这种香味……是那个在鬼市遇见的女孩!

    难怪他没有感知到任何自然之力——上次在鬼市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就发现女孩没有生命力的迹象。或许这世上就存在这种特殊的人群,能够隐蔽自己的气息。

    既然知道对方只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女之后,付提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转念一想,打算捉弄一下这位使用隐身术的不速之客,故意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别装了,我能看见你。”

    他确定自己听见了她的呼吸声,虽然细不可闻,但证明女孩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其他抽象的东西。而且,既然她能够使用隐身术,还能匿去自己的气息,就证明她会法术。

    ……难道她是巫族的人吗?

    “跟了我一路吧,让我猜猜你有什么目的……劫财?大半夜的,不会是劫色吧?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话音未落,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雪球就径直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他敏捷的猫腰躲了过去,一面笑着调侃道,“看吧,被我说中了,果然是这样。”

    “有病。”她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冷静很多,但或许只是在极力掩盖着内心的波澜,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罢了。

    “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跟我说话?还真是不尊重人呢。”他倚在身后的墙上,通过地上的脚印判断她的位置,假装正在透过隐身术注视着她的眼睛。

    “小偷,把东西还我。”她似乎不太喜欢说话,说出的每个字都言简意赅。

    小偷?可他并没有偷过她的东西啊。难道她指的是……这世上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他的眼梢微微上挑,露出明媚的笑容,像阳光一般炽热耀眼。他举起那只握着匕首的手,对她比了比,“你说的是这个?”

    “还我。”她再次重复道。

    “这是我从武器商那里买来的,凭什么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有证据吗?”他背过手,将那匕首藏在身后,故意挑衅道。

    “刀柄上的豹头图腾是我的家徽。”他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冰冷如霜的表情。

    他装作听不出语气里隐忍的怒火,还在刨根问底地追问,“家徽?你是哪家的人?”

    “……”

    对方的沉默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危机。

    付提亚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他飞速侧身躲了过去。在他原先倚靠的石墙上,竟硬生生嵌入了另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的样式与他手中的如出一辙,看来她正在以这种方式向他证明,她确实是匕首的主人。

    可是……“没必要动真格吧,姐姐?”他委屈地说出了心里话。

    “还我。”这是她第三遍重复这句话。经过了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句话的威慑力显然提高了很多。

    付提亚虽然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很好奇,想用话术套出她的身份,但为此搭进自己的性命,可就太不值得了。他有些扫兴地将匕首递了过去,微张开五指示意她拿走。

    手心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看不见她的手,只能看见那把精美的匕首浮到了半空中,紧接着便消失不见。地上的脚印向石墙延伸了几步,取走墙上的匕首后,便转身离开。他望着眼前虚无的空气,想象着银发少女离去时婀娜的背影,心里莫名冉起一种不甘的情绪。

    他忽然对她离开的方向微笑道,“下次见。”

    脚步短暂地停留了一秒,便再次消失在了远方,还是像上次那样决绝而冷漠。

    夜里除了被冻醒几次,还算平安无事。付提亚揉着酸痛的脖子醒来,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重新整理的一遍,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行动。如今最棘手的问题便是,他该如何劝说佛格前往温莎主城呢?不对……更主要的是,该如何说服佛格离开温香软玉的怀抱呢……

    清晨的风俗街格外清净,朦胧的光线为那些光怪陆离的招牌装饰镀上了柔和温暖的色彩,整座街道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然而这份沉寂并没有维持太久,巷子深处传来了女子的叫骂声,在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尖利。

    “你个臭不要脸的死鱼眼,没钱还赖在老娘店里不走,我家姑娘可没功夫招待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老娘不想再看见你这张恶心的脸了……撒手,叫你撒手你听见没有,手往哪儿摸呢,找死是不是?”

    紧接着便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痛叫声,看起来被狠狠地教训了。付提亚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忍俊不禁地扬起嘴角。看起来,根本不用他操心,佛格已经被他的女人们拒之门外了。

    ”妈的,疼疼疼……别踹了,爷有钱,有……有的是钱,只要你们,嗝,陪爷喝酒,钱全……全他妈赏给你们花。”男人沙哑的语调拖着带着醉意的尾音,话语中时不时穿插几个酒嗝,显然没有少喝。

    “老色批,看看你那空瘪的钱包吧,做什么白日梦呢,你早就把你的钱花得一分都不剩了!”

    佛格死皮赖脸地抱着女人的腿,“怎么可能,爷……爷有的是钱,我知道了!你都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欲擒故纵!哈哈哈,你们这些柯沐的女……嗝,女人,果然会玩啊,爷就吃你们这套……唔?”

    佛格的话被一盆扑面而来的冰水打断了。付提亚潇洒地把空盆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对一旁看傻眼的老鸨露齿笑道,“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是他徒弟,我这就带他走。”

    “啊……徒弟啊,啧啧,这小脸……长得真不赖,怎么跟这种臭流氓混呢。以后管好你师父,别让他再来我家店了。”老鸨厌恶地瞥了一眼在地上打着哆嗦的男人,不解气地又补了一脚,才转身回了屋。

    “冷……冷……”佛格冻得嘴唇发紫,在地上蜷成了一个团,但显然酒气并没有被这盆冷水冲散。一等付提亚靠近,就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往上蹭,“死……死婆娘,又跟我玩这套……”

    是把他当成女人了吗?

    如果路边还有一盆冰水,付提亚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再给这个老混账上一课。他蹲下身,一拳往他那张瘦削难看的脸上呼了过去。这记重拳承载着这一个月以来积攒的怨气,公仇私仇一并报了,相当解气。

    佛格被揍得仰面摔倒在地,用手捂着脸痛呜了一声,嘴角渗出了血渍,“妈的……谁他妈打的我,下手真不知轻重,找死吧……”看来总算是被打醒了。

    付提亚俯下身挽住他的手臂,故作关切地询问,“师父,您没事吧?”

    他将那双凸起的鱼眼微眯起来,吃力地分辨着眼前的景象,好久才认出他,捂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臭小子,你敢打我?”

    付提亚连忙矢口否认,一本正经道,“我哪敢呢,师父!我刚把您从这店里给救出来,您都犯了什么事啊,怎么还让女人给打了?”

    “我让女人给打了?!”佛格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得胡子都要翘上天了,“哪个臭娘们敢打我?”

    “算了算了,师父,消消气,我们走吧,别跟女人一般见识,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佛格被付提亚连拖带拽着往前走,一路上骂骂咧咧,显然脸上这一拳的仇恨让他无法释怀。两人快要走到镇中央的广场时,佛格的酒意才逐渐清醒过来,打了一连串的酒嗝后,他甩开付提亚的胳膊,瞪了他一眼,“你要带我去哪儿,我不是让你这几天别来烦我吗?”

    付提亚从容不迫地对上他鄙夷的眼神,不卑不亢地说道,“师父,您辛苦赚了这么久的钱,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在柯沐镇挥霍得一光二尽。要我说,我们与其摆摊赚那些穷酸看客的钱,不如干一票大的,攒足本钱,这样您在柯沐镇尽情享乐的时候,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佛格显然没有想到,平日里对他低声下气的付提亚会提出这样的意见。他凸起的鱼泡眼狐疑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就凭你,还想干票大的?平时让你干点小活都被抓,别不自量力了。”

    “当初是我技艺不精。这次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师父,您去看一眼那边的布告,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广场的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布告板,因为许久没有人清理,上面泛褐的莎草纸张层层叠叠,其中年代久远的布告甚至可以追溯到两年以前,最新的一则布告正中央印着一个醒目的狮头彩绘,显然是有关于秋季斗兽赛的赛程公告。

    斗兽赛是利尼坦贵族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之一(1)。参加斗兽赛的多半是战犯或罪巫的后代,当然也有一些是自愿报名参加的勇士,想要以命相博,换得胜者丰厚的奖金。贵族与富商们将筹码压至他们青睐的参赛者身上,在斗兽场舒适宽敞的包间里,一边享受瓜果美食,一边高谈阔论激烈的赛况。这样的比赛几乎每个季度都会举行一次,地点在温莎主城南边的斗兽场。付提亚之所以了解这项活动,只因巴德尔的族人曾命丧于此。在他看来,这无疑是利尼坦丑陋的阶级制度最□□的体现。

    “斗兽赛……臭小子,你不会是在打奖金的主意吧?你知道参加斗兽赛的都是些什么人吗?”佛格眯起眼睛,轻蔑的眼光好像在嘲弄他的不知死活。

    “我可没有胆量贪图那笔奖金 ,我打的是那些观赛者钱财的主意。去观看那些比赛的人非富即贵,只要我们能够混进斗兽场的看台,一定能捞一大笔钱。”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他清楚佛格是个嗜财如命的贪徒,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他根本无法拒绝。更何况,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付提亚,到时候执行任务的人也将会是付提亚。假如不幸被捕,同样是付提亚背负所有的罪责,佛格非但不用承担任何风险,还能有机会获得一笔天降之财。精明如他,一定早就算明白了其中利害。

    恐怕佛格做梦也想不到,付提亚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实行这个堪比送命的计划。他用以牙还牙的手段欺骗佛格,从而达成他真正的目的——“唯一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是将我以吟游诗人跟班的身份带进温莎主城中。”

    佛格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鄙夷的目光睥睨着付提亚,可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无疑暴露了他对于这个计划的向往,“哼,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想逃过斗兽场守卫的巡逻?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你这个跟班也可有可无。等你死到临头,追悔莫及的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弱不禁风……哪怕付提亚在他心中是这么不堪一击的形象,他竟还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个计划,眼睁睁看着付提亚愚蠢鲁莽地替他送死。果然,贪婪和疯狂早就迫使他抛弃了人性,哪怕发财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以他赌徒的心理,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尝试。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师父,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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