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

    不知不觉,付提亚跟随佛格已经流浪了一个月有余。他在佛格的欺压之下委曲求全,好在他也靠着偷盗的生活攒下了一笔小钱。这笔钱随时有着被暴露的风险,使他每日的生活有如在刀尖上行走。

    他们从吉斯塔镇一路向北漂泊,遇到热闹的城镇会多待上一段时日,争取捞足了钱再辗转下一个城镇。他借着吟游诗人跟班的身份,一路上都没有受到任何怀疑,或许也算是他忍辱负重的回报吧。就这样一路赚钱流浪,他们来到了中土的柯沐镇。

    付提亚曾经跟着巴德尔来过这个名叫柯沐的小镇。他对这座城镇的第一印象,便是极度混乱。这座城市在历史上一直都是法外狂徒的聚集地,属于利尼坦法律的灰色地带。官府曾经试图整治过柯沐镇,但奈何这里的地头蛇一手遮天,与许多上流社会的贵族有着极其复杂的利益关系。官府的人不敢得罪那些手握实权的贵族,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王室对于柯沐镇的现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有意放任这些法外狂徒在这里为非作伥,恐怕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

    而柯沐镇杂乱无章的秩序恰好成为了黑市猖獗的温室,许多被官府管控的交易品在这里随处可见,来路不明的情报由各路鱼龙混杂的人通过情报贩交换。当初巴德尔慕名前来柯沐镇,便是想要打听一把巫族神杖的下落。保密卖家与买家的身份是黑市不成文的规定,可想而知,在这里获取的情报可信度极低,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像巴德尔一样抱着侥幸的心理来到柯沐镇,追寻他们心中想要的答案。

    上次来柯沐镇的时候,付提亚没有找到机会逃离巴德尔的视线,独自搜寻情报。幸好他与柯沐镇缘分未尽,几经波折,竟误打误撞又来到了这个小镇。或许,他能够在这里找到新的线索,摆脱他现在卑微难堪的处境。想到这里,付提亚不由对这个未知的小镇充满了期待。

    佛格对于柯沐镇同样满怀兴奋,但他的原因,与付提亚的恐怕截然不同。

    果然,进城后不久,佛格反常地扔给他了十枚铜币,脸上难得地露出愉悦的神情,“这几天别来烦我,自己找点乐子去。”说罢,便哼着喑哑的小曲,消失在了烟花柳巷之中。

    离黑市开业时间还有好几个时分,付提亚正盘算着该如何消磨闲余时光,目光便被路边的武器铺吸引了。长剑、弓箭、战斧、长枪……这个朴素无华的小铺子竟罗列了这么多种武器,每件兵器新旧不一,有些甚至还有折损的痕迹。店铺老板看他感兴趣,热情地向他介绍,“别看它们看起来像刚打磨出来的一样锋利,这些都是有年代的古董。喏,这把铸铁剑就是黑暗时期(1)我们祖先使用的武器。”

    付提亚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静静躺在丝绒衬布上,若不是店铺老板介绍,他还以为这是把生锈的废铁片。

    “这些武器都是从哪里来的?”付提亚伸手掂量起一柄做工异常精细的匕首,随口问道。

    “都是我千辛万苦从各地淘来的。您放心,这些东西的来路绝对没有问题,我拿我的人格担保。”头顶斑秃的老板拍着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道。

    他这么一说,反而显得更加可疑……

    付提亚仔细地观察了一圈售卖的武器,发现这些商品不仅折损度不一致,品次也是层次不齐。那把铸铁剑剑面坑坑洼洼,剑刃厚薄十分不均匀,一看就是低劣的次品。但手里的这把匕首显然出自名匠之手,不仅是刀柄精美雕琢的花纹,还是薄如蝉翼的刀刃,都完美得找不出一点瑕疵。匕首的刀柄尽头清晰地雕刻着一个豹头的徽章,显然是象征着某个家族的图腾。

    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偷来的吧。”

    老板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一改热情的态度,不耐烦地朝他挥手,“去去去,不买别在我这儿耽误时间。”

    没有反驳,看来是被他说中了。

    付提亚狡黠一笑,举起匕首在对着日头轻轻一挥,锋利的刀刃在空中留下一道冰冷的弧度。“老板,咱们是同行啊。你放心,我不拆穿你,你做生意,这点信誉被毁了可不太好。”

    笑里藏刀的威胁——言外之意便是,他随时都可以把这桩事情散播出去,损坏武器铺的名声。

    他暗中观察了一会儿老板愈发铁青的脸色,见铺垫得差不多了,才说出自己真正的意图,“这把匕首,十铜钱,卖吗?”

    这柄匕首虽然是个品次极高的优良品,但毕竟来路不正,本身也卖不了太高的价格。对于店铺老板来说,这样的珍品在店铺留得越久,物品主人找来的概率就越大,到时候反而会惹一堆不必要的麻烦,因此需要尽快转手。虽然以十铜钱贱卖给付提亚很吃亏,但总比赔了店铺的名声要好,遇到这种事,只能自认倒霉了。

    “拿着赶紧滚吧。”老板皱着眉头,像是驱赶过街的老鼠一样向他摆手,连那十铜钱都不要了。

    付提亚嬉皮笑脸地谢过老板,“老板生意兴隆!”

    去黑市的路他曾经跟着巴德尔走过几次,入口在一个非常隐晦的胡同里。漆黑的夜色里,一盏红色灯罩的油灯,照亮了胡同深处一个不被人察觉的门洞,妖异的红光也预示着门洞中暗藏乾坤。这盏红灯便是黑市的引路牌。

    穿过一条低矮狭窄的门廊,前方的洞口隐约亮着鬼影似般的红光。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所谓黑市,指的便是这些在深夜巷子里支摊贩卖的商贩,不论是卖家还是顾客都用兜帽或面具掩盖住了他们的真实面目,毕竟匿名交易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场所,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付提亚也戴起外袍的兜帽,将他那一头乌木色的深发隐藏在了衣料之下。

    整条巷子都被一盏盏血红色的油灯照亮,难怪柯沐镇的当地人也称这里为“鬼市”。妖冶不祥的红光打在凹凸不平的青石街上,压低声音交易的人群使得气氛更加诡异,令人不由汗毛直立,付提亚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每一个摊铺,目光停留在了一座古怪的帐篷上。与其说是帐篷,其实只是在简陋的木制框架上盖了一块厚布,面朝街道的豁口挂着张褶皱的帘子,从里面透出昏暗诡异的红光。付提亚记得巴德尔曾进过这个帐篷,当时他让他在外面等了好久,因此他对个奇怪的铺子有着深刻的印象。

    这里……就是传说中情报交易所了吧。

    付提亚立即提步朝那不远处的帐篷走去,在门外驻足了一会儿,在脑海中措辞了一遍接下来该问的问题,他便不再犹豫,将手伸向门帘。

    就在这时,门帘忽然被人拉了开来。付提亚没有想到帐篷里还有别的顾客,被吓了一跳。幸好他刚才停留了片刻,如若贸然闯进去,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布帘后赫然出现一个黑袍的人影,宽大的衣袍勾勒出属于女人的纤细腰身。她似乎早已察觉到门外有人,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猫腰从帐篷的豁口里钻出来,布帘恰好蹭落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头耀眼的银白色长发。一张属于少女的脸掩在细碎的发丝下,她淡淡打量了他一眼,清冷的目光没有任何温度,令他不由心头一震。

    她周身散发出那种寒冷的气场,显然与她的年龄不相匹配。更诡异的是,他竟在她的身上感知不到生命的气息。

    凡是生灵,身上必定会流淌自然之力(2)。作为王室的后裔,付提亚具备感知这种能量的特殊能力。但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没有任何自然之力的能量,难道……他不由感到后背发凉,不敢细想下去。

    少女面不改色地重新戴好兜帽,扫了一眼他手里攥紧的匕首,脚步没有多作停留。她的脚步轻得如同鬼魅,连呼吸都细不可闻,只在擦身而过时,掀起了一缕带着淡香的微风。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巷的红光之中,四周一切如故,就好像刚才的相遇只是他的幻觉。

    ……她是真实存在的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杵在门口了,赶紧进来吧——”

    帐篷里喑哑的嗓音打破了他的思绪,他猛地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赶紧掀了帘子进入帐篷之中。

    里面的空间几乎被淹没在杂物和古怪的灯具之中,在一张陈旧的木桌后面,裹着头巾的老妇人抬起满是褶子的三角眼,微眯着打量了他一番,手上写字的动作没有因此停留。羽毛笔刮过羊皮纸上留下沙沙的摩擦声,桌上油灯响起一阵噼啪声,红色烛光也跟着簌簌抖动。老妇人的长脸在阴影中看不清样貌,红光勾勒出她鹰钩鼻模糊的阴影,显得有些阴森可怕。

    “想要什么,年轻人?”老妇人并没有再抬起眼帘,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情绪。

    “刚才的那位顾客……是个女孩吧?”

    “第一次来鬼市吧,一副不懂规矩的样子。”老妇人一边写着字,一边淡淡斥责道,“不要多管闲事,尤其不要过问其他客人的身份。”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却散发令人不敢违抗的强大气场。

    她并没有否认他的问题,证明刚才的相遇并不是幻觉,在他之前确实有另一位客人来过这里。算了,现在不是琢磨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有正事要办。

    付提亚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打听一个人,圣洛哥巫族族长巴德尔。”

    他原本以为老妇人会对他的要求感到诧异,谁知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维持着冷漠平淡的语调,“出价多少?”

    “抱歉,那个……出价会影响情报的质量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老妇人冷冷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愚蠢的问题感到不耐烦,“出价越高,得到的情报含金量越高。你打探的情报十分珍贵,起价五金!”

    五金?!就算佛格都没有问他要那么多钱!

    付提亚难以察觉地蹙了蹙眉,但很快恢复了微笑的表情,“冒昧问一句,您是如何判定情报的含金量的?”

    “年轻人,你刚才是不是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啊?”

    “我说了,不要多管闲事。情报定价多少,这是卖家的事情,你没有资格过问。”

    看起来这老太婆并不好说话。付提亚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却没有将情绪表露出来,“实不相瞒,我没有那么多钱。这钱袋里有三十五银币,这是我身上的所有筹码了。”他把钱袋放在那张木桌上,一面仔细打量着妇人的神色。

    老妇人脸色铁青,显然快要下达逐客令了。

    “但我可以用其他的情报交换。”付提亚的茶眸里闪过狡黠的光芒,“我保证,这个情报的‘含金量’绝对让您满意,而且,有关巫族圣物——鬼杖(3)。”他特意强调了含金量这个词,仿佛在讽刺着交易所不合理的定价标准。

    老妇人果然被他的话引起了好奇心,但是仍旧没有卸下冷酷的脸色,“年轻人,你最好清楚你在做什么。”她从木桌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羊皮纸,递给他一支沾着红色墨水的玻璃笔,“把你想问的问题写下来。”

    付提亚有些戒备地望了一眼妇人。看起来老妇人已经对他容忍到了极限,想必如果他再问一句为什么,老妇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将他赶出帐篷。

    他想了想,在纸上写下——圣洛哥巫族族长巴德尔菲洛与利尼坦当朝皇室的关系。

    他之所以这样措辞,一方面是他不想提及丘易尼这个名字,就算这里隔墙有耳,也不会因为他提的问题暴露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他认为只要调查出养父与皇室的关系,就一定能推理出当初养父救他的目的。

    老妇人拿着他的字条看了几眼,就转身从帐篷的后门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她又带着一张新的字条回来了,将字条递给他后,淡淡提醒道,“阅后即焚。”

    这张新的字条是怎么出现的?是有别人在帐篷外交给她的,还是她自己装神弄鬼,绕到帐篷外面写下的?

    他带着疑问低头望向那张字条。

    ——其妹葛琳娜菲洛,为加尔诺亲王殿下(4)之妻。

    葛琳娜……

    巴德尔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妹妹,但他曾经听巫族人偷偷谈论过她。他们称葛琳娜为叛徒,当时他还不知道原因,这么看来,恐怕是因为葛琳娜身为巫族血脉,却与当朝皇室的亲王通婚,遭到了同族的排斥。难道巴德尔救他,是因为自己的妹妹嫁入皇室,所以对皇族的人产生了共情?

    可是就连母后维纳利斯都将他无情抛弃,身为外族的巴德尔,为什么会选择无视那个预言,将他从火刑中救下呢?这背后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就这些?”付提亚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不满。

    老妇人不予作答,指了指地上的火盆。只见那盆底积了厚厚一层灰烬,显然现在有不少的情报都在这里被销毁了。他叹了口气,将那字条用油灯里的蜡烛点燃,随后往火盆里一丢,“我怎么给您我的情报,要不您再给我张纸?”

    “直说就行。”

    “我打探到了鬼杖的下落,它流落在人类世界。”

    老妇人停下了写字的动作,眯着眼睛缓慢地抬起头,那双如同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剖析他的神情,似乎在观察他是否在撒谎。过了半晌,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其诡异不自然的微笑,“你的情报,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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