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是在一瞬间亮起来的，而叶橙很难去分辨在那时涌现出来的是什么情绪。
唯一感受是，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变了，叶橙却说不太上来。
一路上两人都安静，只下车前，叶橙手都握上了门把手，看着前座迟疑道：“那我走了，如果有空再联系？”
顾青李这时候大半个人都隐在了黑暗里，并不太能看清他的神情。
“嗯。”
回到东街胡同时，还差四分钟到十点。
这片晚上总是安安静静的，虽说白天也不太吵，住这的年轻人大多已经搬了出去，剩下的多是老人小孩。
叶橙看着黑色辉腾拐过一个红绿灯才走进去。
胡同太过弯弯绕绕，不熟悉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迷路。但叶橙有记忆以来的时光几乎都在这里度过，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边走，叶橙还在边想为什么没看见常在胡同口游荡的那只小黄狗。虽说严格来说，狗是他们这帮人一块养大。但不管怎么喂都养不熟，见了人就叫，堪称这片行走的门铃，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
只是没等回到家，叶橙就接到了好友俞微宁的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名字，叶橙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
电话响到第二声时才接起。
果不其然，她先是听见了一阵震天的音乐声。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如果俞微宁这会人在北城，而不是为了跨国订单满世界跑。
用膝盖都能想到，不是在泡livehouse就是club。
偏偏她还挺得意：
“宝贝晚上好啊，这么晚还没睡？”
叶橙撇嘴，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些：“你不也是。”
“对了宝贝，你猜猜我现在在哪。”
“……”
猜你个毛线球球。
叶橙握着手机，她今天出门没戴手套，右手已经有些发红。
“有事说事，直接点，不想猜。”
俞微宁本来也不是来找她玩，单纯通知。特地压低了声音，应该是捂着话筒：“你现在在哪呢？胡同，你爷爷那？”
“嗯。”
“我想也是。”她转移话题速度倒是很快，即使看不到人，叶橙都能想象到她应该是苍蝇搓手姿势：“你猜猜，我今天在北城看见谁了。”
叶橙并不关心，但还是挺配合哇哦了一声：“谁啊。”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应。
叶橙以为她挂了，复又看了手机屏幕，发现没有。
“喂？你人呢。”
结果就听见声：“算了，不说了。”
“下回见面，姐姐亲口和你说。”
“……”
叶橙最烦别人吊人胃口，下决心不再理她，几乎是回去就睡下了，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
原本是打算再休息一段时间再找工作。
但这天，叶橙在翻身起床后，莫名开始厌烦这种混吃等死生活。
于是翻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四处投简历。
叶橙自大四开始就一直在北城一家杂志社工作，因为规模不大，工作上没什么竞争压力。平平稳稳和一同入职几位同事度过实习期，在一纸合同递到面前时，叶橙翻看了会合同条款，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签了。
入职后，同样无功无过。
她没什么上进心。每天上班，交选题，写稿子已是极限，工作以外时间多一分都不太想做。
可从去年起，明明纸媒下滑趋势明显已是大势所趋，杂志社又不肯顺应潮流开拓线上浏览渠道提高知名度，想起来增设新媒体运营部门时，经营状况已经入不敷出。
年前，传出社里要裁员消息，人人自危，茶水间简直八卦满天飞。
叶橙依然没什么感觉，喝了口，照旧在电脑屏幕前改新闻稿件。
包括主编莫名把她叫进办公室。半个小时后谈崩，叶橙主动递了一纸离职合同，同样觉得并不意外。
在杂志社楼下711便利店坐了许久，看着来来往往穿戴整齐白领，叶橙好不容易才消化完已经失业这个消息。
她就这么垂着脑袋，又搓了搓脸。
一口喝完剩下咖啡，然后直接给爷爷打电话。
叶于勤一听她语气就觉得不对劲，问她是不是又没钱了。叶橙忙解释说不是不是，就是突然想回胡同吃饭，且明示比较想吃羊肉火锅和汽锅鸡。
叶于勤：“我看你像羊肉火锅。”
可当天晚饭，依然在餐桌上见到了火锅。
是那种老式的铜炉火锅，满满一桌子菜，羊肉并不是机器片出来的，纹路清晰可见。
饭后，叶橙自己煮了茶。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又殷勤给爷爷烤了橘子和板栗。
就这么磨磨蹭蹭在东街胡同住下，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个年。
……
这天午饭时间，在得知她要从东街胡同搬回春水湾。叶于勤也没多大反应，只夹了一筷子冬笋让她赶紧搬走，省得整天在家蹭吃蹭喝。
叶橙试探着：“那我真走了？”
叶于勤：“快滚快滚。”
“好嘞。”
叶橙就真的滚了，都不等家里保姆收拾好碗筷，叶橙直接收拾行李搬回了春水湾。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来过了。
这套房子还是大学时父母当作入学礼物送给她的，起初叶橙并不想要，但看着母亲淡漠神情，清楚她收不收对他们来说其实影响都不大，直接答应了下来。
几年下来，逐渐也习惯了，算是在这座城市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母亲眼光不错，这儿交通方便，且清静。
复式的公寓楼，叶橙上午就叫了家政清扫过，故而这次突发奇想要搬出来，地板和沙发都不算太脏，闪着微光。
叶橙拉开落地窗窗帘，有阳光照进来，她就着光把箱子里的衣物和书收拾出来。
阳光偏移，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光影。
接下来小半个月，叶橙都在忙找工作事情。
这天，才结束一场面试从写字楼里走出来，叶橙遥遥看见了一辆白色保时捷，车牌号很熟悉。
车上走下个穿着黑色高跟长靴的女人，个子很高，墨镜快遮了半张脸。
叶橙并不意外走过去，她只是没想到俞微宁这个时候会在国内，明明前两天才听她说在意大利看秀。
俞微宁从小个子就高，高中时顺利突破了173，传说中腿比命长代表。今天穿一身米色风衣搭配浅色牛仔裤，及肩微卷短发全部扎到脑后扎成一个小啾啾，搭配身后亮眼保时捷。
即使叶橙认识她多年，也不得不承认俞微宁确实很惹眼，来往路人都在看，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这位朋友，你是来走秀的吗。”
叶橙实在受不了如此高的回头率，赶紧把她推车里，自己跟着坐进副驾驶，反手扣上安全带。
当晚八点，两人出现在城西一家中式小酒馆。
叶橙这晚不太想喝酒，就百无聊赖转着面前茶杯，同时打量她们在的这家小酒馆。环境好是好，走的是田园风，如同此时叶橙背后，就是一扇挂着铜环的木质大门，椅子是竹椅，桌子是老式木桌，旁边还有个小水缸。
桌上摆着几只装着清酒的白色瓷瓶，叶橙一滴都没碰，全程在喝白水。
俞微宁在边倒酒边纳闷：“你怎么不喝啊，是不喜欢吗。”
叶橙就指指自己腮帮子。
“你是不是想要我命？”
俞微宁也好像这时才发现不对：“咦，你脸怎么肿了。”
“智齿发炎。”
“我记得晚上你非要吃海鲜自助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八百回了吧。”
叶橙是真不想说话了，尤其桌上连凉水都没有，温水喝得她愈加烦躁，伤口隐隐作痛。
“无聊。”
她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想走。
俞微宁和她认识多年，都是在东街胡同长大，一个住巷头，一个住巷尾。小学，中学，高中都在一间学校，连大学直线距离都超不过一公里，两人从不随便客气。
“别啊。”俞微宁直接把人拦住：“再坐会，酒馆才开张没多久，没什么客人，就当照顾照顾生意。”
叶橙有些回过神来了，一指这小酒馆：“你又投钱开店了？不怕俞叔打你？”
“没投。”俞微宁挠挠下巴，心虚：“是朋友开的，我就是入了点股份。”
……有差吗。
俞微宁也是看出她脸色不好，主动请缨。
“我去隔壁奶茶店看看有没有冰块。”
叶橙接过递来的包了冰块的毛巾，轻轻贴在脸上，总算觉得好受一些，再抬头，俞微宁又小心问：“还疼吗？要不要去附近药店给你买点甲硝唑？”
“不用。”叶橙不由得失笑：“坐着吧你，我等过几天不疼了去趟牙科诊所拔了就是了，没那么麻烦。”
剩下时间，叶橙懒得开口，就静静在听俞微宁说她去意大利看秀时候发生事情。
俞微宁高中时和叶橙差不多，都是学渣，班级吊车尾水平。高考后没意外去了一个北城没什么名气的二本学校。但她商业头脑不错，大二就拉着隔壁服装学校的一帮朋友一块搞了个女装工作室，做到现在已经小有规模，每月流水很可观。只是这两年俞微宁貌似迷上开店，剧本杀店，美甲店。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天生不适合，几乎都是死路一条。
叶橙至今还记仇，她往俞微宁投的发廊充了好几万，才剪了三次头，店直接倒闭，理发师托尼把店里吹风机都卷走了。
“对了，上回你打电话给我，要说什么。”
看着俞微宁说累了，停下来抿口大麦茶，叶橙突然接了话茬。
俞微宁也没想到，那天她只是随口一说，叶橙一直记到现在。
“啊，你饿不饿啊，吃点小菜啊，这个不辣的。”
俞微宁忙把一碟小食推到她面前。
叶橙这会确实挺饿的，刚刚吃饭时没什么胃口，没吃多少，夹了一筷子小食。
“谢谢啊。”
“所以你要说什么来着。”
俞微宁：“……”
但见她始终不愿意说模样，叶橙没勉强。
酒喝到一半，邻桌有人过来问俞微宁要微信，她没给。眼见着那人走后，叶橙突然开口道：“我前几天碰上顾青李了。”
俞微宁也是没想到，她斟酌了半天该怎么开这个口，叶橙轻飘飘就说了出来。
故而此时俞微宁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啊了声：“你们怎么遇见的？他回来后找你了？”
叶橙是觉得她这话好奇怪，顾青李回来归回来，但没什么事找她干什么。
指尖触到杯沿，叶橙嫌烫，轻轻吹了吹。
“不是，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