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叶橙内心简直愧疚感爆棚，半天没想起来回话。
想着要不要直接打钱吧，什么都不如打钱来得实际。
又觉得，按照顾青李的性格，应该不会收。
看着隐在黑暗里侧脸，叶橙手抓着身下皮椅开始走神，无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两人曾经是同班同学。
或者不止是同班同学。
太多细节叶橙已经记不清了，隔了太久，需要费点力气才能想起来。
她其实和顾青李当过一个月的同桌。
和大部分不让男女同桌，一点风吹草动就棒打鸳鸯，怕引起早恋的班主任不同。那时候她们班老师思想还算开明，知道过犹不及，况且他底下这群学生他哪有不清楚的，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锱铢必较。
况且有一点比较特别，就是叶橙……太能聊了。
传说中老师最头疼的，成绩不怎么样，但扔条狗都能聊起来的类型。
排过无数次座位，几乎每次都没用，总能一不小心给她找到聊天搭子。
顾青李则是那种最受老师欢迎，成绩好话少，推上台还可以分分钟给你来段国旗下的讲话的好好学生，规矩得很。
老师本意是打算让寡言的同学镇一下她，顺便把她狗啃一样的成绩拉上来点，不至于次次月考都拉班级平均分。
开始叶橙确实规矩很多，作业能按时交了，那手语文老师怎么看都看不懂的狗爬字也工整了很多。
可就是在排座位一个月后，某次班主任晚自习例行巡查。暗中观察时，亲眼所见叶橙偷偷从顾青李桌肚里掏动物饼干吃，换个角度看，还能看见被掩在男生宽阔背影下，敞开的零食袋子口。
班主任当即就把两人叫了出来，指头恨不得在叶橙头上点个窟窿出来。
“老师我错了我错了。”她这时候倒是滑跪很快，头低着，乖乖巧巧惹人怜的模样。
偏偏说的话差点没把班主任气死：“下次我一定放自己桌肚，谨听老师教诲，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同学。”
“但这事和我同桌应该没关系吧，您还是先把人放回去吧，人数学卷子做到一半呢就被您叫出来了，多不合适 。”
“要是我同桌卷子做不完，明天科任老师又得找您喝茶了。”
一口一个您，礼貌又恭敬。
年纪轻轻就地中海班主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归是没说什么，挥挥手先把顾青李放了回去。
隔日上午，班主任直接小范围调整了一下班级座位，把顾青李换走了，生怕她这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距离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太久。
七年？八年？叶橙记不太清楚了。
故而在十天前，叶橙再一次见到顾青李，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人认出来。
那天，恰巧是立春日。
再回神，有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光影。
叶橙注意到车窗外闪过一条小吃街，正是饭点，几家店都很热闹，烟火气很足。
叶橙突发奇想叫人：“顾青李。”
他应声回头。
“你等会有别的事情吗。”
“没。”他听出来：“你有事？”
叶橙扒拉着车座，试探：“你现在饿不饿。”
“来都来了，要不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她到底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请客吃饭这个弥补理由再简单不过。况且她心里也有计较，按照一般思路，如果两人并不熟，找借口一番推辞或者说是改天再约实际上可能是永别的概率比较大。
然后叶橙听见一声。
“可以。”
“……”
甚至已经趁又一个红灯点开手机看两眼消息，顾青李轻描淡写道：“我朋友正好也还没吃，加个人，不介意吧。”
“……”
是一个不够，非要连吃带拿是吗。
但多一个少一个人叶橙也不会真和他计较，叶橙慢吞吞道：“可以啊，随便。”
顾青李闻言，扫一眼后视镜。
问她想吃什么，听见一句随便，问她是吃川菜还是苏菜，又是一句随便，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偏好，还是一句随便。
顾青李回北城的时间不长，他太长时间没回来了。
即使在这，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只能凭着记忆开到一条老牌的美食街。
但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都没决定下来。
二月初，北城街道寒风阵阵。
叶橙裹紧了围巾，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抬头：“可是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要不算了，改天？”
顾青李：“……”
“你跟我来。”
于是就这么自作主张载她到某家私房菜馆门口。
这边叶橙很少来，不太熟悉。
就是还没等叶橙多看两眼熟悉环境，才下车，就刚好和寒风中正跺脚取暖的男生对上目光。
傅连城长得白白净净，小眼睛，头发柔软。看着年纪很小。实际上确实很小，才二十出头。但他轻度社恐，平时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
能在大晚上冒着寒风出门帮忙占座，不过是因为这家私房菜馆消费水平不低，如果不是有补贴基本不会考虑这里。
收到顾青李消息时，傅连城几乎没怎么想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边套衣服边好奇问：“今天怎么这么大方，是买彩票了吗。”
顾青李并不意外没有回他。
但他没多想，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可当下，傅连城一看见叶橙，几乎是下意识躲在顾青李身后，一万分警惕看着她，脑海警铃大作：“老大，不是说好就咱俩一块吃饭吗。”
“这女的谁啊。”
叶橙目光在两人间游荡了会，正要解释。
顾青李直接拎着傅连城卫衣帽子，打开副驾驶座门把人塞进去。
“谁和你说好了。”
“一天到晚吃白食你话还这么多。”
然后回头，把外套脱下来递给叶橙，就这么边叠着烟灰色的衬衫袖口，边淡声交代：“你先进去占座，我和他去停车。”
叶橙看着被硬塞过来的外套，又看看他身上单薄衣衫，不是一般震惊：“这就不用了吧……你还是穿上吧，就穿这点，不冷吗。”
“还好。”
话是这么说，看着车影离去，叶橙抱着沾了他体温衣服。大腿刚好磕到衣服口袋里的硬块，应该是手机之类东西，叶橙心底有些异样。
走进去一路，叶橙都在观察饭馆环境。
大厅有座约两人高的假山，石缝间有水流潺潺流下，叶橙跟着侍者往另一边走，直至在其中一桌落座。
五分钟后才看见顾青李领着人进来，不知道是和他洗脑了什么。这回傅连城态度倒是好了很多，没那么抵触，但依然带着一点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拘谨。
“你好，第一次见，不好意思啊。”他主动报了自己名字。
叶橙不由失笑，知道这或许对他来说已是极限。
“你好，叶橙。”
三人点完单后，半晌没人接话。
叶橙倒是没什么感觉，饭馆环境很好，窗几明净。望出去有个小院，有支开得红艳艳梅花颤颤巍巍从窗外伸进来，在微风中拂落几片花瓣。
顾青李手机就是在这时响起，他看了眼来电人接起，但只听了两句就递给傅连城。
“找你的。”
傅连城脸直接皱成一团：“是谁，唐老师？”
“嗯。”
他表情诚恳，用唇语小声示意：“就说我不在，说我死了也行。”
顾青李连提醒他都来不及，就这么看着他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老大，你是不知道，这两天我半夜都在记挂着项目。偏偏唐老师还见天天都没亮就问我进度，我大学和我初恋女友分手都没这么惦记着过。”
好不容易吐槽完。
顾青李：“我开了公放。”
傅连城：“……”
电话那头人也出声了，连本不愿意听他们聊公事的叶橙都听得清清楚楚。
“傅连城，你他妈以为我聋了吗。”
傅连城瞬间脸垮下来，接过手机就出去了。临走前，顾青李又递过去让他带过来的充电宝和数据线。
“拿着。”
傅连城看着面前的充电宝，还以为自己看错，不是很懂还剩百分之八十二电量的手机有什么充电的必要。
不理解，但是尊重。
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青李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手边，盯着茶杯口氤氲的热气，突然开口：“爷爷身体还好吗。”
叶橙微怔，没想到竟是他主动提这茬。
拳头紧了紧，又松开。
“挺好的，能吃能睡，上个月还去花鸟市场逛了圈，领回家一只白凤头鹦鹉，每天不是去胡同口下棋就是逗鸟。”
“嗯，春节在外地，也没来得及去拜个年，记得替我带个好。”
他慢吞吞应，这回目光在她身上停留时间长了些。注意到她脸色依旧苍白，没什么血色，围巾裹着的那张脸很小。
偏偏一双圆圆小鹿眼灵动又清亮，但此时半垂着，打不起什么精神的模样。
顾青李语气放轻，又仿佛真的只是顺便关心，他说道：“那你呢，最近过的怎么样。”
“我？”
叶橙愣怔片刻，总觉得这话有别的什么意思。
或许是上学时习惯了顾青李软包子，任她搓扁揉圆的性格，叶橙下意识觉得是她想多了。
叶橙只是捧着茶杯笑笑：“我能有什么，还是那样，都挺好的。”
待傅连城挂断电话回来，前菜也刚好上来。
只是他匆匆喝了口水后就解释自己图没画完，要回去赶工。顾青李略点了下头表示理解，叶橙没听懂，但见他眼神不断在那道没动过一筷子的凉拌猪肚上徘徊，主动：“你还没吃晚饭吧。”
“要不，给你打包了？”
傅连城这回语气要真情实感很多。
“好好好，我第一眼见就知道小姐姐你肯定是个好人。”
叶橙：“……”
傅连城感恩戴德拎着一次性食盒走了。
这场饭局攒得很突然，接下来时间，叶橙没什么话和他好说，只顾着埋头吃饭。两人就这么吃完饭后，叶橙吃到后半段，不过就去趟洗手间功夫，回来时发现帐都被结过了。
顾青李正好在前台收起手机，手上拎一件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回头睨了她一眼。
“回去了。”
彼时，叶橙已经穿上衣服跟着他走出饭馆，室外冷风阵阵，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大衣。
“不是说好今晚我请客吗，你怎么抢着结账。”
顾青李就单手抄兜，看着门外景象，并不当一回事。
“想什么呢，我这两个人，怎么好意思让你付钱。”
好像，也有点道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之后，下次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叶橙点头，吐出个哦，声音很闷。
她向来不太习惯欠人人情，思来想去想不出什么补偿法子。顾青李略微侧头，看她跟在身后不说话，并不难猜出是在想些什么。
“非要分这么清？”
又是一阵风吹过，叶橙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半张脸都快埋进围巾里。
“嗯。”
这时，他俩也已经快走到停车场。叶橙见他迟迟没下文，正好看见他从口袋里把车钥匙掏了出来。停车场是露天的，且这块灯貌似坏了，不太能看清全貌。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按亮了车灯。
叶橙就在瞬间亮起的光里听见他低声说：“那就先欠着。”
“不是你说，要改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