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

    四月份的天。

    桥南湖畔多雨多雾。

    多年未回去,是时候给外公外婆扫扫墓了。

    一周后,清明节。

    临近傍晚,归思到达青山墓地。

    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可见度不足三十米,道路湿滑,归思抱着菊花和外婆喜欢吃的葡萄小心翼翼地上山。

    大概有六年没来扫墓,归思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外公外婆墓地具体位置。

    外公外婆刚去世时,她受了委屈便跑来这里一待就是一夜,也不害怕,每次跑来根本不用想,就能准确找到具体方位,后来就很少有心事来哭诉,大多时候是独自咽进肚子里慢慢消化。

    上大学后,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时间走得很快,什么都在变,外公外婆都去世16年了,墓碑却和16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墓碑前摆满了新鲜花束和食物,应该是有人刚走不久。

    来时,归思想,她有许多话跟外公外婆诉说。

    告诉他们,她这些年的经历,毕竟有六年没来,就算说上一两个小时也说不完六年发生的事。

    可看着外公外婆的照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连一句简单的‘她这些年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她’的话都说不出口。

    若外公外婆还在世,这16年来的心酸苦楚,她至少少尝一半。

    归思很少有遗憾,唯有外公外婆在世时从未在他们跟前尽孝这一点,一直愧疚至今。

    她从小跟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从来就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性格,经常跟街坊邻居家的小孩打架,把人家小孩打得鼻青脸肿的,为此外公农作回来,大半夜还要提着好酒好菜上门给人家道歉。

    而她每次打完人,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委屈,一个人躲起来,等着外婆来找她,而外婆每次都能轻易找到她,不管她躲在哪里。

    “姐姐?”

    归思听到声音,侧头一看,是个年纪二十出头的女生。

    是安越吗?

    安越比她小六岁,算起来应该正在读大学,六年没见,她这个妹妹变化还挺大的,五官长开了,也漂亮了不少,只是长得太像她爸。

    归思特意来得晚一些,就是不想遇到任何熟人。

    也不想被打扰。

    安越不该在外地上大学吗,她怎么在这,难道毕业了?

    归思点头算是回应,收回目光,向外公外婆深鞠躬。

    安越快跑过来,再次确定是归思后,很是惊喜:“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归思稍稍拉开她们的距离,说:“刚回来,来看外公外婆。”

    “爸爸妈妈今天早上就来了,姨妈现在忙着给人做媒,可忙了。她应该刚走不久。我是因为刚兼职结束,才来晚了。”安越笑着说,“想不到会这么巧,遇到姐姐。”

    想不到莫女士嫁人六次都找不到如意郎君,如今给人做起了媒人。

    莫女士这眼光,有人信吗?

    归思不喜欢听别人的琐事,也不关心他们的生活,可耐不住安越话多又热情,只能应和:“很巧。”

    安越亲呢地挽上归思的胳膊,一串接着一串的问题:“姐姐,你是临时回来看外公外婆后就回去吗?你现在住哪里?跟我回家吃晚饭吧,妈妈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小姨最近身体好吗?”

    安越:“还行吧,一直吃降压药,每天饭后散步跳舞,日子可让人羡慕了,不像我焦虑毕业后找不到工作。”

    归思安慰她:“离毕业还算早,不用过早忧心忡忡,工作机会这么多,总有合适的。”

    安越嘟着嘴抱怨,“我要是高中时期努力一点考上好一点的大学,我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焦虑了。哪像姐姐你,考上国内第一学府南州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南州工作。让我羡慕死了。”

    归思牵强地笑笑。

    人总有羡慕不完的事。没什么值得她宽慰的。

    归思不想多说,“你要跟外公外婆说话吗?我先走了。”

    “不用,我没什么悄悄话说,我每年来扫墓就是来看看他们,不习惯向他们诉说心事,怪奇怪的。”安越说。

    安越性格开朗,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有什么委屈当场发泄,从不积攒到第二天。

    心里也藏不住事。

    更无法积攒到清明节,更没有来外公外婆墓前说一通的习惯。

    安越继续问:“姐姐,你还没说你现在住哪里呢?你好多年没回来,我好久没和你一起吃饭睡觉了。今天清明,我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多准备些好吃的。”

    “不用了。”

    安越:“为什么?”想到姐姐这么多年一直忙工作不回来,回来一定是因为有工作,可能没时间。

    她又道:“姐姐是不是要忙?”

    归思已经退休,当然不忙。

    她现在回来了,那些亲戚迟早是要知道的,但她还是想能拖一日是一日。

    主打一个不想社交。

    “很忙,回头微信联系。”这不算假话,归思正忙着找房呢。

    安越有点遗憾,“那姐姐先忙工作吧,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几天?我周一就要回去上课了。”

    “不确定。”归思试图蒙混过关,敷衍了事。

    最后安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归思总算松口气。

    她不怕应付安越。

    她是怕安越这个大嘴巴传话速度快,把她回来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

    她想能清静几天是几天。

    毕竟她回来养老这件事,应该没几个人能理解,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只是怕好为人师的大家长,跑来指点她的生活,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还觉得自个是好心。

    归思叹气:“人为什么要有七大姑八大姨呢,既没感情也无利益纠葛,单凭一点稀薄的血缘,困难的时候得不到他们半点帮衬,穷的时候又不会借钱给你,所以他们有什么用呢?”

    多年没回来,桥南变化很大,以前的高山土坡被夷为平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商业中心从以前的一两个增加到七八个,因为旅游业的建设,桥南近几年的发展可谓是突飞猛进。

    桥南出名的是大海和古镇,尤其古镇是保存完好的白墙黑瓦,引来无数人踏足这水墨古城。

    归思往古镇里走,她不太像本地人,反而像游客。

    这里当初属于乡下,是离县城偏远的一个小山村。

    谁会想到,十年后会变成一个天南地北的人跑来打卡的旅游景点。

    而外公外婆当年的老房子,被改建过后,建成了民宿,地处古镇街口。

    民宿名叫静夜的猫,是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归思还未见过老房子改造后的模样,如今还没找到心意的房,正好去这间民宿住,体验一番。

    归思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挨家挨户亮起了红灯笼,摊贩口卖吃的和玩的却正是热闹时候。

    静夜的猫。

    听这个名字就知道猫很多。

    归思刚踏进门,就见有人正抱着猫咪喂猫条,肥嘟嘟的胖橘乖巧地眯着眼舔食,和花园里躺在躺椅上吹着凉风的人一样惬意悠闲。

    这花园以前是个菜园子,归思还在这里种过南瓜和白菜。

    房子看似改动不大,却早已没了记忆中的影子。

    “您好,请问有预订吗?”一位漂亮的小姐姐开口询问归思。

    她穿了一身石榴长裙,说话有桥南口音,声音软糯好听。

    归思笑着回应:“没有预订,还有房间吗?”

    “有的,请跟我来。”小姐姐说,“我是这家民宿的老板,我叫西岭,你是来桥南旅游吗?”

    归思:“不是,来扫墓的。”

    “……扫墓?”西岭偏头不解,她头一次听到这种理由,虽觉得奇怪,也没继续追问。

    来桥南的人理由有千万种,来扫墓是第一次听见。西岭笑笑,带领归思去登记入住。

    “现在还剩三间房,美女想住哪一间呢?”西岭问。

    归思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提出想看一看。

    西岭拿上房卡,带归思往里走。

    她们路过堂屋时,有宽敞舒适的休息区,有客人正在逗猫咪玩,见到西岭亲切地打招呼,转角是个吧台,有三五人正在喝茶聊天。

    归思路过以前外婆住的房间,房间左侧的佛像居然还在,以前外婆每日早起诵经雷打不动,又常年吃素,她是归思见过的最虔诚的信徒。

    这尊佛像前还有香火,外婆走后填了新的信徒。

    “这是原来老房子的主人留下的,我当时装修的时候没舍得拆,来这里居住的客人也喜欢拜拜。”西岭笑道,“我虽不信这些,却也常拜。”

    这尊佛像是除了房子以外尚存的唯一旧物,让归思想起很多以前的回忆,眼眶也渐渐湿润,“谢谢你,西岭。”

    西岭下意识回应:“啊?不用跟我客气的。”

    西岭:“这一间是舒适的单人间,就是有点小,美女如果想住宽敞一点的,另外两间要大一些。”西岭拉开窗帘,边走边解说。

    “真巧。”

    西岭:“什么巧?”

    归思:“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间感觉亲切,就这一间吧。”

    房间内摆设早已陌生,但却是归思曾经居住的卧室。

    真好。

    她回家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