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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

    自忘忧陵回来后,回暖白日里待人处事与从前一般无二,只是夜里每每噩梦惊醒,仅被回声发现的便有三四回。回声耐心地安慰回暖。她明白,在忘忧陵那种地方即使只待上一日一夜,已足够成为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回溯很敏锐,他也发现了回暖的些微异常,然而作为兄长有些话他不好开口,便偷偷拉来回声与她说。回声让回溯莫要忧心,在忘忧陵里那里回暖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单纯被吓到了。他们平日里谨慎呵护她些便是。

    然而回声自己的噩梦却无人可诉说。因为那噩梦是由她亲手造成的,在今后的每一日里,她必须生生受着这份活报应。知凉和知懿,已是面目全非人鬼难辨。曾经她一直抗拒着去发现的事实,终于还是被她亲眼看见了。而在知凉和知懿背后,还有多少霍氏族人承受着这样或那样的非人折磨?乾安帝萧重嵘当年没有处死一个霍家人,就是为了欣赏他们活着的痛苦吧。

    手腕上划下一条血道子,回声吃痛才发现自己推车的时候没留心手擦上了木车车辕的钉子。现在回声做什么都能走神走到知凉知懿身上,刚才甚至忘了收买包子的钱直接让人给溜了。越反省越是发现自己不可原谅,回声拾起推车把手打算继续出发。

    “如今是愈发学会如何打发自己了。”萧无垢的叹息声出现在身后。

    回声转过身,抬眼看向萧无垢。萧无垢拿出自己绣着金色暗纹的丝帕替回声将手腕伤口仔细包扎好。丝帕上有疮药,是萧无垢特意让铁观音做的,就是为了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他清楚无论自己怎么说回声也不会听自己的话去看大夫好好上药,还不如自己准备得周到一些,免得看到了以后白白生气心累。

    “你怎么……出来了?”回声喃喃开口问道。萧无垢此时应该被桓皇后禁足宫中筹备八月大婚才是。

    睨了回声一眼,萧无垢转身摆了一下手,不远处的随身侍卫便小跑上来,扶起木车的把手替回声推起木车来。萧无垢每次来看回声的时候都是单独面对回声,他的近身随侍则匿与人群之中或林梢之后,只有在萧无垢有需要时才会上前。回声不想让萧无垢的人帮忙,但见此时萧无垢一副神色不霁的样子,她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怕大家彼此没意思。

    不需要萧无垢回答解释,回声马上想明白了。其实何须禁足?就算不禁足,萧无垢一个皇子又能跑去哪里?八月大婚,势在必行。回声想自己要不要帮忙劝劝萧无垢,但她不是在帮桓皇后,她是在帮萧无垢。看着萧无垢为了她如此挣扎疲惫,她即使无情冷酷亦于心不忍。可她若开口,会不会对萧无垢是另一种更深的伤害?何况她早已经多次清楚地向萧无垢表明自己的态度,萧无垢要是肯听早就听了。连他生母都管不住他,她还妄想影响一个皇子的言行思想吗?

    送回声到家后,萧无垢马上便告辞准备离开,他只是来确认回声的身体是否已无大恙全然康复了。如今见她活蹦乱跳还能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那他便没有理由再留下了。回声却叫住了萧无垢,她问萧无垢能不能帮她从桓府要出知凉和知懿来。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仅越界了,而且还自私地将萧无垢推向了他不愿交集的桓府中去,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要能救出知凉和知懿,哪怕只有一分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萧无垢几乎快忘却了霍知凉和霍知懿这两个人。双眉微蹙,他询问回声为何提起这两人。回声便把当日她在桓府见到的知凉知懿的状况都与萧无垢详细说明了。萧无垢虽然与桓府是近亲,但知凉知懿那样只能匿在黑暗中的角色,桓府不会把他们拉出来带到萧无垢眼前。萧无垢自然是不知情的。而在听到回声的说明后,萧无垢清明的眸中怒焰炽盛。虽然这些在权贵之中的存在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但萧无垢人品清贵目不生尘,从不沾惹这种腌臜行经。天行健,君子之德,重在阳刚清明。更何况这腌臜事的两头,一边是他母后的亲族,另一边则是曾经的大原士族神海霍氏。

    然而看不惯,却不意味着现下的萧无垢有心改变这种风气。身为大原的储君,萧无垢日理万机,有许多关乎民生社稷的事务要去学习与处理,无论是乾安帝还是丞相,都不会有意愿让他去清理皇家世族靡靡之风盛行这等不入流的小事。况且他身为大原储君,也只是个储君而已。这个储君,也许有能力将一方百姓解救出洪涝之灾,有能力让数城万千百姓免于冬日横死街头的悲惨命运,但他无法勒令他的亲舅一族改除豢縻恶习,释放家中面首亵宠出归。

    回声也许是一个自私的混蛋。她为了自己的亲人可以如此无礼地向萧无垢提出过分的要求,但在意识到自己让萧无垢陷入两难的境地后又无法为自己的亲人而坚持,犹豫着要不要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

    原本尚未做出决定的萧无垢在看到回声踌躇含辛的神色后,告诉回声他会想办法。萧无垢不轻易许诺,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相当于答应了回声。

    抬眼瞄了萧无垢一下,垂眸,然后又迅速抬眼瞄了萧无垢一下,迅速垂眸,回声默然转身,在院子门口篱笆台上抱臂而坐。萧无垢没有明白回声的意思,直到看到她脸上清薄的两道泪痕。回声其实也没有哭,她只是简单地流了两行泪,眼泪流完就没了。萧无垢太好了,好得让她难过。

    于心底无声处叹了口气,萧无垢蹲到回声面前,轻攥袖角为回声抹去颊上泪痕。“声声,我做所有事都只为想你开心,不是为了教你感动,”更不是为了教你哭。事实上,回声越是感动,萧无垢就越是失落,因为他很清楚,感动也许能带来爱,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爱。

    萧无垢脑子转得很快。她让回声和回溯扮作运送恭桶的夜香郎半夜从桓府西门潜入,再将知凉知懿装入恭桶中运出。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中间的作操过程,萧无垢又与回声细细地推敲了一番,直到这个计划看起来没什么大的疏漏为止。

    七月末八月初的一个凌晨,行夏正茂。两个例行丢弃秽物的家侍回府,在西门入口处被守卫拦住。两个家侍出示了桓府腰牌,守卫便打开门放两人进入。这个腰牌是萧无垢提前准备为回声回溯二人准备好的。

    桓府之园繁盛华丽,园中之景诡谲多变,纵使曾经来过多次,回声也总是迷失走丢。幸而有萧无垢提供的部分桓府各庭及其兵防分布图和回溯识位断路的本事,徘徊一阵后找到了夜香房,否则就这入门后的第一关回声就得败下阵来。不说别的,就回溯这个脑子,回声只得表示羡慕不来。

    夜香房有许多家侍在清洗恭桶。回声回溯虽然脸生,但夜香郎因为职责特殊,平日里都会用布巾蒙住口鼻,一来防臭,二来也是一种身份鉴别,免得他们近身无意间冲撞了府里贵人。这也是萧无垢要回声回溯两人假扮夜香郎的原因之一。而且,府中家侍都各有各的要忙,即使身边有动静也懒得抬头看一眼,因此回溯回声得以顺利地挤进了夜香房。

    夜香房常年飘有一股异味,但是这种异味回溯和回声在哭佛巷早已闻惯,也就见怪不怪了。他们不是什么贵人,他们和房中的夜香郎才是一伙的。这里是他们要待一至两天的地方。至于是一天还是两天,要看他们行动的顺利程度。但萧无垢警告过两人,即使第二日依然无法成功,也必须在第三日半夜随运输秽物的夜香郎一同出来。这点回溯和回声都明白,在桓府待的越久,被认出来的风险就越高。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躲在房中最阴暗的角落里,回声与回溯一边装模作样地清洗恭桶,一边商讨接下来的对策。首先,他们要找到知凉知懿的人在哪里。这一点萧无垢也不可能知道。他唯一清楚的就是,知凉知懿定然被放置在他给他们的那小半扇分布图中。这扇分布图也是萧无垢与回溯商量出来的结果,依据回溯对世族园林府园地理建筑的了解以及萧无垢对桓府的分析。

    回声与回溯把自己的恭桶悄悄混入了桓府其他恭桶之中。他们必须很小心地注意,以防这两个恭桶被别人取走。这两个恭桶由回溯亲手打造。虽然外表看起来与一般的恭桶并无二致,但恭桶中间实际上被做出了两个圈,大圈套小圈。外环大圈里装入夜香,内圈里装入人,并在内圈顶部盖上一个盖子隔开外环与内圈。如此便可以瞒过守卫的检查偷偷将人运送出府。

    此处是桓府西门西后院,地处偏僻,生态荒凉,相对来说少有人来。许多家侍护卫,在桓府服侍了一辈子,也没踏入过这片地界。这恰好便于回声回溯找人。但是这块地方着实地大,要照现在这般速度,就是三天也搜不完。回声跟回溯说要分头行动,回溯不太放心,但是回声固执而坚定。回溯就是这点不好,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顾头惧尾。难生花还在等回溯的意思。等回溯的意思清晰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回溯告诉回声,一直沿着西府这条清河走便不会迷路。他没有把分布图给回声,因为他知道分布图给回声她也看不懂,不如教她最简单的方法。

    沿着这条河。回声记住了回溯的话。西府河畔有许多荒凉的小屋窄巷,回声一条条一处处地钻进去寻找。渐渐地可以听到远处笙箫乐声传来。她知道,连着三日是桓府家主桓关镜的生辰宴,有许多大人物会来给他祝寿,桓府兵力主要会集中调布在前院,后院则相对分散稀疏许多,这也是萧无垢的考量。

    日轮颠换,转眼薄暮。这些房子大多荒弃,只有少部分有侍人活动或者生活的痕迹。从房子状态和用具成分来看,这些侍人之所以被分配至此,多有来自主人惩罚的意味。从这个角度分析,知凉知懿被押禁在此处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最后搜遍整个西府都没有找到人,那便只可能如萧无垢和回溯所言,知凉知懿被关在哪位主子的主殿侧室或密室中,这是最糟的情况。除非朝廷查抄,否则没有人可以把知凉知懿从桓府主子的房间里带走。

    沿着这条西府河摸索,试图搜寻到有关知凉知懿的痕迹,更添暮间光线昏暗,待回声发现自己已走出西府后院范围时,已然迟了一步。府内一队巡逻的侍卫发现了她。侍卫原本只是喊她停下例行询问,但回声急中生乱,居然跟着本能撒腿跑了。她马上反应过来暗骂自己蠢货,可跑都跑了这时候不可能再停下来,只能靠着这里假山湑水遍布,九曲庭廊环绕的地形试图躲过搜捕了。

    巡逻侍卫自然追回声而去。可巧此时原本不多的薄日被云翳遮掩,天地间陡然黯然,徒留一丝倾塌的光韵。回声如机敏的小兽一头扎进了上合下盖的九曲庭廊之中。而后面的侍卫边追赶边试图派人从侧边包抄回声,回声焦急彷徨之中硬生生地撞上了一堵坚实的肉墙。

    痛死,这铁骨头……毫无歉意可言,保命要紧的回声撒腿要走,可眼角余光的一瞥却教她瞬时屏住了呼吸,更遑论控制自己僵硬的四肢了。

    是萧镇鼎。

    比大脑更快一步,回声的双手下意识覆住自己的面庞,在确认面颊上遮住半脸的墨巾依然完好安在后,她才稍微放下点心来。回声强自镇定,然而在撞上萧镇鼎目光后,瞬间湿红潮热的眼眶暴露了她此时起伏万千的心绪。

    紧随的侍卫眼看及至面前要把自己抓走,回声勉强掩下心中动荡,越过萧镇鼎扭头跳进庭廊边的灌木丛,朝里巷跑去。直到累倒在暗巷深处无出角落后,回声横躺在莠绿中大口大口地喘息,才敢确信自己摆脱了追兵。

    晦明交接的天幕中已有星辰几点,新月半支。桓关镜的寿辰自然会邀请萧镇鼎。回声一直清楚她和萧镇鼎在同片宅邸中,她只是没想到,会遇上萧镇鼎。在西府与东苑交汇的庭廊里。

    手掌撑着尖利的莠草勉强起身,回声得马上赶回夜香房,要不回溯该担心了。不对,身体微滞,回声突然想到自己扮作夜香郎的模样,那些侍卫追不到她之后必然会搜寻夜香房。她现在已经不能回去了。

    这确是愁煞回声。正踱步犹疑间,回声忽然听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训斥声。应该是西府哪个小侍做错事正在被管事教训。回声此时被一片茂盛的灌木莠草所挡,别人看不到她,但她抬眼便能从草木缝隙中窥见对方。

    尽管没见过几面,但回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身着绣服一脸憋屈着挨训的人。桓谢雁。他是桓家少爷,但从名字便可看出他并非嫡系,而是出自桓氏分支,还是极没声量的一支。因为他爷爷和桓关镜父亲的情分,所以从小与家人一道住在桓府主家。桓谢雁父亲夜晚酗酒流连风月白日里则酩酊大睡一觉不起,母亲也是个没主意的官绅小姐,于是将他养得胆小而腼腆,怕事躲事,自父母死后被打发在西府里住着,连桓府里稍有点权势的管事也能随意呵斥他。

    管事骂人利索,马上回声便听明白了。原是桓燕市近日丢了一件首饰,怀疑是桓谢雁手脚不干净拿走了,便找管事来问话。若是霍声撞见了这事必然二话不说替这个支支吾吾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落魄人出头,毕竟没有证据就指控,这是诬陷。可今夜来的是回声。回声转身离开,她现在再没有那样的好心情管桓府的事了。

    然而才走两步回声便停了下来。她突然想到,说不定知凉知懿的事可以找桓谢雁问问。在回声记忆中,桓谢雁心肠不坏耳根软,又不亲近桓关镜的主家人,与他打听一番也许是个出路。但回声暂时不打算过去,她现在更担心回溯那边。主意定下,无论如何,她也得先回夜香房探探究竟。

    隐在暗处观察,没发现夜香房有什么异常。回声身法诡异地溜了进去。回溯已经回来一会儿,看到回声后松了口气。两个人都没找出什么,只好在这夜香房躲一夜明日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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