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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

    直到农士大夫已被萧无垢派到厄哈族安营扎寨学习厄哈多尔的种植方法,回溯并不知晓难生花来观世都的目的,他只晓得她是来玩的。于是回母、回声和回暖也只悄悄看着,什么都不说。这种事,要看难生花的意思,也要看回溯的悟性。

    回溯替宋玉悲花坊设计了三种模式的花架,用老乌竹和竹榫卯做体,表面用特殊的有色药汁涂染,鎏金渲花,并雕镂有香兰宝蝶和福云祥风。它们均可拆卸可移动而且遇水不朽蠹蚀不毁,可移动可拆卸是为了放置不同身量的花草,即使花草长高盛发也可以使用,最后一点则是为了应对养花过程中遇到的土壤浸水和虫蛀问题。

    宋玉悲是个生意人,平日里大江南北四处跑。他门路局面众多,光花坊就不下五个。但只唯独这个不赚钱的花坊被他冠以本名。若追溯前因便涉及其个人历史,太过繁赘,只“心愿”二字便差可解释。

    在外头转累了,正月时宋玉悲缩回花坊将养身心,见花坊老旧便打算翻新翻新,又在匠行里打听一二于是找到了回溯。看这三种模式的花架的打造,宋玉悲开始相信老木匠赞扬回溯的那些言辞了。这般天才,做木匠实属可惜。宋玉悲与回溯聊过,从其言谈举止,为人品德便看出回溯是读过书的,不仅读过,而且读得很大,读得很重,家中师长或是期许他科举进士登堂入朝亦未可知。不知何故沦落至此,他也不好多问。

    宋玉悲把花坊翻新所有相关的活计都交给了回溯。一个人做事虽然慢点,但宋玉悲觉得找再多外人来也不会做得有回溯出彩。手艺上的工夫老匠人或可比拟,脑子上的活络却不是人人都能的。宋玉悲让回溯把花架图纸卖给自己,因为他发现了花架中的商机。隔夜一思索,宋玉悲第二日索性找到回溯,让回溯跟着自己干。他相信回溯的才干和为人。

    回溯曾经也不是没找过这类的机会,去店里做工,但店主接受不了他几乎算是贱民的身份,纷纷躲开了。虽说大原很早就取消了贱籍,但比平民还不如的人,仍然是存在的。隐去姓氏与获罪因由,回溯跟宋玉悲表明了自己人人嫌厌的罪民身份,但宋玉悲毫不介意。还是那句话,他相信回溯的才干和为人。

    其实回溯在做木工的时候,因为自身年轻优秀,挣得就比一般木匠多一些。一般的店工挣得并不比他多。所以宋玉悲给他的月钱很高,而且他把回溯请过来也不是为了让他做小工的。尽管做什么还没想好。他打算暂时让回溯跟在自己身边干一阵子,等有眉目了再仔细筹划回溯的去向。

    回溯到家的时候拎了一手的东西。父亲最爱的鸭肉卷饼,母亲最爱的水晶肴肉,回声和回暖最爱的骥川福楼点心蒸燕糕和水月荔枝羹。还有灯油,因为从前舍不下这个钱母亲与回暖都是熬着眼睛织布做绣;软褥,父亲长年躺在床上褥子软和一点才舒服;还给回声买了一套衣裳。回声的衣裳都已十分破旧。

    一家人都为回溯的际遇而高兴。尽管看到这些食物时,她们心中都翻过杂陈五味。自从霍家失势后,她们就再没见过这些食物。回溯安抚母亲和两个妹妹,告诉她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回父抓起鸭肉和饼子就开始啃,回母急急地拦住他,替他把鸭肉卷进饼里后才给回他。回暖抹去了滴下的两颗泪珠,谢谢大哥,她对回溯说道。回溯抬手摸了摸回暖的头,报以温柔浅笑。是他这个大哥没有做好。他心里这样想。

    只有回声看着那件衣裳眉头皱起。那是一套素净的女子衫裙搭一双步履,由筋道细沉的棉布织成,染了少许极浅的梅色,粉黛轻盈。回溯做事从来有分寸,七分的思量说三成的话,十分的思量才做七成的事。如今他买下这条布裙给她,意思很明显了。

    清明谷雨前后,夜空中的星斗显得愈来愈清晰。回溯和回声兄妹俩并排坐在草屋屋顶上,说说话。他们是为了白日里的裙衫坐上屋顶,但聊了小半宿对那条裙衫却只字未提,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其他。

    他们聊小时候闯的祸。俩人纵马长街比赛谁得来的新马更加得力,她控缰不逮导致行人被马蹄踏伤。他两个害怕责骂带着伤者偷偷去青花别馆找铁观音帮忙。她还威胁利诱伤者和铁观音不许把事情张扬出去。铁观音那时候未发一言,只冷着眉目笑她虚张声势。那时候她真可笑,其实街上行人那么多,大家都看着呢。所以啊,她在观世都的口碑一向不太行。

    其实这个事件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而回声和回溯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将他提及。

    霍声向来谁的话都不服也不听。哪怕是面对皇帝或者父亲,也是阳奉阴违心口不一,只有萧镇鼎的话她有时候还听一听,不过那也要看她霍大郡主的心情。但萧镇鼎妙就妙在,霍声肯听话便罢,不肯听话他也有的是法子治她。霍声后来才知道,那个被马蹄踏伤的人是萧镇鼎手下的兵,被他派来守株待兔故意诈霍声的。萧镇鼎还故意教霍父霍元珍知晓了此事,气急败坏的霍元珍把霍声又是禁足又是面壁的,好一顿训斥。霍声本来就被马蹄下突然蹿出来的人吓得不轻,后又被父亲责骂惩罚,被桓燕市她们嘲笑,心力交瘁。自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当街纵过马。

    簪缨世族,在意的并非是马蹄下那贱命几条,他们在意的,永远是家族的声望和声誉。霍元珍恼火,亦并非是为霍声险些犯了人命,而是恼火她做事不过脑子,没有时刻把霍家的义利放在首位。那时候霍声胆大包天,死在她手底下的人不是没有,只是她确然不愿伤害无辜之人。虽然无辜不无辜这一点,大多时候全凭她的意志决定。

    他们聊在雪川禁域被分到的馒头,冻得好似一坨坨冰块,根本吃不动,必须要生火将冰层燃化,把馒头烤软后才能食用。天天吃馒头身体也吃不消。回声会带着一家人趁着夜色偷偷去外寻金猭珀和黑猭珀吃。猭珀是万千年来被封冻在雪域冰层中的动植物尸体碎片、骸骨或者蛋甲,全部被包裹在一层金灿灿或黑黢黢的矿油里面。

    找寻猭珀殊为不易,凭他们能找到和挖凿出来食用的都在冰层里三尺之内。回声知道猭珀常出现在高低错落间的狭窄冰股之中,两旁伴有枯竭水脉,并于日光照射最足之处。回声知道要用冰镩的断头而不是尖头先将冰层凿开一个眼儿,然后把尖头用烫火烧得滚红再去锤炼冰层中的冰铁,才能一点一点把冰铁凿化取到里面的猭珀。回声知道猭珀的吃法。把猭珀体外的矿油剥离,点燃矿油再用其炙烤猭珀直至猭珀软化成半硬不软的胶体后方可食用。

    暗夜雪地,回暖感慨当年总是嘲笑回声不爱正统经诗却总看一些杂文异志,没想到如今竟然靠回声看的这些东西填饱肚子。

    低着头,回声干巴巴地啃着东西,没有说话。其实她当年连杂文异志都不爱看,凡是书她都懒得碰。关于猭珀,那是萧镇鼎告诉她的。

    他们聊回暖上个月绣的赋洛神。回暖最近绣了两三幅形态各异,色泽朦胧,经络丰满,气质殊胜的赋洛神,唯一不变的是这些花朵出落得都好似回暖本人一般。课上先生曾言字如其人,其实又何止是字?还有回溯的木制,回暖的绣品……

    月移星沉,夜幕愈发静谧,院子里的禽鸡拱在草窝里捂着蛋,歇觉。于是蟋蟀蚂蚱这些小虫儿从土壤里钻出来蹦跶,伴着夜晚花朵释放出的氤氲香气。回声越来越能够感受到这一方小小草堂给予的自然温馨。她的头轻轻落在回溯肩膀上,慢慢闭上眼,有些乏了。

    梅色裙衫,回母将它好生地放入木箱之中,带着笑意的眼角深深地,扯出几条褶皱。为了回溯,回暖这两日一直都在陪着难生花闲逛,默默照看难生花,此时累得倒头就睡,连被子也没盖好。回母替她仔细地掖好被角。这些孩子,教人难省心哪。

    哭佛渡头,埋头拉货的平金突然直起了身子。他喃喃自语,为什么厄哈族会认识回溯大哥?平金担心回声,所以暗暗打探过消息。同巷叔伯告诉他,厄哈族靠近雪川禁域,百姓禁足,只有死罪重犯和行军队伍才会经过那里。

    薄三窟挠头,打发平金说回溯曾经入过伍。平金点点头,觉得有道理。琅平战役是两年前结束的,回溯一家是两年前搬来哭佛巷的,时间刚好对上。

    但是第二日,平金在回声摊头买包子时无意间提了一嘴关于回溯从军的事,然后被回声一脸懵懂地否认了。平金盯着回声,半晌,咬了一口包子,然后朝她挥挥手离开了。他去哭佛渡拉货,顺便找薄三窟说说话,那小子主动替回溯大哥打掩护,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亦步亦趋地跟着回暖绣一朵简单的小蓝花,恨不得连每一个银针落点都一模一样。结果东施效颦,在回暖眼中,这小蓝花根本拿不出手。莫说是送给心上人,就是放出去让外人瞄一眼她都不愿意,丢不起这个人。然而难生花却很满意,小蓝花虽然丑,但是小蓝花可爱啊。

    她小鹿一般欢快地跑出房间,找到坐在木墩上劈柴的回溯,把帕子递给回溯。回溯笑夸她绣得可爱,难生花于是开心地点点头,说要把手帕送给回溯。回溯无奈得摇摇头,笑容变得如兄长般温和起来。他教导难生花,在观世都,女子绣的罗帕只能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无论是四年前还是如今,只要难生花是开心的,她脸上的笑容永远都是同一种,如雪岭灵鹿一般,纯白无瑕,光明灿烂。带着这样的笑,难生花在听到回溯的话后,还是坚持要把自己绣好的手帕送给他。

    回溯接过罗帕,让难生花在这里等一下,然后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再出现时,他手里拿着一只用白木雕刻的卧鹿,栩栩如生,洁白灵动。这是他的手作,原本就是为难生花而做,现在刚好借着这个时机送给她。回溯做这个并不为什么,他愿意对身边的人好,就此而已。

    按照难生花的语言来说,她现在的心情就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明亮。她蹦蹦跳跳地,和回暖在热闹的街市上游逛。回暖虽然紧张手里的活儿,她也不急于这一时,为了回溯她还是愿意陪一陪这个小丫头的。原本觉得难生花就是来红尘里玩一玩就走,不会与她大哥有太深的渊源,没想到这就彼此交换了信物。尽管两个人都没有交换信物这个意思,但或许,他们还挺有缘的。因为这样想着,回暖心中积郁也消散了少许。

    街上围聚着许多百姓。在他们中间的地上,躺着一个男人,全身瘫软,七窍流血,一动未动。就在刚才,他被一群家侍活活打死了。跪在他身边嚎啕哭泣的女子是他的父亲。回暖记得她,回溯年前替她做了一个金锁大桐木衣箱,一面木澡盆和三把椅子,作为她的嫁妆。有个家中有权有势的公子看上她想要霸占她,嫌她阻拦的父亲碍事,就命人把他打死了事。两名家侍架起哭嚎挣扎的新妇,就要把她带走。

    岂有此理!

    难生花冲进去与家侍打成一片,回暖来不及阻止。眼看对方人多势众难生花就要吃亏,回暖闭上眼睛深呼吸口气,然后也冲了过去。但是她没有去对打家侍,而是一把挟持住惹事的公子,要求家侍放开难生花和新妇。家侍别无选择,只好四散退开。手脚得空的难生花冲着那公子的鼻子就揍上一拳,直把那公子鼻梁打断,鲜血直流。同样地,回暖来不及阻止。

    而就是这一下的松懈,让那公子乘势脱开了身。他也是会功夫的。因为他跟回暖一样,也是大原世家出身,族中教育严格,子弟须得文武双修。他认出了霍暖。霍暖没认出他,因为霍家出事时霍暖才十三四岁,记不住多少人,况且他们也确实没见过几面。

    桓燕岫命手下抓住了回暖、难生花和新妇。用帕子堵住鼻孔止血,桓燕岫仰着脑袋,让手下把难生花和新妇带回府里。但霍暖他不敢带进府里。

    自从霍氏流刑放归,观世都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多方势力周旋游徊静待时机,却没有谁敢擅自妄动甚至靠近霍氏一步。正是因为他们明白,无论他们如何小心地躲在暗处,皇帝的眼睛就在他们身后。乾安帝勒令霍氏留在观世都,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以霍氏为饵,更清晰地观察隐藏在急湍暗涌之下,错综纷乱的朝中局势。霍氏是曾经的权力中心,谁接近他们,谁就很可能会成为皇帝下一个摆弄扳倒的棋子。自古君侧虎狼环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几乎是每一个皇帝的病症,当年霍氏如日中天却突然凋敝,不正是因为犯了帝王的禁忌吗?

    霍氏之下,便是桓曹。如今霍氏倒坍,桓曹这四年来只好步步谨慎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致阖府遭劫满盘落索。从前跟在霍氏身后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时代已然过去,如今江山万里萧氏独占七分,他们不过碌碌而已。桓氏与曹氏宗族无一日不耐心告诫族中子弟,不可因私心、顽心和仇心接近霍氏,违者一经发现即赶出宗族。

    然而鼻腔里的血一股一股地往外涌出,甚至浸湿了白帕。一大片鲜红的黏稠的滚热的血液涌入他的眼眸。桓燕岫有严重的晕血之症,恼羞之中脑海里又浮现当年霍声欺凌他逼他钻狗洞的画面。要他就这样放过霍声的亲妹,他不甘心!冷笑一声,桓燕岫想,他不敢靠近霍暖,难道还不能把她送远吗?在家侍耳边低语一番,桓燕岫命几人把回暖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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