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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二)

    虎头庄仍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萧无垢撤出了朝廷兵马。后来霍声才知道,萧镇鼎的一百亲卫兵在她们的马车离开虎头庄两日之后就被萧无垢强迫离开,他们被拆分编入了朝廷不同的将军队伍里。那天霍声坐在府中的观鱼亭中赏了一日的鱼,看起来很宁静。观鱼亭是按照回溯做的竹亭打造的,萧无垢说他很喜欢那座竹亭。滚黑太老,已经死了。三黄在滚黑死的第二天,拖着滚黑的尸体失踪了。霍声其实有些羡慕三黄。

    皇宫没有太多变化,区别只是霍声现在有了自由出入的腰牌,不需要再挂靠在谁的身份之下了。霍声常去看望娴妃和难生花。娴妃娘娘原本就把她当做女儿对待,如今她们真得亲如母女了。娴妃带霍声去看了那间满是霍声手珠的房屋,她们就在里面说说话,相互陪伴,有时候会邀请难生花一起过来。难生花到现在还会叫错霍声的名字,因她已经念习惯“回声”这两个字了。霍声觉得不要紧,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正如萧镇鼎所说的,无论叫什么名字,自始至终她从未变过。只有萧无垢在乎而已。

    难生花请娴妃娘娘和霍声去小无阳宫里看戏,看得最多的便是《酒仙升云》。乾安帝没有给难生花任何名号,但是给她的所有待遇一律同妃位。霍声看难生花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言语笑闹,越来越像宫廷的妃子了。不过心气依然还在,会为了保护娴妃娘娘而当面与桓皇后对着干。每每把桓皇后气得半死,已经命宫人准备好藤条板子准备给她些教训了,然而乾安帝一道口谕又扑灭了她的气焰。宫里没有人看不出乾安帝对难生花的袒护,因此尽管她没有位份,也没有哪个人敢怠慢了她。

    两个姑娘趴在小无阳宫的锦床上讲小话。从难生花那里听来,她与娴妃娘娘总能从宫外得到些好玩的小东西,因着霍声的关系。霍声诧异,不明白原因。难生花笑着与她解释了原因。原来是李悯的缘故。紫章皇商负责宫廷采买,李悯会趁此机会多照顾难生花和娴妃娘娘一些,一些宫外头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或是宫里没有的吃食,他都会带些进宫让宫女给她们。若是难生花和娴妃娘娘有什么需要的,他也会着人捎上送进宫去。虽然都不合规矩,但乾安帝和萧无垢都能护得住她们,李悯算得很明白。

    在这个已经没有萧镇鼎的朝廷上,李悯凭着他远超朝臣的聪明脑筋,混得如鱼得水,乐在其中,无人可制衡。连丞相也管不了他。因为丞相也是桓氏的人,与李悯好得恨不得要同穿一条裤子。李悯把平金、薄三窟和墩子都提拔上来,名义上是为他办事,实际上只是借个名头把他们安插在身边,方便自己照顾他们。

    自从萧镇鼎出事以后,李悯对霍声比之前更好,无论在哪里见着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要派人给她送一份,简直就像她第二个大哥。然而时间久了,李悯在外头做的事多少传进了霍声耳朵里。霍声劝了李悯两三回,被李悯顾左右而言他地避开了。霍声转身去找萧无垢,希望萧无垢可以削去李悯的官职与权柄,把他送去翰林院读书,学习仁义礼法。萧无垢明面上答应了霍声,却不过敷衍而已。李悯纵然书卷在手,亦不过装装样子,况且哪有夫子敢管他。他可算是如今桓氏王朝的异姓王爷了。

    霍声为此甚至不惜与萧无垢翻脸。桓氏如何她管不了,但她绝不能放任李悯就此滑落下去。萧无垢这么好的性子也被霍声逼得有些恼火。他斥问霍声这样做与当年的萧镇鼎有何分别。霍声当时没听明白,但在观鱼亭坐了一整日,她的脑子渐渐回转过来。外头虽风言漫天,对李悯却无实际的证据,而她忧心太过为了保护李悯最后不滑落深渊不惜将他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努力与梦想,成功与荣耀全部摧毁。想通这点的一刹那,她才完全理解了当年那个二十一岁的萧镇鼎,为何他会与乾安帝达成协议,用牟图构陷如此惨烈的方式坍灭霍氏一族。因为他不能坐看势力最大的霍氏有朝一日劘灭社稷颠倒太平,正如如今萧氏朝廷中的桓氏,桓氏朝廷中的李悯一样。他更是为了在最后关头来临之前保住霍氏,与霍声想要护住李悯的心是一样的。

    小霍府里,霍声重新做起了羊肉包子。她又开始每天做好羊肉包子,穿上回声男子的衣裳,推车到哭佛巷卖包子,不过是卖得少送得多。不光霍声一个,王寡妇也陪她一起去。自从回家搬进了小霍府,霍声和霍夫人把王寡妇和她的儿子也接进了府里同住。霍夫人起先想让王寡妇当新府邸的主事,王寡妇推辞了,她说她只要能做个端茶递水的下人就满足了。霍夫人答应了她,但每月给她的钱却许多。权贵夫人们又纷纷来拜访,被霍夫人一一打发了出去。如今的她早已看清,她们不过是认定霍声会嫁给萧无垢才来与她攀扯的,她却已经累了。有点时间和精力,她宁愿与王寡妇在一起边聊话边做些轻省不费神的活计儿。

    两人推着卖包子的小车会经过霍暖曾经的绣庄。绣庄关了,里面的东西都已搬空,只是现在还没有迎来它的新主人。霍暖更爱与父亲、大胡子王伯和陆婉宁在一块儿。她们有自己的圈子和生活。只是一点尚未改变,哪怕新的府邸多么宽绰,霍暖还是每晚要与霍声挤在一张床上睡。她说她已经习惯了,人生中最可怕的那些年的那些夜晚,都是与霍声挤在一块儿的。现在如果旁边没有霍声,她根本就没有睡觉的意思,宁愿睁着眼睛到天亮。霍暖比从前白润了些,皮肤更好了,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硌手,一日比一日愈见美丽。只有霍声,却比从前还瘦些。霍暖看着日渐消瘦的霍声掉下眼泪,怒骂霍声是个不争气的东西。霍声小声骂回去,险些又挨霍暖一顿毒打。

    父亲的身体教霍声担心。他的癫痫发作得愈发频繁,透过干燥皲裂的皮肤隐约可以看到肉底的豆紫色筋络。紧紧握住父亲细瘦的腕骨,霍声能感受到底下错综杂乱的筋络在剧烈地膨胀收缩,膨胀收缩,仿佛一只啃噬血肉的怪煞。匆匆赶来的常衡大夫为霍元珍施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针灸,霍元珍的身体才恢复平静。宋玉悲不知又从哪里搜罗了三支千年老山参,连皇宫里都没有的东西,送来给霍元珍服用,刚好就与大胡子王伯捕的野鸭一起炖上。金黄灿烂的参鸭汤炖好了,大胡子王伯也蹭上一碗来喝。然而他的身体太好了,才喝一碗就开始流鼻血,常衡嘟嘟哝哝地数落大胡子王伯尽会给他找麻烦,扯了两小捆纱布才止住大胡子王伯的鼻血。

    这一年来养成了每日给霍溯写家书的习惯。家中的点滴小事,霍声都要事无巨细地写给霍溯看,否则也不知道拿什么来填满这两页镶着祥云银丝边的杏花纸。这些纸都是知懿送来给她的,知懿不晓得,如今的霍声已不爱这些堆金砌玉劳民伤财的昂贵之物了。不过既然已经送来,又是知懿那个神神秘秘的意中人做的,霍声便只好给个面子用一用,尽量用得仔细些不教浪费罢了。鼻子里掉下两三颗血珠落到霍声唠唠叨叨完成一半的信纸上,无法,得重写一张。

    霍声的病情只有铁观音知道,铁观音治不了去找老救兵。无患子正忙着处理一方黑咕隆冬臭不可闻的巨大药坛,瞄了一眼瘦骨嶙峋的霍声已瞧出个大概,看在对方是霍声的份儿上他又勉强摸了个脉,就不肯说话了,继续炼他的药去。霍声不介意自己的死活,就是看到无患子这混账态度心里来气,两手捏住他的老皮脸往外扯。无患子还是不理她。铁观音站在一旁揣着两只手算是看明白了,老头子这是心里舍不得了。萧镇鼎死了,霍声已无求生之志。如今还能大略喘口气儿,无非就是在等一个关于萧镇鼎的准信。铁观音恨铁不成钢,却没有办法,只能在每个寂寥的夜里对月长叹。

    霍溯那一头做不到日日回信,但每个月也会给霍声寄回四五封长信来。煤铁场的铺设、铁器库的造建与农事铁器等的设化早在一年之前皆已完成,买卖钱财源源而来。当时萧镇鼎的死讯已经传来,霍溯很担心霍声,他打算立刻回家去看霍声。双脚才跨出门,宋玉悲已经把日行千里的宝马给他准备好了。霍溯问宋玉悲跟不跟自己一起回去,宋玉悲摇摇头,没时间,顶多在这儿给萧镇鼎烧两炷香。霍溯在家里陪了霍声三个月。这三个月,宋玉悲主导着与霍溯商量要把他调回北原处理宋玉悲在北原的商铺产业。那地方离观世都不远,宋玉悲如此安排,方便霍溯每两个月回家看看,不至于像在昌平那般遥远。

    小产伤身,青子在床上躺了一整个深冬,用多少好汤药吊着却总不见好。平金这段时间出城替李悯办事一时半会儿地回不来。霍声卖完包子去探望她,陪青子聊天解闷,顺便看看她那边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屋子里一股淡淡的杏花香。青子温和地笑着,说平金自从今年开春以后采了许多杏花,不想满屋子的药腥味教她难受。霍声在桌上看见了一叠镶着祥云银丝边的杏花纸,她问青子这也是平金做的吗。青子教乳母抱着儿子先下去,而后咳嗽了两声回答霍声的问题。这杏花纸是平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怎么改了性,他现在尤爱这些花儿粉儿的。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霍声捂着犯疼的胸口,默默平复过快的心跳。她尽量不去想萧镇鼎。她这条命浅薄,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等下地府的时候到了,自然能与萧镇鼎相聚。所以在仅剩的这些活着的日子里,她希望可以照料好身边的人。可她不知道该拿知懿怎么办。知懿是可怜的孩子,她亏欠知懿良多。但是知懿不能这么做,她让知懿立刻与平金分开。知懿却没听见这句话,她只沉浸于终于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喜悦中。她拉着霍声的手兴奋地说,她早就想把她的幸福分享给霍声了,因为看着霍声为萧镇鼎的缘故伤神她也跟着伤心。可是平金嘱咐她千万不能这么做。尽管于心不忍,霍声还是要求知懿与平金分开。知懿不解,如果她与平金应该分开,那霍声是不是也应该与萧镇鼎分开呢?可她从来不如此想。如果可以,她希望萧镇鼎能够复活,这样霍声就会开心。那为什么霍声不能也祝福她呢?霍声一时语塞。把霍声的手掌轻轻贴到自己的小腹上,知懿悄悄地,骄傲地向霍声宣布,她肚子里有了一个小小生命。这个小小生命常常让她闻到杏花的味道。

    当夜,李悯从桓府玉液琼浆的酒宴中匆匆离开,赶到了小霍府。霍声在观鱼亭中等他。她把知懿和平金的事告诉了李悯,让李悯赶紧把平金叫回来,她要替青子和知懿扇他的耳光。闻言李悯哈哈大笑,他还以为霍声这边有什么要紧事,原来竟是这个。李悯说天下男人都一样,他贪权,墩子求财,平金喜欢女人,这值当什么?男子三妻四妾原属常理,要平金把知懿娶了便好。若霍声心疼知懿,就教知懿和青子平妻,并没什么难的。李悯晓得霍声不赞同自己的话,笑呵呵地反问她现在有什么好主意。霍声哪里有主意,李悯的主意似乎便是眼下最好的主意。

    在霍夫人的主持与霍暖的要求下,平金与知懿成亲了,三媒六聘,锦绣成堆,比当年青子嫁给平金的风光好上许多。大喜之日,青子拖着一身病体坐在堂上,喜庆的妆容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憔悴。然而自那之后青子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乾安帝的情况似乎也很危急了。听说他的病会传染,于是桓皇后把持了整个内宫,除非经过她的首肯,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皇帝寝宫。霍声猜测桓氏眼下已经无所顾忌,软禁皇帝也是他们的谋划之一。娴妃娘娘日日以泪洗面,她宁愿是桓氏的阴谋,也不希望龙体抱恙。张翼轸与难生花曾以圣女祈福的名义要面见圣上,都被桓皇后的人拦在了外头。难生花要霍声去求求萧无垢。但萧无垢告诉霍声,连他也见不着父皇。

    他如今是日理万机的皇储,皇帝不能处理的政务全都压到了他的头上,直教他头骨生凉,如履薄冰。逢寒轩早已被桓氏逼走,他身边的朝官不是本身出自桓氏,便是已经投靠了桓氏,因此他处理事务起来掣肘颇多。纵有诸多不懂不会的问题,不太确定的想法,周围却连几个能商量的亲信都没有。仍有些□□在朝堂之上的肱骨大臣,他们势力强大,桓氏虽然一直打压他们但也无法让他们下台但这些人多是萧镇鼎从前的党羽,萧无垢忌惮他们,亦不敢擅用。

    因为桓氏是萧无垢的母族,二十多年来一直忠诚地站在他的身后守护他,冲到他的身前为他效力为他卖命,萧无垢所以信任桓氏。但如今,他看得甚为分明,桓氏专权,蛮横无道,亦非能辅佐他之人。如此一来,萧无垢苦笑,尚未一登大统的他,似乎便要成为孤家寡人了。

    望着不远处,坐在观鱼亭看着自己腕上雪海青金手珠黯然伤神的霍声,萧无垢心中不是不疼,可他必须要把霍声留在自己身边。其实定婚宴前夜他去找过霍声,若当时霍声留他,他便不会与桓燕市举办定婚宴。可是霍声一夜未归。萧无垢心中凄楚,无论是为从前还是今后。皇位虽唾手可得,然高处不胜寒,霍声是他今生唯一能够拥有的慰藉了。

    观鱼亭中的霍声,一颗一颗地摩挲着雪海青金珠。朝廷的人找了萧镇鼎一年无功而返。没关系,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就算只剩她孑然一身,她也要去找寻萧镇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活不长了,她希望自己可以倒在找寻萧镇鼎的千山万水中,而不是躺在小霍府的床上冷冷死去。萧无垢从不曾应许霍声去找萧镇鼎。明面上她似乎哪里都可以去,但霍声十分清楚,她被萧无垢软禁了,霍府的每个人,都在替萧无垢监视着自己。霍声偶尔会想到,如若不是心脉被霍暖所伤尚未恢复,当日萧镇鼎或许不会出事。有这种想法的霍声真觉得自己可算是霍氏的叛徒,不配做霍家人,不如就把她赶出去,教她自生自灭好了。顺便她可以在路上找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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