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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一)

    回声到青花别院的时候,铁观音正靠在青白色雁栖横浦大屏风边喝酒。回声以为铁观音现在应该在和萧镇鼎行王军棋。铁观音指了指院子,告诉回声萧镇鼎和贵客在聊。贵客?从铁观音嘴里能听到“贵客”两个字,倒是不容易。踮脚张望了一会儿,被高高的椅背拦着,回声看不见那贵客的真容。正当回声打算与铁观音一起在外面候着等萧镇鼎出来时,萧镇鼎忽然转头朝她招了招手。回声疑惑地转眸看向铁观音,把铁观音看得一愣。看他做什么?铁观音告诉回声他刚才已经进去过了,现在人家要见的是她。

    要见她?谁要见她呢?所以得食和千生会去找她,是萧镇鼎的意思。往院子里走,月光将太师椅前面的发丝映得银白。曹无恙回过头与回声打招呼,笑面慈和,清风玉骨的仙人一般。自回声有记忆起,曹无恙便常年闭关修行,她与他相处时间不算很长,但在众多叔伯中她却尤其喜欢这个曹世叔。几乎所有孩子都喜欢他。没有人不喜欢曹无恙。

    起身,萧镇鼎替回声擦去她嘴角的□□。那是吃骆驼乳粑粑残留的糖末。回声在萧镇鼎旁边坐下。曹无恙吹了一段箫,《正法明如来》。放下无恙骨箫,曹无恙告诉他们,这首曲子是他三十年前为一个道号法明的道士所写。这世上只有他二人会吹奏这首曲子。萧镇鼎与回声对视一眼,看来青子祭父那日他们在郊外遇到的吹箫道姑便是法明。而这法明与曹无恙相熟。除此之外,曹无恙没有介绍更多关于法明的事给他们。既然他不愿说,回声便略过此,只问曹无恙为何《正法明如来》这首曲子能操控血瘤尸。曹无恙缓缓摇了摇头,这首曲子没有任何法力,并不能操控血瘤尸。

    也就是说,操控血瘤尸的,另有他物。本来曹无恙也想不明白,直到他从观世都近郊回来后亲往皇宫与乾安帝见过一面后,才大概有了些无凭无据亦经不起推敲却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猜测。曹无恙问萧镇鼎与回声知不知道赤红宴禧珠的功用。功用吗,在曹无恙问之前,回声一直以为它只是一种特别美丽而罕见的宝珠而已。曹无恙告诉他们,从乾安朝代开始,赤红宴禧珠便以一种隐晦的方式成为皇贵侯门之间的禁词。绝大多数人都不了解赤红宴禧珠,曹无恙也是刚刚才从乾安帝口中得知。若将赤红宴禧珠置于濒死之人口舌之内,并将人存于极寒极暖之地,可保此人纵千万年亦肉身不死。

    萧镇鼎将两件事联系得很快,按照曹无恙的说法,操控血瘤尸的,或许是这赤红宴禧珠。他记起他与难生花和回声在雪川禁域的岩洞中见到的那副冰棺材。曹无恙继续道,当年,乾安帝为保无人可医的法明不死,将当年唯一一颗寻得的、尚在世间的赤红宴禧珠喂给了法明,并将她的棺椁藏于雪川禁域之中。他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因此多年来曹无恙只以为法明已经死了。

    曹无恙虽常年闭关但并非如外界所传不理俗世,他在大局上掌管着曹氏的发展,也了解中原天下的捭阖变化。甚至他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他发现了血瘤尸危害于世的事,而操控血瘤尸的曲子由他当年编写。既然此事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只有他亲自出关一趟才能解决。他秘密调查了两三年,发现血瘤尸大多从观世都近郊而来,他猜测那里可能有血瘤尸的老巢,便亲身前往探寻并吹奏曲子试图吸引对方,正好撞上回声陪友人祭父。

    至于萧镇鼎,他在调查人口失踪一案时,发现此事与无量寿宗有干系,当时线索在观世都郊外正好中断,他带着手下前往调查时发现久不出世的曹无恙的车马,于是一路尾随而来,没想到苍天护佑刚好教他救下曹无恙和回声两拨人。

    那日雪林火海之中,曹无恙一度以为法明还活着,直到他火急火燎地奔到萧重嵘面前,赶走一片议事大臣逼问萧重嵘时,才从萧重嵘口中得知真情。法明的棺椁一直被冻于雪川禁域,但却被有心人挖了出来。现在看来,这有心人正是无量寿宗。无量寿宗五十多年来研习长生永驻之术,日月齐天之道,会懂得赤红宴禧珠的功用并不算奇怪。他们挖出法明的棺椁,是为了赤红宴禧珠。

    听曹无恙话说到此,回声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当时在渡头阍关时,见到的仙逝道姑正是法明。法明并没有死,她是一个活死人。所以,这些血瘤尸亦并非所谓的死而复生者,他们从一开始便尚未死透,只是因被药物侵体异化了。

    经过长年的封冻衍殖,赤红宴禧珠已经完全融于法明的口舌之中。曹无恙不晓得无量寿宗对法明做了何种道法,但法明口中赤红宴禧珠的能量凭借法明的箫声传递出去,这箫声震动的速率与血瘤尸诡异怪奇的脉搏跳动一致,血瘤尸通过感知地面波动而被其影响。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训练,无量寿宗运用这股力量大致操控住了血瘤尸。然而这种操控尚未彻底实现,最近有多个血瘤尸出现在城中,就是这种失控的证明。而法明那日会出现,亦正是因为受到曹无恙的影响。

    冬夜一阵冷风教人头脑倏忽清醒。在她身边,萧镇鼎与曹无恙正在就血瘤尸、失踪人口与无量寿宗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而回声的思绪渐渐从眼前模糊,重新聚焦到被错解的记忆的某一段。

    宋河的火祝庙里,他们看到了一尊圣女石像,说是按照萧镇鼎之母打造,倒是无人觉得这石像与娴妃娘娘十分相似。回溯觉得这石像与难生花相似,众人都认同,她亦是如此感觉。可是在最开始,脑海闪过的一刹那,出现的并非难生花的脸,而是棺材中那名道姑,也就是法明的脸。只是那感觉消逝得太快,法明的面容又过于模糊,且她当时处于大半失忆的状态,因此极轻易地想法便被带偏。

    按照庙僧当日所言,旦襄行圣女与萧氏入北原,结连理,诞子嗣,所以他们当时便认为这是娴妃娘娘,因为从乾安朝开始除了娴妃娘娘便没有其他人符合这一描述。可这圣女分明是法明,乾安帝房中珍藏的风起雨落绡纱也是法明之物,乾安帝甚至愿意用至宝赤红宴禧珠保住法明的命。萧镇鼎告诉她的,那个从宫中老嬷嬷口中听到的故事,萧镇鼎的母妃最开始也是一个道姑形象,当时只以为娴妃曾经是道姑圣女,但也许如果说萧镇鼎的母妃是法明,会不会更符合这一切的传说与故事呢?

    在萧镇鼎与曹无恙谈话中,回声突然插了一句,她问曹无恙法明是何时仙逝的,或者何时濒死的。回声从曹无恙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瞬的裂缝。曹无恙静默了许久。萧镇鼎原本因回声的无礼与任性脸上略有愠色,但在曹无恙不算久但也不算短的沉默中,他眸中颜色微微变换。曹无恙可以选择不说话,也可以选择不说实话,但在可以想见的日后里,结果都是一样的。

    “二十八年前。”曹无恙微微仰着头,弯月恰好从青花别院最高的楼屋翘翅边缘露出来,白得如同一柄被染了霜的刈稻秋镰。“她死在,乾安七年的七月初八。”

    乾安七年七月初八,北斗月弯正盈宝匣,是萧镇鼎的生辰。

    屏风那边,酒罐子摔破瓷片连同尚未饮尽的酒液一并迸飞碎裂,如同月落下的雪花。铁观音怔怔地望着院子。院子里所有人都被高大的座椅严实地遮挡住了,以他的角度来说。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埋在土壤中眠睡的寒蛩翅鞘翕动声。标注尺度的蜡烛又燃尽一刻时,曹无恙与萧镇鼎继续讨论之前被回声打断的,关于人口失踪、血瘤尸与无量寿宗的案子,只是那絮絮的谈话声比寒蛩扇翅大不了多少。

    这一夜,萧镇鼎独自在黑暗的房间里静坐。房门被打开,蹑手蹑脚地,有人钻进来,因为看不清东西,额头和膝盖都被撞上了。好不容易,回声才摸到床边,坐下,果然萧镇鼎也坐在床边,穿着之前的衣裳。这时候的萧镇鼎只想独自一人好好想一想,铁观音很清楚,所以不曾打扰他。回声因为担心萧镇鼎,今夜便留在了青花别馆。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还是觉得得亲自盯着萧镇鼎才放心。黑暗里动作精准地掐了两把回声右颊上的肉,在回声不满的哼哼声中,萧镇鼎抱住了她。外头怪冷的,他让回声到床里边来盖好被子。于是回声麻溜地脱掉鞋子滚进了被子里,躺好。只露出一张脸来。

    萧镇鼎问回声怎么知道的。回声便将在渡头阍关见到无量寿宗抬棺椁的事一五一十地给萧镇鼎复述了一遍。她其实不必把话说得如此冗余,但温和的语言与填满时间空白的交流能够起到安慰的作用。这是回声的方式。

    于观世都远郊临近虎头庄的山坳地带,萧镇鼎准备明日去那里,调查有关人口失踪与血瘤尸的案件,那里说不定有无量寿宗的巢穴。更巧回声刚才告诉他的话。法明棺椁埋藏于雪川禁域,按理来说不可能经过哭佛渡,萧镇鼎想回声撞见的那一次应该不是无量寿宗第一次搬运法明的棺椁。回声说她想与萧镇鼎他们一道去虎头庄。萧镇鼎闻言,低头看着回声。他让千生把人带来,是因为曹世叔想见回声,二来他自己也想临走前见她一面。但此去虎头庄危险重重,他并不打算带回声去。

    然而最后回声还是与萧镇鼎、铁观音、千生和得食一道坐上了前往虎头庄的马车。她与得食一样,都是死皮赖脸蹭上来的,人家根本没想着带她俩。回声让萧镇鼎帮她派人给家里捎了封信,信里说她去宫里陪难生花,不到一个月便回来。她请难生花帮她打掩护就好,反正她清楚霍家人是不会跨进萧氏的大门去寻她的。不过在一同封给回溯的那枚家书内,回声将实情告知了回溯。萧镇鼎问回声霍家人当真就信她的鬼话?缓慢而肯定地摇了摇头,回声掀开小窗帘布迎着清新冰凉的软风,可是她心情好啊。

    此时距离热闹的正月十五才过去没几天,观世都中四处蔓延着愉快鲜活的气息。炸开过的哑红炮仗皮子裹着一地的雪和泥缩叠在墙根,空气里飘荡着甜腻腻的卤肉味儿,戴着红帽穿着红鞋的娃儿们手里攥着被风吹得转悠的小风车,顽皮嬉笑。战争的传言依旧在城中广泛而坚固地散衍,人们在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关系中相交相欢。

    一出观世都的城门,萧镇鼎的马车就受到了刺客的埋伏袭击。草遮木障的郊林中,早已乔装打扮成普通文士的萧镇鼎一行人望着远处发现被骗的刺客被萧氏人马围堵拦截后不敌,不是在拼杀中被斩落人头,便是在活捉当场服毒自尽。得食趴在铁观音肩膀上,全程没有转回头去,然而额上还是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在这样一个冷天,被吓的。萧镇鼎锻养出的刀,刀刀狠绝致命。透过这些杀刀,回声似乎看到了那个在沙场上戮血砧骨不动人情的辅国大将军。萧镇鼎问回声是不是害怕了,回声回答没有。将回声轻轻搂入怀中,萧镇鼎安慰她,语气柔和。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远郊,林密雾深。细究这地势天象,回声倒是越来越相信,无量寿宗把宗门设立在此处了。前头声音忽而嘈杂起来,萧镇鼎派人过去探路。探路的很快回来禀报。原来是今年开暖早,雪水太早融化使泥沼在一夜之间上涨数寸。十几个垂髫孩童因此被困在泥沼中不得脱,眼看着奄奄一息。村民们围聚在沼泽边沿想要救人,然而经过了一夜半日仍然无法靠近,只能教孩子们尽量平趴不要动以免越陷越深。这泥沼很可怕,孩子们一般不会靠近,只有在雪季泥沼结冰的时候孩子们才会跑过来玩耍。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幸而萧镇鼎和千生他们向村民们要了绳索,飞环套绳将孩童们一个一个从泥沼中拉了出来。孩子们得救了,村民们对萧镇鼎一行人很是感激,硬是要拉着他们回村吃饭。萧镇鼎推辞说他们急着赶往虎头庄,没想到一听这话村民们更乐了。巧了,这些村民就是虎头庄的,刚好可以帮萧镇鼎一行人引路。虎头庄的村民算不上热情好客,但淳朴老实,憨厚忠诚,萧镇鼎一行人救了他们的孩子,又是一身朴素百姓打扮,于是村民相信了萧镇鼎他们只是过路的行客,把萧镇鼎他们迎进了庄子。

    萧镇鼎、回声、铁观音、千生、得食还有之前探路的萧镇鼎副从邱自承一道住进了蒙老汉夫妇家。蒙老汉夫妇没有什么银钱,但庄子里就属他们家草院大,土屋多,毕竟生养了六个儿子,地方不够不行。回声跨过大门进入主屋,一眼便望见了供台上立着的六个灵牌。蒙大娘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这笑比哭还不如意。“都走了,还没回来呢。”她咕哝着说。

    深眸微滞,萧镇鼎从案头抿起三炷香,朝六座灵牌弯腰拜了三拜。邱自承亦跟在萧镇鼎后头敬拜。尽管蒙老汉夫妇没有解释什么,但屋内的人都默契地明白了。只有得食不明白,她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当下的气氛,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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