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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二)

    在五个血瘤尸的凶狠围劫中,萧镇鼎将回暖护于身后。尽管可以用火攻,这些血瘤尸依然难对付得很。他们力气大行速快,在被火烧断胳膊和腿脚之前会一直蛮横攻击,绝非人力可敌。萧镇鼎已经看得出疲累。用手背抹去嘴角鲜血,他护着回暖一路后退。

    磨光的利刃从后背刺进胸膛,穿破心脉,而后再被狠狠拔出。滚烫凄涩的血浆从心脏反蹿至咽喉只需要短短一瞬间,萧镇鼎连吐两口血,忍着剧痛跳起腾空,凭千生刀将血瘤尸一一斩退。四周的城卫兵立马围上前护住了他。

    “……萧镇鼎,”回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在原地半晌她才想起来要救人,“萧镇鼎!”推开拦截她的城卫兵,回声张皇失措地跑向萧镇鼎。萧镇鼎筋疲力尽地单腿跪在雪上,幸好千生刀暂时还能支撑住他。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风雪中的一片枯枝,被回声和他的亲兵们及时扶住。

    黑烟迷眼,他仿佛又看见了哭佛寺那夜,逆着火光,逆着逃生的横流,只朝他而来的回声。萧镇鼎伸指抹去回声脸上的泪水,却因此让回声颊上沾了他的血。那泪水似乎涌不完一般。他告诉回声,曾经她的那些手珠,一副也没丢,在霍府抄家的时候都被他私下收走了,就放在他母妃那里。何时回声想要了,都可以去找母妃。回声的身子不许她情绪激动,萧镇鼎现在只想与她说说话,好教她的心情平复下来。

    暖阁中弥漫着药香,铁观音让在萧镇鼎床边守了一夜的回声去旁侧床榻上小憩一会儿。回声摇了摇头。铁观音告诉她萧镇鼎及时避开了心腑的致命位置,那匕首不过刺穿了心脉因此才会大量出血,继而引发昏厥之症,最晚今日午后之前便会苏醒。不过刺穿了心脉,铁观音说得云淡风轻,回声却清楚心脉是一个人聚气生元的根本,心脉一旦受损便是一辈子的事,是无论如何休养填补都回不来的。

    回声把萧镇鼎昏迷前对她说的话告诉了娴妃。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娴妃呆呆地望着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的萧镇鼎,长叹了一口气。半晌后,她终于开口。她知道镇鼎不愿意她说这些,但她想说,这番话她已经憋在心里憋得太久。镇鼎违背圣旨偷偷挪走了霍声所有的手珠,他明白那些是霍声的心头爱,也几乎知道那屋子里每一条手珠的因缘故事。他亲手捣毁了霍氏一族,那时候的镇鼎是朝廷功臣,马上即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身披御赐四爪金龙明光铠甲,正是最春风得意荣耀无尚的时候。但只有娴妃晓得他心里有多苦。他每日每日里吃不下东西,直至晨钟敲响也无法入眠,在回声一家被发配至雪川禁域那日吐血昏迷。若非铁观音用药物吊着他的命,他恐怕早就活不下去。后来他回到琅平战场,娴妃本担心他的身体,没想到到了战场上的萧镇鼎又活了下来。从那时候起,便是日益艰险的战争与凶狠血腥的杀戮在维系着他的生命了。

    在回声面前,娴妃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做了不可饶恕的事,知道他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不可原谅,知道他所承受的不及霍氏所遭受的万分之一。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乞求回声可怜可怜萧镇鼎,就当是可怜可怜她这个无所依靠的女人,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萧镇鼎罪无可赦该千刀万剐,可他毕竟没让霍氏死一个人,没让回声失去自己的父母兄妹,那她也不应该失去自己唯一的儿子,是不是?

    回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娴妃从地上拉起来。娴妃说她早就欠回声这一跪了。这一跪虽不值什么,但她想让回声明白自己的心意。她知晓萧镇鼎犯了错,她无力阻止,但是她愿意代替萧镇鼎去死。如果霍家的人真得要复仇,就冲她来,都冲她来,她毫无怨言。

    两个人面对面地哭,回声背过身去擦干眼泪,然后扶娴妃坐到椅子上。娴妃紧紧抓住回声的手臂,她说霍家的人都可以恨他,朝廷的官员都可以憎他,北原的百姓都可以怨他,但是她请求回声不要恨他。如果连回声都恨他想要杀他,那镇鼎就太可怜了。回声摇摇头,她不会杀萧镇鼎的,即使在她最恨萧镇鼎的时候,那恨都要打对折地计算。

    娴妃最后是哭晕厥了,被宫人抬轿送回去的。送回去之前铁观音还往她嘴里塞了一颗安神丸。回声的脑仁儿生疼,才一坐下替萧镇鼎擦了擦脸,小跛子就飞也般地冲了进来,千生跟在后面进了屋。萧镇鼎的事,是铁观音跟他们说的。瞒不住,得食太机灵了,千生是最大的哥哥聪明有手段,索性让他也知道,才好管住得食。否则得食在孩子堆里把这事一宣扬,他这青花别馆这两日就甭想消停。得食推着千生出去要一起给师父报仇,回声管不住他们,只得道要给萧镇鼎报仇就把她杀了吧,这才把两人制住。得食这才发现,回声的眼睛都哭肿成核桃了,她抱住回声轻声细语地安慰她。其实得食安慰不了回声什么,但一切不在于话语,安慰这个动作本身便足以熨帖人心。千生抱臂揣着剑,倚立于门侧,沉静如海。刹那间有些恍惚,回声觉得千生似乎与萧镇鼎越来越像了。

    在青花别馆又宿了一夜,直到第二日萧镇鼎劝她她才冷着脸回了家。回家草堂里头,安静得可怕。没有人开窗,整个屋子十分灰暗。回暖受不了这气,她质问回声是不是为了萧镇鼎连家都不要了。她杀萧镇鼎是为了给霍家报仇,她有什么错?她让回声睁开眼好好看看,看看痴傻的父亲,看看被做成药人的知凉知懿,这一屋子的人哪个不是被萧镇鼎所害?哪个不是恨不得杀了萧镇鼎?只有霍声这个叛徒,明明是最有机会得手的那个人,却为了一己私情置霍氏于不顾。

    最让回暖憎恨厌恶的,是回声居然还对萧镇鼎抱有感情。真是无耻!下贱!龌龊!她已经忍他们很久了。若非凭她的武功近不了萧镇鼎的身,她需要利用回声找到萧镇鼎露出破绽的那一刻,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这样的事发生的。

    对于回暖口中的每一个字,回声都无法反驳。可她无法反驳,不代表她认同回暖的话便是正确的。只是她明白,她到底伤了霍家人的心,伤了霍家人的颜面。除了回暖之外,屋子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回母走到回声身边,握住她的手,劝回声收心离开萧镇鼎,这样对所有人都好。抽回手,回声不想在家里继续待下去,转身欲走,却被回暖和陆婉宁拦住了。不会功夫的她就这样被软禁在家里。

    家书里,回声把这边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回溯。虽然回溯远在天边,但他是她目前唯一能倾诉的对象了。回溯回家书的时间不定,他太忙了,然而这一次回书来得很快。回溯让回声随心而动便好。既然眼下一切的困境她之前早已预料到,那就应该坦然承受。无论她怎么选,他都会照顾好她,照顾好这个家,一如既往。

    相比以往,回溯的书信变短了。近来的他忙得焦头烂额。炼铁场和铁器库发展得比他们预想得要好得多,生意隆兴,即使他们陆续扩添了生产库坊,招徕了更多铁匠,按照宋玉悲的要求设计了更多稀奇古怪的样式,每日里未完成的任务依然在增加。有时候回溯会疑惑,真得有这么多人需要铁器吗?但是宋玉悲的桌子上真实地堆叠着许多商客地主交易的单据。

    萧无垢来的时候,回声刚刚照顾回父睡下。回父最近痫症发作得愈发频繁,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大面积皲裂甚至脱落。三秋大夫找不到人,铁观音和萧镇鼎知道三秋大夫人在哪儿,但回暖不放回声走人,连书信也不教她联系。幸而大胡子王伯带着常衡大夫过来,常衡大夫医术高超,每每回父发病的时候只要有他在总能平复,可是痫症依然频发。许是天冷了的缘故,回暖道。

    这样的雪季,萧无垢又畏寒,倒还跑过来一趟。萧无垢说知道回声最近被关在家里不得自由,过来看看她的笑话。回声睨了萧无垢一眼,状态不错,还会拿人取笑。两人在回家草堂的竹亭里围炉饮茶。这竹亭是回溯今年在家时闲来无事时所做,样式简易古朴,萧无垢一看便知是回溯手作。聊了一会儿,萧无垢才发现回声双手捧着的碗里装着与他杯中茶不同的东西。回声笑嘻嘻地回答,她的碗里是白果羊肉汤,祛湿保暖。萧无垢说他也要,回声瞪大了无辜的眼睛说没了就这一碗,昨晚家里剩下的,她请回母热了后讨来喝的。萧无垢要用自己的新茶与回声的汤换。回声假正经道萧无垢是客人,哪里好给客人用残羹冷汤。

    相对而坐,尽管他们之间有许多似乎不适合被提起的话题,但萧无垢温润如玉,回声善良机敏,没得朝廷王府里那些烦心事,他们还有许多别的事可以聊。行差风火的李悯,进退机处的宋玉悲,后巷早已废弃的小河,还有曾经那些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时光……哭佛巷打雪仗的孩子们打着打着就窜进了回家的篱笆,有两个认得出萧无垢的把他也拉进了战局。回声无奈入场,最后这雪仗竟几乎变成了萧无垢与回声两个大孩子的主场。纵使萧无垢体寒畏冷,也硬是被回声和孩子们弄得出了一身的汗。陆婉宁喊他们进屋吃午饭他们也不听,最后以萧无垢揉得男子拳头般大的雪块儿砸坏了回家草堂的窗户,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方才得以罢休。

    大家围着一方桌子吃饭,凭冬日的风雪呼呼号号地打在每个人脸上,钻进每个人的衣服里。回母不得已和回暖抱来了厚褥子发给大家。萧无垢、回声和知凉坐一边儿,三人刚好合盖一条褥子。回声和知凉都不是懂事的,萧无垢仍在之前雪仗的兴致中没有出来,于是巧了这三人没有一个懂事的了,一顿饭吃得又搡胳膊又抢褥子又夺好肉的,险些把整张桌子掀翻。这桌子还是回溯后来加宽加长了的,坐着那么些人仍然有些挤,何况吃饭的人还不肯消停。后来实在烦不过,回暖摔了筷子,三个人才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收了剑拔弩张的翅羽,安安生生地低头吃饭。

    饭后,被叫过来修窗户的墩子和薄三窟来了。大家各做各的,没地儿待又碍人事的回声和萧无垢又被赶回了竹亭。自从定婚宴以后,今儿算是萧无垢最开心的一天了。他知道只要出了这哭佛巷,外面激烈的形势将再次把他拉入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纷争之中。

    自从萧重嵘表露出他将要立四皇子为储君的心意后,以桓皇后、桓氏为首的文党宗派与武官党派彻底对立起来,只是多少还忌惮着乾安帝不敢在明面上作大,但奏呈弹劾、尔虞我诈、邀功推罪、上瞒下欺、狐假虎威等每个龙争虎斗的朝代会经历的事儿,乾安朝一个不漏的全经历了一遍。乾安帝与桓皇后都被惹出了一身病,整个前朝后宫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喘。然而表面愈是沉静平稳,内里的波涛便愈是张皇浩大,漩磅涡礴。

    这两日萧无垢在着手处理关于紫章皇商李悯的罄罪弹劾一事。匿名奏疏中,将李悯米粮旱涝抬价、贡品转手倒卖、银饷克扣瞒下、账目毁证作假等系列罪行一一举证,条理清晰。耗费两年时间,呕心沥血撰写下此篇奏疏的人在暗中观察调查了李悯许久,可惜他远没有李悯聪慧狡黠一步三望,找不到李悯重要的犯罪证据,更没有李悯后面桓氏这一层甚至可以中途截下呈上的奏疏的巨大背景。争夺皇位的路上需要耗费大量资金,而李悯如此精明能干,桓氏无论如何都会将他保住。密不透风的书房里,弹劾李悯的奏疏被萧无垢置于桌台灯烛之上,缓缓点燃,成灰。

    这事只有萧无垢和李悯知道,没有人告诉回声。裹着褥毯一个人静坐在屋顶,回声仰着脑袋望着天边的半月。她能感知到身边的人事变换,日月轮转,尽管说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自从被家里人变相软禁以后,回声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坐在屋顶上,四周埋伏了萧镇鼎的人。只要萧镇鼎想,他随时可以派人接走她。然而直至今日,她依然呆呆地坐在屋顶上。萧镇鼎近日也该是焦头烂额了吧。回声太了解这兄弟俩了,昨日一观萧无垢,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她看得分明。

    无垢是桓皇后的独子,乾安帝的嫡长子,宫里其他的皇子公主都畏惧他的身份不敢靠近他。从小就只有萧镇鼎与她会跟无垢一起玩,不过那时候他们两人也常常欺负无垢。不过无垢从来不会告状。以前霍声觉得小无垢就是蠢,现在回声再想起当年的事来,觉得小无垢真是聪明。他那时候已经懂得分辨人心,亲贤远佞了。小无垢乖得要命,他闯的所有祸都是,按照桓皇后的话说,都是被她跟萧镇鼎带出来的。他们三个人一起受罚,就跪在长了老槐树的那个墙根儿下,耳边是其他皇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后来萧镇鼎去军营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有萧镇鼎的带领,三人便不再同小时候那样玩了。

    今日他们争夺储君之位,明日终有一人会高坐九天之上。到时候……回声时常逼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但偶尔想起,真是感觉整个头都要炸了。

    “霍声吃不吃骆驼乳粑粑。”

    脑袋终于在被憋死之前从双臂间解放了出来。回声甫一抬头,浓郁的乳酪香味便窜进她的鼻尖,一枚雪亮软糯的米团子遮住了她大半视线。得食半大的小脸接着出现在米团子之后。大小两个米团子,回声被逗笑了。屋顶另一端,千生抱剑而立,冷酷到不行。回声问他俩怎么来了。得食从铁观音那里听说回声被人关在家里,她最怕被关在家里,不过她有千生哥哥可以带她出来玩。但是没人帮霍声,霍声好可怜,她就和千生哥哥来救她了。得食问回声要不要跟他们走,师父也在别院里。从得食手里接过骆驼乳粑粑,回声点点头,好啊。她原本打算凌晨之前教人再把自己送回来就好,因为不想教家里人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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