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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一)

    观世都的深秋是很凉的,然而气象极好,晴空碧朗,云影澄明,长风浩瀚远彻无边河山。家里的草堂一隅因为被老鼠啃咬而略有些摇晃,回溯不在,家中也没有其他人会修。多苗郎便找了两个补墙砌草的匠人去回声家,又叫墩子过去帮忙,花了半天时间修好了被风吹得摇晃的角落。回声揪住墩子好不容易才跟他吃上一顿饭。最近多苗郎他们都太忙了,回声都没法和他们四个好好聚聚。墩子笑得憨厚,说这得找多苗郎去,现在多苗郎是他们老大。

    哭佛巷的小酒摊上,墩子特意坐到对风口上,用他厚实宽阔的后背替瘦骨嶙峋的回声挡风。回声不喝酒,但她喜欢看别人喝,她自己则会一颗一颗地掰花生米。这个小酒摊,是回声和多苗郎他们以前常常会来的地方。不过现在的他们已经可以去更好的酒肆喝更好的酒,这个地方显然将要被他们逐渐舍弃。今日如果不是墩子急着赶回去做事,而这个小酒摊又最近,墩子也不会选择来这里。倒是回声,没事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坐坐,一个人发呆也挺好。

    本来没想告诉回声,但禁不住回声多问两句,墩子便什么都说了。原来正如回声之前所担忧的,多苗郎的生意因为侵犯到桓氏的利益,因此受到了桓氏的压制。桓氏似乎没做什么,但凭桓氏的势力,哪怕随便动一根小手指也能压死多苗郎。这事甚至并非桓燕融授意。毕竟桓燕融哪里管得着这个。回声问墩子有没有她可以帮忙的。尽管她心里清楚,若是凭多苗郎的脑筋尚且无法应付周转,怕是她也无能为力。墩子却摇摇头道,都已经解决了,否则他今儿个还能这么忙?前日哭佛渡管事为难多苗郎和平金,正好被东贤王瞧见,是他出面替多苗郎摆平了来自哭佛渡的为难。

    这两日回声刻意不教自己去想萧无垢,但是似乎处处都有萧无垢的影子。回声明白萧无垢之所以会这样做,多少是在帮她的忙。忽然很想看看萧无垢,确认他现在好不好。但她现在是真得不能再去见他了。多见这一面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会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开心。

    今年的凫茈果子结得比往年快,离十一月尚有十五天左右呢,回母便提着一篮子的凫茈回家了。看到回声,回母把剥好的一小碗洁白凫茈递给了回声,本来这一碗该是回父的。回父眼巴巴地张望着凫茈落到了回声手里,咽了一口口水。回声把装满凫茈的碗递回给回父,坐在回父床角,暗自伤神。她想到萧无垢也爱吃这东西。

    第二日回声没什么事,打算去绣坊布庄帮回暖的忙,途经宋玉悲花坊的时候瞧见一抹熟悉的背影。她慢慢走进花坊,果然这人是萧无垢。恰好萧无垢转身也看到了她,两人默默无言半晌,忽而相视一笑。回声晃晃提在手中的果篮,笑道,回暖嘴巴馋,本来想带给她的。谁知在这里碰上你。我记得你也爱吃,不如你拿去吧。

    没有推辞,萧无垢接过提篮,抬头看向花堂中央,原本这里生长着一株赋洛神。自赋洛神被萧无垢要走后,这个地方便一直空荡着,宋玉悲一直没想好有什么可以代替赋洛神的。萧无垢问回声,回暖的赋洛神,养得可好。回声点了点头,回暖照顾得仔细,但凭她一人远远不够。功劳主要还是在回母身上。作为曾经的一品赟章诰命,回母对于琴棋书画、茶道花艺此类,不仅有天分,且颇费了一番工夫研究。纵使是赋洛神这样的珍稀奇异的花木,回母亦能料理周到。回声和回暖常常猜测,回溯的兴造开物之能,是来源于她们的母亲。

    顺着河道,二人并肩而行。这条河正在宋玉悲花坊旁边,春日里水面上漂浮着数不尽的姹紫嫣红,鹅黄柳绿;而秋日里则更多有虬枝杈上三两果,它们密实地扎着橙橘色的浓叶,安静而雀跃地在水波之上翻流不休。

    关于多苗郎的事,回声与萧无垢道了谢。她记得从前的萧无垢一向厌见桓氏作风是故并不愿意亲近桓氏,更不会随意干涉桓氏事务。不过眼下的萧无垢似乎不再介意了。凝视着微波浮动泛着绿沫的河面,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萧无垢眼神复而清明,面上笑意亦温柔如初,他对回声解释道,桓氏毕竟是他的家亲,该近的时候还是该近些,毕竟路漫修远,前事未定。

    抬眼望着萧无垢,回声原本在揣摩萧无垢适才所言之意,揣摩着揣摩着却发起了呆。直到萧无垢转身,轻轻替她揭去落到发上的一支红豆。这枝上结着的两颗其实是相思豆,此处不曾种有此树,应是回声出门时发丝勾连不小心从宋玉悲花坊里撷下的。

    路头勾栏处有说书先生在说戏,萧无垢与回声坐下,听戏吃茶。茶水一般,可说书先生这段戏讲得极好。纵使萧无垢这样不爱听戏的也听得入味,对面的回声却胳膊肘一歪,撑着脑袋睡着了。果然是又累着了。凝视着回声沉静红润的睡颜,萧无垢有点怕自己忍不住失手把回声偷回自己的府邸去。自嘲一笑后,萧无垢叫醒了回声。秋风萧瑟,这样睡下去说不准会感染风寒。

    与萧无垢分别后,回声才慢悠悠地走到回暖的绣坊。回暖明明埋头在理针飞线里,却知晓回声刚刚与萧无垢在一处。回声诧异地问回暖怎么知道。接连数完完整的两遍针格,回暖才有工夫回答回声的问题。怎么知道,怎么知道,能怎么知道?自然是他们二人经过绣坊门口她恰好看见了呗。她还看到原本属于她的凫茈出现在萧无垢手上。不占理的回声抿了抿嘴,咕哝回暖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回暖抬头瞪着回声,她可是什么都懂,无非就是萧无垢定婚宴回声莫名其妙地觉得有愧于他呗。瞥了回暖一眼,回声望天腹诽,臭丫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她了。

    回暖骂回声没本事,煮熟的鸭子都能让他飞了。然后一条丝绢就飞过来兜住了回暖整个脑袋。回暖这丫头的思想教育不太行,这一点真是让回声这个做姐姐的有挫败感。等她大哥回来得好好跟他说说,真是的怎么做人家大哥的。

    眼见着天色快黑下去,姐妹俩收拾了店铺合上门,一起回家。回母早已做完了饭等着她们洗手上桌。知凉和知懿比起以往已然灵活许多,不仅知道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而且还懂得体贴别人,哪怕今晚的菜色不甚合她们心意,她们亦不会吵闹,而是乖巧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这代表着,知凉和知懿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学会像个正常人那般去感受去思考了。这些变化来之不易,回母每每细思,便觉心绪牵动,泪水盈眶。将勺中的饭菜小心喂进回父口中,回母望着依然疯癫只知傻乐的回父,凄恻着叹了口气,念道,老爷,你可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不知我还有没有命看到那一天。

    每到这种令人难过的时候,回声都习惯与回溯对视一眼,凭着彼此的默契与心怀相互慰藉。如今回溯不在,回声都不知道该看谁。她抬眸瞅了一眼回暖,而回暖只知道埋头吃饭。

    这日,回声陪回母去宋玉悲花坊取钱。宋玉悲给回溯的钱很多,回溯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在昌宁就他一个人,一心扑在紫金煤矿和铁器库的生产运行上,就连银票也不需要几张,况且平日一应用度都由宋玉悲提供,无需他操心。日子久了,宋玉悲便只给回溯划账而不再直接给他钱了。为了取用便宜,回溯的钱通通由宋玉悲花坊打理,那里离回家最近。毕竟回溯赚的钱绝大多数也是给家里人用的。

    回母有的时候会问上一嘴,回溯在花坊存了多少银两,宋玉悲便教花坊的人报个合适的数字给回母,不要全部都说。回溯彼时正在指导紫金煤矿的搬运工作,听到宋玉悲的话,笑着摇了摇头。原来宋玉悲也知道他给自己的钱过分了。但是回声、回暖和难生花都知道回溯存在宋玉悲花坊的真正金额,回溯没有瞒着她们。只告诫她们不要外道,否则回家在哭佛巷可能会不安全。

    在信中,回溯与回声回暖商议是否想要离开哭佛巷,换一个地方安住。三人有过几番交流,也有初步的想法,不过回声回暖一致决定等回溯回家以后再让他做最后的决定。宋玉悲在观世都有些土地,回溯打算回去以后带家人去那里看看。宋玉悲说随便哪里的土地田宅都可以卖给他们。回溯听宋玉悲给他的宅邸价钱,咕哝这哪里是卖,这分明就是送。彼时回溯与宋玉悲正因为紫金煤矿中的紫金如何处理而各持己见,吵得不可开交。但宋玉悲总是待他很好,教他差点连架也吵不起来。回溯本来便是个温和的性子,哪怕流落雪川禁域和哭佛巷,他都不曾与人吵嚷过,毕竟此举有妨君子德修。但是宋玉悲说话办事总能挑起他的神经。实在是奸商,实在是无法苟同。有时他气急了,或是与宋玉悲吵得筋疲力竭了,再说不出什么涵义内容来,嘴里便只能反反复复嘟哝这几个字。

    从宋玉悲花坊取完银钱出来后,回声忽然在人群里发现了常衡大夫。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叫住常衡大夫的时候,常衡大夫也发现了她们。最后倒是回母第一个出了声。回母是认识常衡大夫的,冬瘟之疫救命之恩,她自然感念于心没齿难忘。回声问常衡在附近做什么。毕竟常衡并不住在哭佛巷这边。常衡道,他就是回来看看。自从在哭佛巷历经一番生死之后,常衡每逢心头有事,总喜欢在此处转悠转悠,权当缅怀过去放松心情了。回母说要请常衡吃饭。常衡笑说本不应推辞,可他最近患慢疾,不仅诸多忌口,还时常觉得胃脏倒腾恶心,除了菜蔬和野鸡之外,其余一概咽不下去。回母叹道,家里倒是有现成的草鸡,只是野鸡去哪里找?

    这样一提,回声却马上想到一个人,而且正在附近。她带着母亲和常衡大夫来到了大胡子王伯卖火烫豚馍的摊位上。大胡子王伯听明白回声的来意,顶着偌大一滩肥肉钻到板车底下鼓捣一会儿后站起身,手中正提着一只还在翻腾翅膀的鲜艳野公鸡。常衡给大胡子王伯付了钱,乐呵呵地提着野鸡走了。这厢回母还在与大胡子王伯絮叨,也来买过许多次火烫豚馍,倒是不晓得大胡子王伯还有捕猎野禽的本事。大胡子王伯双手叉腰,大口一张笑得豪情万丈,要连这点本事也没有,这一路的山长水阔,他如何从昌宁走得到观世都呢。

    如今多苗郎他们都从哭佛渡离开,回声也不需要在哭佛渡干些散碎零活儿补贴家用,哭佛渡去的次数便少了。但也还是会去,有时是帮多苗郎打探点哭佛渡的情报,大多数时候则是去看马阍吏,如果马阍吏他们有需要她也不介意帮他们一起盯梢着这些送往阍关检查的货物。不过除了一些她曾经见过的而常人有少有机会接触的货品外,回声能帮到的忙其实有限。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但就算什么也不做,站在渡头吹吹江风,陪马阍吏说说话也有意思。早些年马阍吏见她穿得单薄还问过她冷不冷,后来便不问了。一个在雪川禁域挺过两年时间的人,怎会惧怕观世都这小小的秋风?

    今日也算小有收获。回声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莫老三。莫老三依然在卖他的大金鲶。只是吃过几次亏以后他如今人变得机灵了些,也开通了自己的渠道,近两年生意愈发红火。莫老三一眼就认出了回声,他知恩图报,硬是塞了三四条鳞光闪闪的大金鲶给回声。回声问他这么多大金鲶是卖给谁家,莫老三如实回答,告诉回声这些都是无量寿宗定的货。

    无量寿宗啊,这个马阍吏知道,近两年来无量寿宗越发壮大,信徒众多,光是从他家到哭佛渡这几条路,就建了两座宗门庙宇。马阍吏一猜就准,道莫老三一定也入了无量寿宗的门。莫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跟着家里母亲和夫人一道入的门,统共也没去过几回。在司水阍关被江风吹了一天的马阍吏感到腰酸背痛,他晃了晃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叹道,赶明儿他也去无量寿宗寻个养生的方子来。回声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她可以去青花别馆给马阍吏讨些养生方子,何必还要去无量寿宗那么麻烦。马阍吏笑笑,无妨,他也不过是去追赶个风尚,最近观世都时兴这个。回声只好抿唇微笑,跟着点了点头。潜意识里,她似乎并不希望马阍吏进无量寿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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