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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二)

    九月里寻常的一日,回声正在布庄里帮着回暖一起看店做生意,转脸又被薄三窟喊去帮他一起驾骡车把货送到澜海翻云楼去。因为宋玉悲的关系,澜海翻云楼十分照顾多苗郎他们的的生意。而多苗郎果然是个人精,他携着澜海翻云楼与他的契约转眼就去找了骥川福楼,一番天花乱坠的演说,总而言之就是要与骥川福楼达成生意上的往来。曾经是京中老大的骥川福楼因为澜海翻云楼的存在而被压了一头,这是骥川福楼的心中大痛,多苗郎凭着这点借力打力,倒还真靠一张巧嘴与一副算盘谈成了与骥川福楼的生意。手握澜海翻云楼与骥川福楼的契约,成为观世都酒食运输行业的风向标,多苗郎之后想与哪个酒肆客栈合作,都不算太大问题了。也因此,最近多苗郎他们的业务壮大得太快,相比起来之前的商业结构便太闭塞狭隘,多苗郎在想办法解决这一块。更严重的是人员紧缺,因此薄三窟平金墩子他们没少来找回声帮忙。

    回声无所谓,大家都是朋友,她理应相帮的。何况多苗郎一趟活儿给回声的钱总比给薄三窟他们更多些。平金薄三窟他们对此也完全同意。倒是回暖先不爽了,她这里也很需要回声的,难生花不在之后,很多时候都需要她亲自和买主打交道,若对方是女子还好,若对方是男子,回暖便觉得心中不爽利。这回是留着回声把这一单买主打发走后,她才不情不愿地放人给薄三窟。薄三窟早在一边等得汗流浃背的,主要是急得。这天儿这么热,箱子里的绿叶菜要是蔫儿了便要被澜海翻云楼的掌柜骂了。

    帮薄三窟把货送到澜海翻云楼,回声慢悠悠地往家里走的时候,正好被在自家二楼廊边喝茶的铁观音看到,然后铁观音把她喊了上来,非要她陪着孩子们玩一会儿。一头雾水的回声问铁观音怎么不陪,他现在不是挺清闲的嘛,青花别院里一个病人也没有。谁知铁观音一听,那张血白的脸瞬间狰狞起来,质问回声难道这群孩子是他生的是他捡来的吗?回声见他怨气极重,不知又是谁惹到他了,不敢再言语,赶忙溜进后院找孩子们去了。

    其实也没啥好陪的。孩子们正在屋子里跟着先生学认字。这帮孩子虽然年龄不一,但都不认字,初始水平一样,刚好先生们可以一起带。不过年长的孩子们心智强一些,学东西更快,亦更懂事更有上进的心。因此时间久了,大孩子与小孩子,聪明孩子与未开窍的孩子之间的水平逐渐参差起来。萧镇鼎让多安排两三个先生,分别教学习程度不同的孩子。先生怕不好,怕对后进生有打击。铁观音尖牙利齿地回击,怕个屁。别说这是为他们好算不得打击,哪怕就是有打击,也是好的,教他们亲眼看看这人间的险恶。先生们有什么好讳辩的呢,自然是听萧镇鼎的了。

    千生识字学文快,但不想花那么多时间精力在这方面,他更喜欢舞刀弄剑,因此平日里总装得愚笨。先生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地里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萧镇鼎,萧镇鼎竟也不怒,沉吟片刻,只道随他去罢。得食是真得没开窍,笔下哪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连成一片就是鬼画符。铁观音每每欣赏得食默写的文言都能乐出花来。萧镇鼎则是瞄上一眼放在旁边,眼不见为净。他的事情实在太多,没精力盯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慢慢识字。倒是回声比那些先生们耐心许多,有很多的字,还有一些文章,都是回声一点一点将得食教会。

    月亮高高挂树梢,最开始是孩子们挽着回声不让她走,回声便留下来继续陪着直到他们一个个都上床睡觉。最后是铁观音不让她走,说新进来一些药材,他一个人整理不过来,要回声帮忙。回声连人参和树根都分不出来,哪里能帮他做这个。因为有她的加入,铁观音整理药材的时间多出了一倍不止。两个人一起整理完药材已是三更鼓敲过,铁观音于是上了马车,亲自护送回声回家。没办法,还得保证她的平安嘛。

    回声觉得今日的铁观音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躺在床上的她马上就睡着了,今天累得有点腰酸背痛。

    直到第二日被鞭炮声音吵醒,回声出门被巷子里跑着发糖的小孩撞到,一问才知,原来今日是北原国喜,储君三皇子萧无垢与玉京郡主桓燕市定亲宴之日。回声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铁观音一定要把她留在青花别馆不让她回家,一定是萧镇鼎让他这么做的。萧镇鼎觉得萧无垢会在大婚前一夜来找她,而他不愿意让回声与萧无垢见面,才闹了这一出。抚着额头,回声真是被萧镇鼎的幼稚给打败了。凭什么人家萧无垢就一定会来找她啊。

    但是……回声呆呆地盘腿在篱笆前坐下。晨曦如金粉般落到她的脸上。萧无垢不爱桓燕市,而且桓燕市那样一个人,回声从来看不起她。她记得萧无垢之前一直很排斥这段姻缘,甚至不惜逃婚,可这回为什么又从了呢?回想起来,萧无垢近来不似从前那般经常来找自己了。她明白,是自己对萧镇鼎的心意,使他灰了心。她为此而自责,但也清楚这不是她的过错。皇帝皇后的赐婚没有人可以拒绝,萧镇鼎不也一样没躲过吗?桓燕市虽然不是个好人,却会对萧无垢很好。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霍家湮灭之后,这天底下唯二有资格入主中宫的,便只剩玉京桓氏与壁漠曹氏了。

    摇头叹息,回声用拳头软软地捶了捶自己的额颞,萧无垢与谁结亲,萧无垢与萧镇鼎日后谁主沉浮,这些都不是她管得了的,她也不想管。那这脑子里还日日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她只是总有些害怕,害怕那既看不清晰又琢磨不透,却终将到来的以后。

    不知呆坐了多久,阳光忽然在某一顺由柔和变得刺眼。回声刚下意识地要抬手遮挡,眼前忽然一道玉立长身,将刺目阳光悉数挡在背后。回声抬头,看见了萧镇鼎难得笑意盈盈的一张脸。回声赶忙站起身,小声问道他怎么会到这里。若是被她的娘亲和妹妹看到,定然是要举起扫帚把他打回去,说不定还会放三黄与滚黑来咬他。当然这一句她没有说。来不及说了,她急急地把萧镇鼎拉到远一点的地方,朝哭佛巷外头走去。

    除了军营与他母妃的寝宫之外,萧镇鼎是个无论到哪儿都不受人欢迎的主儿,但像此次被嫌弃轰赶得这样明显的,还是头一遭儿。萧镇鼎有点无奈的同时觉得回声为他着急的样子很可爱。阳光恰好打在回声额角那道疤痕上。

    三皇子订婚宴第二日,按例回宫拜见祖宗,宫里到处都忙上忙下,桓皇后没有时间盯着人找错处。刚好趁着这个时间,萧镇鼎打算把回声带进宫中去见难生花。虽然回声没怎么提起,但萧镇鼎知道回声很担心难生花。如今回声身上有大将军府的标签,哪怕就是真得被桓皇后发现了亦无妨。

    听到萧镇鼎要带自己去见难生花,回声开心得立马把昨日萧镇鼎算计自己的事给忘了。她问萧镇鼎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难生花救出来。萧镇鼎摇摇头。皇上没有放还难生花的理由。他们总不能去明抢暗偷,那可是禁卫森严皇宫里的一个大活人。回声闻言皱眉,她至今仍觉得如在梦中一般,为何只是寻常去看一场冰戏表演,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转头看着回声,萧镇鼎语气十分认真。他问回声是不是忘了,张翼轸所出箴言,哪怕日后不会成真,亦不会空穴来风,定是自有其来处的。如果难生花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天命灵女,那么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或许便没有看上去那么奇怪。

    张翼轸,乾安帝身边的红人,时常带在身边,霍声以前见过不少次。对于他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霍声一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至于他的话准不准,那是只有乾安帝才知道的事,毕竟张翼轸的箴言从不讲给别人听。回声没想到萧镇鼎对张翼轸的话倒是不排斥。抬眸望向萧镇鼎,回声的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她问萧镇鼎那张翼轸是不是悄悄跟萧镇鼎说了什么。萧镇鼎回答“是”后,她又装作不经意地打探起来,想知道张翼轸跟萧镇鼎到底说过什么。萧镇鼎却微笑着扭过了头,无论回声如何较真都不接她的话茬。

    撅着嘴巴,两手背在身后,回声也扭开了头,气鼓鼓地嘟囔着,也未必做得准。若真有准头,何不立于朝堂之上,明摆着告诉文武百官日后哪个做皇帝,哪个做皇后,也免得如今党派林立,纷争不休,更免得你们兄弟阋墙,两虎缠斗。

    闻言,萧镇鼎摇着头笑了起来,这种神态,自霍声离开后,他只有最近在面对得食这些小孩子笨拙耍无赖的时候才会有。回声与霍声,在萧无垢看来是两个人,在萧镇鼎看来就是一个人。适才那番话,只有霍声能问得出,因为回声对这个问题是能够想得明白的。所以萧镇鼎不解释。因为回声本质上依旧是霍声,霍声需要的从来不是萧镇鼎的解释。

    忽而回声低低叹了口气,就算是那劳什子的天命灵女,难道就一定要被留在宫中吗?其实回声都明白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天命灵女听起来这么福旺皇帝的一个身份,想必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会放弃的。

    这么长时间过去,皇帝一定带张翼轸见过难生花了。回声问萧镇鼎,张翼轸是怎么说的。萧镇鼎告诉回声,张翼轸什么都没说。见回声面露惑色,萧镇鼎与她解释道,愈是修为精进,品性流深的天风相师,愈是会保持缄默以维护天道周转与自身安危,更何况是在皇帝身边任职。所谓伴君如伴虎,说不好一个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闻言,回声反而愈发哀怨,道,要是不说那就全不说,这说一半留一半岂不是更要命?揉揉回声灰白发丝乱翘毛茸茸的脑袋,萧镇鼎开解道,无妨,你刚刚不还说神官所言未必做得准吗?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别的我无法保证什么,但有我母妃照料着,难生花至少是安全的。父皇也并非苟且之人,如果难生花执意不从,他也不会就逼死她了。

    愤懑地瞥了萧镇鼎一眼,说的什么话!回声对萧镇鼎的父皇可没什么尚好的评价。

    不知不觉经过了火烫豚馍的摊位,回声本来还想着路过的时候过去向大胡子王伯道个谢,没想到和萧镇鼎聊着聊着就走过了。瞧见回声转头东张西望地,萧镇鼎问她做什么。回声就把大胡子王伯送她野鸭子的事情告诉了萧镇鼎。萧镇鼎道,先去宫里吧,等回声出宫的时候他给她备好回礼,她可以拿来送人还礼。

    呃,借花献佛啊,听着有些丢人,回声小小地拒绝了一下,十分礼貌,不过在萧镇鼎的坚持下,回声最终无奈地接受了。没办法,就是这么地识大体。不过说真的,在哭佛巷住了这么久,受了街坊四邻许多恩惠,回声确实有心想给他们回报。

    萧镇鼎不方便去小无阳宫,转道去找娴妃娘娘。回声则在小无阳宫陪着难生花。次次都只有回声,难生花晓得回暖和回母定然是不会领萧镇鼎之情的。她不由得为回声担心起来,回声重新与萧镇鼎走近,这事一旦被回家人发现,定然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一边替难生花梳发扎辫,回声一边叹气,你还有心情管我呢。

    上半身前倾趴在缠枝忍冬葱绿贵妃榻上,盘弄着项上挂着的瑌巫草草珠,难生花眉宇间隐有愁色,但面容玉润月晕,正如萧镇鼎所言,她至少没受太多委屈。难生花让回声别担心她,这皇宫除了像一个囚笼之外,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人要伤害她。

    回声问难生花皇帝待她如何,是不是常来小无阳宫这里。尽管回声问得小心,但其实提起皇上并不教难生花多为难。刚开始难生花确实很害怕乾安帝,不过乾安帝在面对她时呈现出来的并不是一个凭着君威端着架子的上位者,而是一个很真诚坦白的新朋友。乾安帝明明白白地告诉难生花,是因为难生花可能是天命灵女的缘故才贸然把她接进宫。自然其中还有其他许多理由,但乾安帝说没必要把这些都讲与她听,这些都是关于皇宫内外的故事,讲了她也听不懂。

    难生花从随身的晴岚色绸袋里掏出白木卧鹿给萧重嵘看,问他这鹿好不好看。萧重嵘点头,说好看,比皇宫里的匠师刻得更好看。难生花得意地告诉萧重嵘,这只小鹿是她的心上人做完以后送给她的。这么好的手艺,萧重嵘一猜便猜到对方是霍溯了。霍溯从小时候便喜欢鼓弄这些东西,且天分奇高,做什么是什么。哈哈一乐,萧重嵘明白难生花给他看这个是为了教他知难而退,但萧重嵘只觉得有意思。

    那厢萧镇鼎和回声因为担心回溯的安危而不敢教萧重嵘知晓这事,这厢难生花直接就告诉了萧重嵘。虽然在这烟火红尘里生活,难生花目睹了许多人间冷暖,感受到了许多她从前不曾体会过的喜怒哀乐,但她一直被身边的人们保护得很好,她仍是那个在雪原冰川上与厄哈驼鹿一起奔跑玩耍的山间精灵。她的心被冰川上永恒的阳光照耀,心尖之火未曾熄灭。她想像不到萧重嵘会因此而伤害回溯。

    而对于萧重嵘来说,萧镇鼎和回声料想得不错,如果他从他们那里知道了回溯在整件事里的存在,他很有可能会选择抹杀回溯。而现在,天真的难生花直接把回溯的存在告诉了萧重嵘,萧重嵘反倒觉得有趣。就为了难生花这份单纯轻信和坦率热烈,他也不会去动霍溯。

    回声从难生花口中听到的皇上,与她幼时最初记忆中的重嵘皇叔有了隐隐约约的重叠。作为一个君王,凭着对于天命灵女的追逐乾安帝不会放走难生花。但作为一个能够欣赏彼此的朋友,萧重嵘答应难生花,以三年为限,若三年之内无法确认难生花是天命灵女,且彼时难生花依然选择离去,他绝不阻拦。不仅不阻拦,他还答应要承办难生花与她心上人的大婚盛宴,无论她的心上人是谁。

    把难生花的原话告诉萧镇鼎后,回声微微叹息,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这乾安帝到底是在成全人还是在欺负人。轻轻揽过回声的肩膀,萧镇鼎幽淡开口,“算是好事吧。”对于眼下的一筹莫展来说,这至少是一条生路。

    汗青密云石铺就的百岁华道,是除九龙影壁中轴正线外,皇宫中最严整华丽且占据轴心的大道。仪仗队威严在前,御林军护卫在后,斜翼处各有两排圣童圣女交臂垂绦相送,昨日将将举行过定婚盛宴的储君夫妇乘坐日月同天鸿雁飞箭的万花八抬轿撵,此刻徐徐经过。风轻拂,将滇红锦缎帘帷吹起一角,露出两张辨不出情绪的,年轻的脸。

    桑青酒绿,夏林沿路。百岁华道侧畔,夏林古径幽宁静谧,且凉快许多。这古径石板每一块与每一块之间都隔着一点距离,石板之间长满了某种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这时节的它们刚刚舒展开花瓣,一朵朵犹如仰头抬脸笑呵呵的娃娃。回声不如萧镇鼎两腿长,又不忍心将这些小花踩烂,每每量度好下一步的落脚处才肯继续往下走。萧镇鼎牵着她的手陪她一步一步,慢慢地。风轻拂,茂密枝叶婆娑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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