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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二)

    既然乾安帝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桓皇后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该放的放了,以体现她身为皇后的大度以及与皇帝的伉俪情深。尽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桓皇后倒不真得如何不忿。本来霍声一条命死与不死她并不在意,有些处理掉霍声的心思也都是因为不想无垢再与霍声有丝毫瓜葛。如今霍声虽然不死,但被萧镇鼎纳入府邸便相当于是萧镇鼎的人了,量无垢与她之间再惹不出什么事端。细较起来,今夜这一趟她也不算白走一遭。

    回声的命是被救下了。可如此一来,她便成了萧镇鼎名义上的妾室。“萧镇鼎,你混蛋。”脑子转明白过来的回声低低骂了一句。微微颤抖的左手忽然被萧镇鼎滚热干燥的大掌握住,感受着由对方身上传来的力量与抚慰,回声澎湃起伏,困惑无章的心暂时趋向宁静。

    现在的她只想赶紧逃离皇宫,躺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睡上一觉。所有的事都让明天的回声去面对吧。但是萧重嵘没有放人,他让娴妃带回声去换件干净的衣裳。话里的意思,是他打算跟回声谈谈。离开前,萧镇鼎轻声安抚回声,别怕,一切有我。我就在外面守着,等你出来。回声说实在的此时有点想揍萧镇鼎一拳,但看着萧镇鼎真诚而坦率的眼睛,且碍于四周的环境,她忍下了。

    娴妃的寝宫里有几套当年霍声的裙裳,为的是方便留宿在皇宫的霍声随时更换。小时候玩得太晚了,娴妃便把萧镇鼎与霍声安排在隔壁两个暖房里安歇。后来再大一些,萧镇鼎不便留宿后宫了,霍声还是可以同娴妃睡在一张床上作伴。每到这时,霍声就喜欢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萧镇鼎黑灯瞎火舟车劳顿打道回府的背影。彼时那身量尚未长成的纤薄背影还带着点落寞的可怜。

    裙裳有些微的短了,但回声之后也没怎么长个儿,所以还算合身。头发也只是用两根发簪挽起,大部分的依然披在身后,因为还在滴水。收拾妥当的回声站在萧重嵘面前,不下跪,不低头,不看他,也不问安。反正他也没教她做这些。

    萧重嵘没有以伯父自居嘘寒问暖地问回声过得如何。回声过得如何,他一直清楚。况且作为天下之主,他亦没必要跟任何人来这套虚文。萧重嵘只告诉回声,他既然在皇后与所有宫人面前言明回声是萧镇鼎的妾室,那么回声就必须要接受,而且还要不日搬进大将军府。

    五年已过,连回家草堂后巷那条河都改道了,萧重嵘还是与从前一模一样。回声问萧重嵘为何要答应帮萧镇鼎救她,明明她的命他一点也不在乎,何苦还要把她招进大将军府?回声知道萧重嵘并没那么想要她进入他萧氏一族。他一直都在禁止萧镇鼎靠近她。

    尽管跟回声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命令的语气,但萧重嵘对回声的态度并没有那么严肃与冷漠,他的面容甚至是带着点笑意的,那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使他嘴角沉重的纹路稍微朝上提了些。

    “这就算得了什么了?你们霍家人在雪川禁域流放两年,就在快要全家死在那里的时候,朕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就把你们从鬼门关捞了回来。霍声,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朕为何要那样做?难不成是朕宅心仁厚顾念往日情分不舍你们受死?”不待回声说出什么,萧重嵘本也未打算听她说出什么,他复又开口,“朕答应镇鼎让你们留着半条命从雪川禁域离开,是因为老四终于肯与曹府的女儿办定亲宴。他这是在向朕表忠心,表哪怕你霍声回到观世都,他也不会、不能再与你续缘的忠心。”

    回声的脑子被一池的冷水冻傻了,她现在整个人有些晕乎,唯有心头灼烧的仇恨的火焰使她依然保持清醒。“如果不是因为皇上你们,霍家本也不用遭此大劫。现在又何苦说这些话,故意教人领你们的好意?”

    萧重嵘不是萧镇鼎,他不会站在回声的角度思考问题,他只觉得凡人可笑,捉摸不透帝王之心。“若是没有镇鼎,你们霍家确实不用受雪川流放之苦,你们霍氏一族亦不会颠倒倾覆,因为你们此时早已是荒野莽原上一堵白骨垒砌的山墙,你还能有什么机会今夜站在宫殿里同朕说话?”

    “按陛下的说法,回声此刻应该感激涕零朝您三跪九叩谢你不杀之恩了?”

    长眉斜挑,萧重嵘反问道:“难道不该吗?朕若是今夜就让你给朕磕满三百响头,口中兼念千遍歌功颂德之辞,你敢不照做吗?”

    “陛下既然傲睨万物,志骄意满,对天下与权力势在必得,当初又何必非要扳倒霍氏?”

    “霍声,或者你反过来想便能明白。正是因为扳倒了霍氏,我萧氏皇朝经过五年的整顿修剔,朕如今方能安坐天下,高枕无忧。霍声啊,”萧重嵘看着回声,“朕相信因为镇鼎的缘故,适才你提出的这些问题其实你心中早已有了解答。只是在面对代表整个萧氏的朕,你霍家的仇雠时,你心怀恨怅、愤怒、委屈与不甘,才会重重逼问以泄愁情。”

    一室沉寂。回声对着萧重嵘的后脑勺,暗暗甩了他两眼。狼心狗肺萧重嵘。

    今夜萧重嵘便留在娴妃这里了。回声走出门的时候,被夜风一吹,脑袋立刻不晕晕涨涨的了。萧镇鼎便等在这石阶上,看见回声,上前为她披上早已预备下的披风。

    两人朝宫外走去。“父皇都对你说什么了?”

    瞥了萧镇鼎一眼,回声的声音黏黏糊糊的仿佛喉咙灌满了气泡,“有什么可问的。那些话你定然都能想到的。”

    是没什么可问的。萧镇鼎无非就是想找个由头与回声说说话。

    经过适才一番谈话,萧重嵘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态度已足够让回声了解到,他很重视萧镇鼎这个儿子,才会为了萧镇鼎三番四次地退让。他阻碍萧镇鼎靠近自己,同时却又放纵萧镇鼎靠近自己。他在暗中观察萧镇鼎为了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如果萧镇鼎愿意就此放手放弃,那他便戴上严父面具为萧镇鼎构筑相应的世界;若是萧镇鼎不肯放弃自己,他便换上慈父面具为萧镇鼎铺平前路。萧重嵘把萧镇鼎视作第二个自己,如果萧重嵘想要的都必须得到,那么萧镇鼎想要的也必须要得到。

    虽然回声没有告诉萧镇鼎他的父皇跟自己说了什么,但她也没有想要隐瞒他。回声问萧镇鼎,既然皇上重视他如同重视萧无垢,那么为何他要频频派萧镇鼎上战场,那可是九死一生的地方。试问历代百朝的帝王,有哪个会派自己中意的儿子上战场冒险?正是因为萧重嵘这样的做法,让满朝文武都认为萧镇鼎并不在储君之列。不过如此一来,倒是很好地阻碍了桓皇后的判断,让她以为自己的儿子才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皇宫太大了,皇宫的夜又比外面的更黑更寂静,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有个鬼魂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不过依偎着萧镇鼎,这样淡淡而胡扯的恐惧反而令她更加安心。她等着萧镇鼎跟自己解释,尽管萧镇鼎的问题她也没有回答。

    “太平尚文治,乱世重军功。”隔了许久,久到宫门已经出现在两人眼前,萧镇鼎方才缓缓开口。

    闻言,回声停住脚步,震惊得望着萧镇鼎。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此言一出,萧镇鼎无异于跟回声交了底,交了他父皇萧重嵘与他萧镇鼎的底。回声曾今以为的,萧镇鼎至多与萧无垢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相上下。但显然并非如此。

    除了这两年息战,北原可以说自开国以来便没有多少太平日子。乱世,才是北原一直以来的现状。哪怕眼下看似是安稳的,可南方各国依然虎视眈眈,盘伏蜷曲,伺机跃起,就像南方诸国亦重重戒备着北原的势力一般。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萧重嵘发落无垢跟着丞相学习山河治理之策,却安排萧镇鼎拼却一条命奔赴战场厮杀。为的,就是军功,以及军功在这乱世之中所代表的意义。

    回声记得前段时间萧镇鼎还与自己提起过,桓皇后一方在刻意削减萧镇鼎的势力。那时回声不由自主地替萧镇鼎心疼。但其实,很有可能,萧镇鼎的势力已经不是桓皇后和桓氏能够控制的了。

    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回声思忖了半天,还是没敢与萧镇鼎聊得太深,只避重就轻地问道,“我……不用进你的将军府吧?”

    这是回声想耍无赖了。萧镇鼎看着回声,只觉得好气好笑又有点不合时宜的委屈,“放心,你不用过来给我做侍妾。父皇和皇后那里自有我去应付。这名声上虽然暂且逃不开,但好歹用它换了你的命的。你且先忍忍,我尽量不教它传开。”

    最后半句话,回声是半点不信的。她相信萧镇鼎也许有能力把今晚在场的所有宫人全部杀光,但她绝不信萧镇鼎能治得住深宫秘苑的流言蜚语。除了皇帝之外,皇宫的生活对于任何一个久居于此之人来说都太清寡无味了,他们需要一些即使小到微不足道的滋味去调剂。

    九转琉璃顶的宝玉色马车里,中堂檀木小几上摆着两副正煨着文火的描紫合盖银胆小盅,小盅里分盛着胡地椒麻鲡蛇羹和香气四溢的烟熏丑栗。还有一碟用海树籽渲揉浸了马奶的白芋面做的粉紫掐花小点心,名叫游仙合欢糕,是旦襄行的宫廷美食,在北原唯有娴妃会做。这些都是霍声从前爱吃的。萧镇鼎知她今日匆忙没有吃上饭,便令娴妃宫里的庖厨做了些易食饱肚的点心送上马车。

    食物就是用来分享的。回声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张小鹘饼递给萧镇鼎,鹘饼上还残留着烤鹿肉的香味。另一张给自己,刚好当主食伴着这些点心一起吃。这饼有些湿了,不过还好没有很湿。略带些愕然地看着手中鹘饼,反应过来的萧镇鼎笑了。夜里太黑事又急切,他竟没发现回声的布袋里还装着两张鹘饼。这丫头,看来是无论如何都饿不死的了,颇有些他们行军之人的派头。萧镇鼎不甚饿,但还是陪着回声吃了一点点。有霍夫人教养,回声既是落魄了五年依然是坐有坐相,吃有吃相的,只是比起从前更多出了一分大方和随性,不似皇城闺秀那般处处拘着了。

    回到住处,适才吃得有些干巴,就一碗鲡蛇羹不够滋润喉咙,回声循着月色倒了一碗水给自己喝,然后悄悄地将身上霍声裙子脱下藏进底下柜子中,复换上回声平日所穿灰布衣裳,合衣躺下,闭上了眼睛。

    因着担忧难生花和回声,回暖一直没睡着。她得先确认回声平安回来,再问问她关于难生花的情况。但察觉到回声摸黑进屋后的一系列动作,她忽然便寒心了,装睡没再起身。既然回声既然已经平安回来,难生花想来目前也无大碍。

    今日种种勾心斗角,深宫寒塘冻骨伤人,回声尽管合上了眼睛,却注定此夜无眠。回暖喜食烟熏丑栗,父亲不爱甜物却也曾称赞过游仙合欢糕一句。那时候霍声可以把宫里的东西带出来与家人分享,而如今回声不能这么做。她愿意承萧镇鼎的情,可她的家人不会想跟萧氏有任何牵扯。

    平金和青子今早有空,正好帮着回声一起在街头给流离漂泊的老弱孩子一个一个发包子。经过上次哭佛渡劳工哗闹事变之后,多苗郎、平金、薄三窟和墩子他们四个便离开了渡头,把全副心意都放在了外头的车马事业上。有时临时调配不出人手,回声会帮着他们一起做事。

    分完包子,目送平金和青子离开,回声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街对面的萧无垢。萧无垢似乎比从前清瘦了些。回声自己还没吃东西,她猜萧无垢也没来得及吃什么。刚好边上有个卖火烫豚馍的小摊,摊前摆五六副桌凳,回声问萧无垢要在这里吃,还是再往前去到骥川福楼。不过回声提前声明,若是去骥川福楼,那得萧无垢请客。萧无垢不挑地方也不需要人伺候,便宜行事,在卖火烫豚馍的摊子前坐下。

    虽然知道萧无垢不是专门来吃饭的,回声还是提醒萧无垢,这火烫豚馍的名字里虽然有个“豚”字,但其实里面没有一片猪肉,只是用豆腐和酱料调出来的相似味道。味道还可以,只是不能要求更多了。毕竟在哭佛巷这种地界,回声卖的肉包子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萧无垢却抬眼问回声有没有吃过这家火烫豚馍,听回声说她常吃之后,便坚定坐在这里不走了。

    回声笑了笑,向摊主要了两碟火烫豚馍和一缸面汤。面汤里除了两粒盐之外,没有别的。既然萧无垢想要体会,那回声就让他体会。既然日后要做皇帝,就该好生了解市井生活与人间疾苦。一想到这个,回声便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无论日后谁要做这个皇帝,她只希望另一个可以全身而退。

    在回声正为萧镇鼎和萧无垢的双龙之争而忧心忡忡时,萧无垢却告诉回声,他听说了昨晚宫中的事。哦,回声反应过来,萧无垢自然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她。回声问萧无垢对此事有什么想法,萧无垢望着回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将口中的火烫豚馍咽下后,回声答道,“彻夜难寐,辗转反侧。”不过她经历过比昨晚糟糕得多的事,所以倒是很适应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萧无垢替桓皇后和通风报信的桓燕市向回声道歉,回声却道,宫里头跑进去一个外人,兹事体大,她身为皇后,自然不能放任不管。哪怕是刻意针对自己,回声也认了。反正她现在也没事。萧无垢问回声会不会进萧镇鼎的府邸,回声摇摇头,她不进,萧镇鼎保她的,后面的事就让萧镇鼎一个人去操心吧。反正他操心的事也不少,多她这一件也不算多。萧无垢闻言倒是笑了,他深知父皇与母后有多难缠,萧镇鼎之后要面对的绝不似回声形容得这般轻描淡写。萧镇鼎他倒是敢应。

    回声知晓萧无垢心重,直视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他是怎么想的。若是萧无垢想不开,她好歹也能劝劝。可萧无垢没说话,只掰下一小块火烫豚馍放入口中,而后对着回声悠然一笑。这笑容就像来自一个普通的老友,让回声放下心来。

    与回声离别之后,萧无垢扔下手中剩下的一半豚馍,用洁白的锦帕擦干净指尖上的油渍,而后打道回府。在东贤王府门口下车,山峭上前禀报,说桓燕市在府里等了许久。

    闻言,萧无垢返身登阶走上马车,叫车夫往皇宫的方向去。刚好丞相说这两日有政事与他商议,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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