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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一)

    扶着知凉知懿进了家门,一地被摔碎的花瓷陶盆。回声见回暖面壁背影萧瑟,而母亲则坐在床边低头垂泪,一问才知原来刚刚宫里来人传信,皇帝把难生花带走了。回声与铁观音相视一眼,他们想到了桥头的那辆马车。彼时难生花想必就在车中。登时心中既恼又愧,她气恼自己,也气恼回暖为何把难生花和知凉知懿就这样放在外头。

    而回暖亦无辜,难生花不是小孩子了,熟悉附近地段且有功夫傍身,回暖何曾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那时她办完了事便急急赶回,没找到难生花和知凉知懿,她以为她们回家了便先回家,在家里正好碰上那传话的宫人。那宫人说带走了难生花,知凉和知懿与回声在一起,教他们无需忧心。她气得把那花盆朝宫人身上砸,若非母亲在一旁劝拦,她恨不拿刀去捅那阉狗。

    泪也流了,架也吵了,回父突然发作全身抽筋,回母连忙去照顾他。这一动静教回声冷静下来,她让回暖先带知凉知懿进去喝药睡觉,难生花的事她需要想想办法。回暖本来没心情再做这些,但知懿伸手小心翼翼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这个举动让回暖心中愈发酸涩,握住知懿和知凉的手,回暖嗫嚅,别怕,有阿姐在。

    眼看着回暖带知凉和知懿进了里屋,回声和铁观音合上柴门走到了院子里。滚黑趴在篱笆口假寐,三黄则在简陋的鸡舍里刨土。回声看着它们,试图平静心绪。她在想要不要告诉回溯这件事。铁观音问她明不明白为何萧镇鼎与萧无垢明明知道难生花就在马车里却一句提醒也没给她。回声心中自然是怨他们的,一点都不情愿再想到他们。但铁观音的问题教她去想,只要想一想她便能明白。这是皇帝的旨意,萧镇鼎和萧无垢不能让回声掺和进来,回声不怕死,但回声怕回溯死。萧重嵘不是如何大气的人,如果把回溯搅和进来,难保他不会因难生花心悦回溯而发落回溯。铁观音提示得对,她现在不能把回溯找回来。把他找回来也没什么用。

    静坐月下,半个时辰过去了,回声让铁观音回青花别馆,她再想一会儿。离开之前,铁观音让回声明日去他的青花别馆一趟。届时他会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如今也只好如此。回声点点头,与铁观音道了谢。回声起身,抬头望窗,见回暖站在窗前发呆,亦是半宿无眠。

    回声第二日很早便去了青花别馆,然而铁观音一直在前堂接诊,根本没有找她。枯坐至日头偏西的时候,房门才被从外缓缓推开,回声焦急起身上前,正对上萧镇鼎的眼睛。看了回声一眼,萧镇鼎转身关好门,收起伞放置在雕镂花架上。回声这才知道外头落雨了。她仍然恼恨萧镇鼎昨夜的毫无作为,但此时她的情绪不重要,重要的是难生花的情况。

    萧镇鼎告诉回声,难生花被安置在阴僻避日的小无阳殿里,皇上派了御医过去给她诊病。她已经醒了,很不安,他的母妃一直在陪伴安抚她。萧镇鼎教回声无需太过忧心。除此之外,萧镇鼎还将皇帝为何会将难生花带回皇宫的原因细细地讲给了回声听。回声明白,萧镇鼎这是为了让她知道,一时之间自己无法救出难生花。皇帝不会放人的。带不走难生花,回声至少要见难生花一面,否则她不会安心。她问萧镇鼎有没有办法。

    看着回声,萧镇鼎问道,如果他没有办法,她是不是就会去找萧无垢。当然了,回声不自觉地点点头。萧镇鼎看着她懵懂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伸出两指捏了捏她的鼻梁,“小混蛋。”他骂道。

    “那你到底帮不帮我?”回声向萧镇鼎确认道。

    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萧镇鼎道:“帮,自然要帮的。”否则她转头就去找萧无垢了。

    七日后,萧镇鼎携两名小厮入宫看望娴妃。在娴妃宫中,回声脱下小厮服装,替换成宫妃随行太监的肃服。连接内堂三重雾纱帐帘,有影影绰绰的瘦削身骨若隐若现。望着萧镇鼎一双微蹙眉眼,娴妃道:“有母妃看顾着,声声的安危你不用担心。太阳落山之前你再来接她出宫便可。”

    转向娴妃,萧镇鼎微微俯身颔首,“烦劳母妃了。”

    把回声带入宫的行为很冒险,不符合萧镇鼎的行事风格。娴妃看得清楚,自己一向高傲目中无人的儿子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在讨回声的欢心。五年前计策霍氏致使霍氏被驱逐流放,那时萧镇鼎的痛不欲生不敢教旁人知道,只有她这个做母妃的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而今回声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身边,萧镇鼎面上仍旧淡淡的,但他其实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处理与回声相关的事务。他害怕因为自己此后的某一个选择,使他彻底失去回声。

    小无阳宫中,难生花来回踱步,心绪不宁地等着娴妃带着回声来找自己。回声终于来了,两个姑娘都很担心对方,见面时相拥而泣。娴妃安抚了两人几句,而后退出房间让难生花与回声单独说话。如萧镇鼎所言,皇上除了派御医给难生花治病外,并没有为难难生花。难生花告诉回声,皇上之后来看过她一次,跟她说了些话。他说四方神官判定她是天命灵女,能够劻襄北原,护佑百姓。还说如果最后能证明她不是所谓的天命灵女,他就会放难生花离宫。难生花忧愁,教她如何自证自己不是天命灵女呢?回声亦是气恼,乾安帝这分明是在耍无赖。他并不打算放离难生花。回声安慰难生花,教她在宫中万事小心,娴妃娘娘是个善人,若有什么事可以请她帮忙。自己回去以后,定会想法子救她出来。

    回声问难生花有没有什么要跟她大哥说的,她可以写信转达。凝视掌中被搓磨得愈发圆滑光亮的白木卧鹿,难生花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意,她都要等自己从这个深宫出去后见到回溯以后,亲自告诉他。既然如此,回声从木樨花小布袋里拿出一小包尚且温热的枝烤红鹿肉脯交给难生花,这是澜海翻云楼出品,难生花最爱的。来之前她特意托薄三窟买的。

    尽管心怀不舍与忧戚,回声还是赶在红霞漫天前离开了小无阳宫。她不能连累娴妃娘娘。桂宫林苑逼仄深,九曲玉桥无尽幽,眼前的一切与回声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其实前尘往事她似乎皆已忘却,然而再见时,她却发现,原来曾经的所有她都记得一清二楚。轻稳搭握回声的手背,娴妃与回声并肩,沿着玉桥的脉弧朝西北角门走。萧镇鼎就在那里等她们。

    七夕那夜的情况不允许娴妃与回声有何交集,今日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娴妃细细地问了关于回声这两年的起落,回声都一一耐心答了。娴妃娘娘从来待她极好,就跟对待女儿一般,回声亲近娴妃是真心的。她从来没有因为萧镇鼎和萧重嵘的事怨恨过娴妃。娴妃对回声是有愧的,但她没有跟回声表达过这份歉意。一来她的歉意什么都不算,二来这是镇鼎的事,她没有资格替镇鼎表达任何心意。

    倒是有件事,娴妃觉得或许她可以帮萧镇鼎解释一下。那时候萧镇鼎之所以欺瞒她假扮三秋大夫去雪川禁域,是因为彼时他与回声一样,也需要瀛洲毒根去救人,救他重病缠身,命不久矣的母妃。萧镇鼎原本不想再打扰回声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不配再靠近回声,但他那时候恰好也需要瀛洲毒根,又清楚回声硬闯雪川禁域很可能会出事,于是才决定同行而往。娴妃希望回声莫要因此而责怪萧镇鼎。

    缓缓摇了摇头,回声诚恳地与娴妃言明,她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怨怪过萧镇鼎。自小起她就知道娴妃的身子不大好,只是没料到已如此严重。宫闱内传言,是桓皇后暗里在娴妃的日常饮食里下了药,天长日久里娴妃的身子才会抱恙。无人得知传言真假,霍声也不敢问萧镇鼎。她只知道萧镇鼎深恨桓皇后。不过有件事或许可以佐证这个消息的真假。娴妃是萧重嵘从旦襄行带来的原配,但是萧重嵘为了登基帝位攀附桓氏势力才迎了桓关嫣为后,而他的发妻则只能封册妃位。皇后所生为日后可继承大统的嫡长子,这条规矩足以教皇后安心。但桓关嫣好胜心强,善嫉惯妒,她不允许后宫之中有哪位妃子的儿子比她桓关嫣的儿子排位靠先。听说娴妃所生的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是被桓关嫣暗中害死,直到桓关嫣自己生下嫡长子后,才允许娴妃的小儿降生,这才有了萧镇鼎。

    天边仅剩最后一丝日光,这一丝日光让这片大地勉强还带着点亮,然不足以使人瞧见脚下的路。娴妃教随行宫人点亮手中花雀提灯以明前途。走过这长长的九曲玉桥,便是宽阔庭苑。绕过石洞假山,娴妃与回声猛地停下脚步。前头,桓皇后好整以暇地坐在假山前,一旁站着的桓燕市瞪着回声冷笑,在她们身后排开了一溜的宫人与侍卫。回声心下暗道不好,定然是桓皇后不知从哪里得到她偷潜入宫的消息,此番特意来逮她,只怕还有要拿娴妃娘娘发落的心思。大原国法,平民无特诏无谕旨而私潜入宫,一律按谋逆罪论,一经发现可就地问斩。

    桓皇后果然一上来便以此发作,要问罪回声。娴妃是害怕桓皇后的,在她面前连张口都难,但此时顾不得许多,她必须得救回声。娴妃告诉桓皇后,霍声是她相邀入宫的。而桓皇后正等着娴妃说这一句。因为宫妃宣召外人入宫需先上报皇后,再经内府层层特批方可成行。更重要的是,深宫大内仅有宫妃自家宗名在册的女戚姑眷和家巧孩童能进入,其余外人尽不在应许范围之内。桓皇后勒令侍卫把回声投入水塘之中溺毙,娴妃违反宫规则先置一旁听候发落。

    此时天色已经大黑,造型诡谲各异的假山与树影幢幢的灌木林子失去了他们的原貌,在晚风波光的荡漾摇晃下仿佛索魂的鬼魅一般。回声被两个侍卫押着肩膀锁住双臂推到水塘边然后被扔了进去。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便是娴妃的惊叫声。扑棱扑棱双臂,回声一个猛子朝水的更深处扎去。傻子,都不知道她已经学会游水了吧,居然还想淹死她。回声记得这个水塘不大,她躲在水下朝对岸游去,想趁着黑暗的夜色、木林的遮挡和水岸曲折的掩盖偷偷溜走。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岸头湿泥,接着第二只手掌扒上去,最后回声毛茸茸湿漉漉的脑袋悄摸摸地一点一点钻出来,直到露出两只眼睛好打探情况。回声以为自己机灵得很,说不定能就此逃过一劫,然而睁开眼才发现,岸上排了一溜儿的白底黑靴,微微仰头,原来是桓皇后的侍卫站了一排正在前头堵着她,仿佛黑面罗刹一般。

    吾命休矣。回声心中大叹一声,自欺欺人地想把脑袋缩回水里,打算再游去哪个角落逃出去。正当她这样做的时候,萧镇鼎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略有些懑烦和无奈。“上来。”他朝回声伸出了手。

    上去岂不是死路一条。回声如此腹诽着,还是把自己的手交给了萧镇鼎。萧镇鼎提着灯笼,灯笼把他的眼睛映得雪亮。萧镇鼎握住回声的手把她拉到近前,而后长臂一转环住她的腰身,用一只手把她从水塘中抱了出来。回声全身都湿透了,萧镇鼎脱下外袍裹紧了她。这外袍上绣有的雪青色浴火麒麟隐纹,白日里难看真切,此时在烛光中却鲜明异常,回声甚至能看到麒麟身后浴火佛光的无穷光轮。

    朝桓皇后那边走去的时候,萧镇鼎居然还有心情询问回声何时学会泅水的。回声说是王寡妇教她的。轻轻挑了一下眉,萧镇鼎说了一句什么回声没听清,再问他时他却怎样都不肯说了。

    两人相携在桓皇后前方跪了下来。看了一眼回声,萧镇鼎转头神情严肃地向桓皇后禀告,他与回声有男女之情,欲纳回声进将军府,他的母妃只是替他相看而已,望皇后莫要怪罪于母妃。回声不晓得萧镇鼎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听他的辩言心头突生不安却不能立马反驳他。萧镇鼎是想救下娴妃和自己,一切都是缓兵之计,万一被她搞乱害了娴妃和难生花反而糟糕。

    桓皇后对娴妃与回声并无有杀心。娴妃与皇帝情分深重,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动得她,回声更是蝼蚁一只,失去了神海郡主的身份,桓皇后早已不将她放在眼里。只是萧镇鼎就凭一句话就想轻轻松松从她手里把人捞出来,那绝不可能。桓皇后不是个善于教对方称心如意的人。

    “娴妃未向本宫汇报外人入宫一事,本宫心慈暂可不与追究。但是霍声并非宗册在名之人,况且又是戴罪之身,如此这般随意宣召入宫,便是犯了深宫大忌。本宫作为后宫之主,主掌内事,此番若不好生整治以儆效尤,只怕难以服众。”桓皇后说完,便要招侍卫过去绑住回声将她重新重新投入水塘。

    萧镇鼎将回声护在身后,对桓皇后说道:“两年前父皇大赦天下,将霍氏从雪川禁域召回的那一日起,霍声就已不再是罪臣。霍声之名虽尚未在宗府金册上,但儿臣早已将此事告知父皇,父皇是亲口应允了此事的。皇后若不信,可以向父皇求证。”

    皇上对霍氏的态度,桓皇后自诩有八分可摸透。但皇上对霍声的态度,自七夕那夜之后,桓皇后却是有疑惑的。但尽管如此,杀了霍声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在桓皇后心中,除了她儿子之外,杀了谁都不算什么。哪怕是皇帝驾崩,她也不过升登太后罢了。早晚而已。但就在这时,乾安帝来了。

    回声低着头看了萧镇鼎一眼,她心中知晓这一切不会是巧合,必然是萧镇鼎久等她和娴妃不来觉察出异样,才提前教人把皇帝请了过来。她与萧镇鼎之间是清白的,她不明白萧镇鼎凭什么断定乾安帝会帮他。

    她仍记得不久前的七夕之夜,乾安帝在临上马车前回头深深看了萧镇鼎一眼。乾安帝的那一眼含着警告,与桓皇后拉走萧无垢的作用一样,都是不让他们再靠近自己。回声那时候才恍然大悟,如果说萧无垢是担心桓皇后伤害自己,那么萧镇鼎防备的人则是乾安帝。与外界揣度的不同,也与父亲以为的不同,原来乾安帝是在意萧镇鼎这个儿子的,因此才会不允许他行差踏错,自毁根基。乾安帝并不只钟爱萧无垢而已。

    而这样的乾安帝,合该趁此机会抹杀她才对,怎么可能会帮萧镇鼎救下自己呢?回声心中惴惴不安。但是乾安帝确实在帮她说话。她不会听错,乾安帝告诉桓皇后,他早已知晓镇鼎与霍声一事,并且同意他纳霍声入府。今日亦是他准许霍声入宫觐见娴妃。尽管有不合规制之处,他仍希望皇后可以通情融理一二,不要追究娴妃与霍声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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