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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一)

    虽然回溯没有跟着回声和难生花一道回来这一点,让回母不太满意,但知道儿子如今还平安健康地活着,她也就罢了。因为塌方变故,紫金煤矿原本进入收尾的阶段又要延长一番。为了赶上铁器库场的开工,回溯必须马不停蹄加紧赶工。回母望着坐在床上拧巴旧衣的回父,摇头叹息,这可真是他爹的儿子,做起事来都那么不要命。

    三秋大夫开的药依旧还一日一日地吃着,回声眼看着知凉和知懿逐渐好转,心生欢喜。知凉恢复的进度快一些,已经可以全然感知自己身体的不适并且正常回答简单的日常问题,比如冷不冷饿不饿开心不开心之类的了。而且他似乎重新开始对书本里的文字产生反应了。知懿慢一点,可是她会撒谎会撒娇,会趁回母不注意悄悄把嘴里的一口药吐掉,虽然每次都会被回母发现。被回母发现以后,就会把头靠在回母胸口与她贴贴,让回母哭笑不得,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听回暖说,三秋大夫在她离开去昌宁的这段时间来家里看过,照例检查了一番家里各个病人老人的身体状况,然后陪回父喝了两回酒,顺便提溜走了家里一只肥熟的老母鸡,摇摇晃晃地走了。回声一听就气笑了。敢情三秋大夫专门是避着自己才不来的。估计是怕自己找他秋后算账。不过这一点他倒是没估计错,回声定然是要找他好好算算账的。

    回来第二日回声做了包子分给哭佛巷孤苦的老人和孩子,见他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便留下来替他们多做了点,这样一个接一个的直到晚上才有时间歇下来。去青花别馆看千生和得食这些孩子们的事自然又往后拖了一天。

    千生和得食他们看到回声很开心,性格热情些的孩子会给回声看他们最近几日练的字写的文章,像千生这样酷酷的孩子就安静地呆在一旁,不靠近,但也绝不走开。他们害羞说话,回声便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他们,与他么搭话,他们也张开了千斤重的嘴巴,好生地一一应答。得食给回声看铁观音新给她扎的兔子灯。回声这才发现,自己呆了这大半日还没见到铁观音呢。得食告诉回声,铁观音在前院忙着呢,今日来了许多病人。铁观音的病人,多是回声不愿去见也不便见到的人,她知趣地没有过去,陪完孩子们后一个人悄悄从后巷溜了。

    今年的观世都气候异常,将将七月,便热得可怕,四方天地如同一副灼灼蒸笼,江河水位不涨反跌,黄泥红土的地表甚至龟裂。

    七月初三,哭佛渡突发暴动。原本各自手中用来卸舱搬货的器具,在这一刻成为千百劳丁奋起抗击长年累月压榨欺侮他们的渡头管吏的武械。而那一对在烈日下头被督头用草鞭活活抽打致死的爷孙,他们瘦薄枯黄几乎被灼烫地面烤化的皮骨绞连在一起的尸身,如同一只昭示着哭佛渡劳丁死亡命运的黑暗鬼蜮之眼,彻底激怒了哭佛渡的劳丁们。

    买不起盐用不起糖,这些都是忍耐惯了的,然而近来观世都粮油米面的钱价通通飞涨,一日两三枚贝币的工钱实在挨不住,再这样下去就要卖家里孩子了。半月前,劳丁中一群胆大的集结起来,向渡头的督头们要求调涨工钱,哪怕多一枚半枚的也行。督头们不答应,两方起了争执,最后督头们招来管吏驱散了他们。

    这对爷孙刚好撞上了这晦气,被一个姓吴的督头拿来杀鸡儆猴。那日的日头是罕见得毒,干了大半日的劳丁们还没有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渡头为了惩罚他们故意拖延了昼休时间。累积的每一口,潜埋在胸膛里横冲直撞疏散不能的恶气,在这一刻切切实实地爆发了出来。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拿起了放在驴车车板上的刈刀,高高扬起砍断了吴督头的脖子。随后一声声仿佛不肯落入别人下风的怒吼响彻江岸,哭佛渡头割肉溅血的拼斗由此开始。

    彼时回声与王寡妇同在回暖的刺绣布庄帮忙,难生花受不了这份炎热,早早回家躺去了。她们正商量着,若是难生花再挨不住,就得先把她送回雪川,然后便看见拄着拐杖的冯大爷一瘸一瘸地走了进来。冯大爷腿不好,在附近小摊买了一碗冷泡茶,然后躲进回暖的布庄纳凉。他跟她们都熟,前脚才跨进门便开始聊哭佛渡发生的暴动,巷里坊间现在都传遍了,他说着。因年老而微微凹瘪的嘴片刻也不带消停的。

    前两天回声刚从薄三窟那里听说哭佛渡头近日的不太平,平金说他们几个正在考虑要不要从哭佛渡离开,全心和多苗郎做事。多苗郎去哭佛渡的次数日渐少了,不过他今日应该也在那里。

    哭佛渡名义上是观世都的,其实暗地里由玉京桓氏全权掌控。而如今掌控哭佛渡这片产业的则是桓氏世子桓燕融。回声曾听回溯偶尔评过,桓氏家风过于严苛微谨,教养出的燕字号这一辈皆气量偏狭,惯于弄权,不堪大用。跟他们对上,劳丁们恐怕讨不了好。而回声又是最清楚她这四个朋友的,多苗郎看着冷静,平金看着温和,薄三窟看着好挟持,墩子看着憨厚,但其实内里都是炮仗,只要碰到他们的燃点就会开炸。之前在东贤王府门口碰上桓燕市的人,在澜海翻云楼遇到桓燕岫一伙人,都是打得不可开交。

    回声越想越担心,跟回暖嘱咐了一句后便丢下手中绣绢朝哭佛渡跑去。回暖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急得在门口望着回声的背影直跺脚。好在王寡妇也操心回声,追着回声离开。王寡妇脚程挺快,追上回声毫不费力。眼前人忽然风一阵没了,冯大爷待在原地愣神。

    转回门,回暖一看到冯大爷就来气。“都怪你多嘴。要是回声出了什么事,我把你胡子都拔了。”说完便掀开帘子躲回内堂,把冯大爷一个孤寡老人丢在外头。

    懵懵的冯大爷有些委屈。他真的多嘴了?他是知道的,回声跟多苗郎那几个交好。人都走光了,冯大爷只好在柜堂上找了把椅子坐下,端着碗冷泡茶,替主人家守店面。

    劳丁们群情激奋,督头管吏们数量比不过他们,力气也比不过他们,何况一部分大小劳头不听使唤,反过来跟着劳丁们一同闹事,毕竟他们也多是穷苦劳丁出身。愈是暴力嗜血的行为愈是教人兴奋,愈是兴奋愈是会产生更多的暴力。平日里受够窝囊气的劳丁此时谁也不怕,这么多人,官府还能把他们全关起来?哪怕关进去了,不多时也得放出来,牢狱里头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他们。

    整个渡头一时之间陷入了某种无序停滞的状态。该离岸的船都停摆了,船夫们的桨和橹许多都被劳丁抢过打人去了。有客主着急顾送自己的货,额头直冒汗,不急的客主则在一边看热闹。司水阍吏们看着眼前这一切,吓得脸都白了,赶忙跑去找官府衙门的人来救场。

    只有马阍吏还站在一边,抱着手臂乐呵呵地嗑南瓜子,一地的瓜子壳。回声站在他旁边累得下气接不上上气,撸起袖管就要冲进去找人,被马阍吏拦着说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回声恨不得把他的黑长髯拔下来,当看猴儿呢他。刚好让回声瞧见了薄三窟,薄三窟正被两个管吏按着头揍呢。这两个管吏精明,惹不起别人看薄三窟单薄便两个躲在边儿上揍他,装模作样地摆势。于是回声冲了上去。王寡妇没赶得及拦上她,只得跟着追了过去。

    薄三窟没想到回声会来,看到回声先是惊喜了一下,然后马上振作起来对着回声喊了一句“我保护你”。谁要你保护,回声抢在前头就给了两个管吏一人一拳。她现在力气大着呢。这厢正打着,那头府衙的官兵持着红缨长矛列队疾步而来,厉声呵斥着将打斗人群分开,把带头闹事打得最凶的劳丁和督头他们用粗结麻绳捆成三四条长串一齐给牵走了。其中包括多苗郎四个和回声。多苗郎在哭佛渡也算有名的,墩子打架狠,平金骂人凶,至于薄三窟和回声两个不争气的,官兵来的时候正好被推倒在地,一个四仰八叉,一个整儿趴下来,就倒在官兵腿根儿前,你说不捆他俩捆谁?

    平金看着回声奇怪她怎么来渡头了,多苗郎倒是不觉得奇怪,他只是觉得回声被打得乌眼青的样子有些好笑,和墩子一起笑出来。回声瞥了他们一眼,无聊。本来想瞪他们的,奈何肿胀的眼皮使不上气力。

    所有从哭佛渡抓来的人都被胡乱塞进了相对着的两个监牢里,他们被勒令环臂抱腿蹲下,没有命令不准起身。蹲了小半时辰蹲得腿都麻了,薄三窟悄声埋怨什么时候才能放了他们。回声说,起码得先提几个人审问一遍走个流程才好放人。那几个督头应当马上就会被提取释放,倒是哭佛渡的劳丁,回声不确定桓燕融会如何处置他们。

    没想到,官兵再次进来后开口问的第一个人是回声,他说回声不是哭佛渡的人,可以离开了。回声看了多苗郎他们一眼,不方便开口便没说什么,跟着官兵出去了。

    官衙外是朗朗青天,昭昭明日,回声跟着官兵走到背阴处的一条横宽巷道,寂寥少人的巷口停着一辆九转琉璃顶的宝玉色马车,车幡上有萧氏皇族日月同天鸿雁飞箭徽印。官兵朝马车遥遥一拜,而后离开,回声走到马车旁,尚在思索间,从车窗中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上来。那只手回声认得。她转身钻进了马车。

    萧镇鼎看着回声乌眼青似的眼睛,嘴角也破了一块皮,他轻声道,怎么尽往你脸上招呼。回声无奈耸肩,如实相告,因为她先出拳揍了人家管吏的脸。如今回声行事颇带点男儿风气,可惜是草莽市井的男儿风气,讲究的是一个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江湖意气。

    在军武一统经营近十年,而今各路城卫官兵、府将宫防中皆有他的手眼,因此他能比桓氏早一步得到消息。无论心下烦忧几何,一旦见了回声,他便觉世间平宁安静。他告诉回声,马上他便要成一个赋闲在府里的游手王爷了。今日银头策谏司将原本由他处理的军机政务悉数挪走,随之一并清空的还有他的军权与政权。辅国大将军的身份,只有在挥戈起战时才显尊崇,一旦国家太平无事,便不再具有任何权力。这是规矩,也是桓皇后暗中的授意指使,萧镇鼎对此很清楚。

    回声问萧镇鼎现在有什么感受。萧镇鼎瞄了她一眼,从冰盒中取出两片薄冰用丝绢包好贴在回声受伤的唇角上。他反问回声,她认为他现下该有什么心情。冰绢熨在淤青处缓解了炽辣的疼痛,回声腹诽,她认为?她认为他现在气得要死,早已在暗中布局好全部势力,伺机发动政变坐上龙位。当然她不敢说。

    萧镇鼎看回声一脸青白变换阴阳交替的神色,忽而大悟,他笑问回声,若是真有那一日,她会站在哪一边。回声装作没听明白。萧镇鼎也不憷,只拿话挟持她,道,你若不回答,我便当你是要去帮萧无垢了。回声瘪瘪嘴,转头面向萧镇鼎,与他四目相对,道,我手无寸铁,会帮谁并不紧要。你与其坐在这里与我耍花腔,不如回去再好好思量思量,万事求全,方能无虞。

    “所以,”萧镇鼎望着回声,笑容一如当初那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你仍是站在我这边的。”

    低首垂目,回声好半晌才开口。“你不会甘心一人之下,无垢哪怕坐上那个位子,早晚也会被你拉下来,他争不过你的。因此对于无垢背后的势力来说,你非死不可。但将来如果是你……奉天承运,或许你愿意放无垢做一个游手王爷。”

    摩挲着回声的手,萧镇鼎沉默不语。回声说得没错,命局的变数,而今只在他萧镇鼎与萧无垢之间了。

    回声的心中仍然十分混乱。萧镇鼎眼下处于弱势,无论比母家背景还是妻族势力,无论是储名正顺还是民心向归,无论是手中权柄还是脚下之路,都不如萧无垢。可是她一样担心萧无垢。夺嫡之争,有时输赢只在刹那瞬间。而萧镇鼎纵横沙场帷幄千里,营营七载间,若只回溯那些连城拔营定决生死的大战,他可说是从无败绩。

    不需要回声说什么,有萧镇鼎在背后撑腰,哭佛渡头的劳丁只要手上没沾太多血的,都在两三日后放归了。桓家本来也没打算对这群劳丁下狠手,毕竟他们家哭佛渡还等着重新开业。偌大一个渡头,少运作一日,便少赚了不少银子。哪怕家资已丰厚到以国论计,也不会有人嫌钱多。在这一点上,桓燕融尚是务实的。

    战争结束后,在以三皇子萧无垢和丞相逢寒轩为首的鹤袍宗臣的共书下,北原朝廷颁布减税少赋,育田养人的政策。老百姓的日子越发安稳敦实,又恰好撞上了无量寿宗的开天舞,今年观世都的七夕佳节便愈发盛大喜庆些。

    传说无量寿宗由三个民间大夫开创,宗门融合医学、数术和天伦人欲之说,主修长生之道和齐天之术,曾因战乱沉寂过一段时间后又复起,至今存续已有百年,在大原中部和北部的民间地区拥趸众多,影响甚广。与其他类似主张的邪/教不同,无量寿宗很少炼制所谓的长生药物,从未有百姓因此中毒死去。宗门采用适当的方式管理信徒,既不放纵信徒苛待欺压百姓,也不会平白造神愚弄信徒召集百姓。它只是如水一般安静地存在着,不时地也出些人力物力帮助百姓,配合朝廷行事。因此朝廷对无量寿宗的态度一向温和。

    开天舞每四年举办一次,花样繁多,精彩纷呈,其中最热闹的莫过于冰仙走龙。眼见着知凉知懿一日日好转,回母记起知凉知懿最爱看开天舞,便让回暖带着知凉知懿出去看看。毕竟三秋大夫说过,多些见识和经历,对目前这个阶段的知凉知懿很有好处。回母自己是去不了了,她还要在家里照顾回父。难生花雀跃着说要一起去,她想看看冰仙走龙,那一定是极美的场景。回暖笑道,当然要带着你一起,哪怕你不去我也得拉着你跟我一起,否则知凉知懿两个人她可顾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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