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哭佛 > 第十章(二)

第十章(二)

    彼时寻都寻不到的箫声,此时却清晰得,震耳欲聋。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箫声是从何处传来。

    山峭边跑边与萧无垢禀报,有一大群刺客上了山,将哭佛寺团团围住。他们好生可怕,禁卫军的刀斧落在他们身上只有硕大一个伤口,既不见喊疼也不见流血,仿佛全然无感的活死人。他们不死不伤,却用手力就能把人的脖子扭断。禁卫军如今伤亡惨重,只好教熟悉山路的寺僧贴身保护,将皇室带出困地,等待明早救援上来。

    有士兵恐惧之极,把燃烧旺盛的火台往他们身上一推,铺开的火油瞬间将这些活死人全部点燃。活死人肉体凡胎,纵使不惧伤痛但被火点燃也只能落得被活活烧死的下场。禁卫军们有了法子,于是纷纷抗起,开始火攻。原本静谧安宁的哭佛寺,今夜瞬间变成烈狱火海。

    肉搏厮杀的血腥场面,难分敌我人鬼。回声在火光与血海之中看到了青子的父亲,愣在原地。他确然面活唇红,四肢灵活,甚至比活着的时候更加强健有力,可是他那一双无神死目,毫无意识与感觉只会跟着箫声前进与动作的模样,显然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头发散乱,赤膊疯狂,背后血瘤寒花犹自盛开,只可恶得如同鬼面一般,青子的父亲朝回声扑了过去。萧无垢将回声拦在背后,这时候有人突然拿起一盆喷火的油朝青子父亲尽数倾倒,青子父亲在火油中亦不吃痛也没有行动滞缓,只是继续扑杀,只是动作越来越慢,直至被燃灭在大火中。

    那突然出现的人是萧镇鼎。他命令所有人都赶往哭佛静室。他自己也是朝那个方向去,与萧无垢顺路,这才恰好碰上了两人。

    哭佛静室之内,所有萧氏皇族都已到齐,萧镇鼎与萧无垢他们是最后一步到的。曹西陵扑过去抱住了萧镇鼎。她很担心萧镇鼎。因为奔跑逃命的关系,她的发丝凌乱脸颊污垢,但士族郡主的气质犹在,静冷无暇。静室内不仅有皇族,还有部分哭佛寺僧。尽管外面战况惨烈,但懂得武功熟悉山路被派来护送皇室出逃的这批哭佛寺僧,却没有损失多少。

    为了阻止活死人靠近,静室外围一圈都被点燃了大火。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必须赶在大火烧毁房屋之前逃离此地。萧镇鼎惯于生死,在很早之前便与主持询问过,若遇作乱或天灾,寺僧该往何处奔逃救命。主持便将连普通寺僧都不知晓的哭佛静室一处说与了萧镇鼎知道。这处静室安置寺内高僧佛骨舍利,罕有人来。

    静室通体由木石建造,在西角墙壁处有一面石台,打开机关后石壁背面会出现一条甬道。这甬道直通山西阴坡的老树。那老树已经烂了,内部空心有个洞,从树洞中爬出来,顺着河水便能跑下山。

    火焰将静室蒸得火热,大量白色的烟雾从门窗壁脚的缝隙中蹿入,耳边传来令人头晕目眩的砍杀之声。静室内,此时一片焦灼。

    曹西陵终于看到了站在萧无垢身边的回声。她缓缓松开抱住萧镇鼎的手,眸中一刹那的愕然过后,马上便归于平静。尽管那平静,更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寂。

    回声把目光从曹西陵身上移开。时隔四年,她再次见到了萧重嵘与桓关嫣。萧重嵘正值盛年却老了不少,桓关嫣仍然没怎么变。曾经霍声年幼单纯,看人的眼光也单纯,如今回声晓事了,便也能看明白人了。萧重嵘他们最终也没注意到回声。室内白雾缭绕,人物密集,萧无垢又故意把回声藏到身后,因此急着逃命的萧氏皇族没在意她。

    寺中主持扭转被嵌入书架子上的《自皈依法》,那是打开石壁甬道的机关。机关是一本书,因为纸的特性,用过一次后便被机关中的齿轮扯碎,无法再用。石壁甬道缓缓打开,这是只能用一次的逃生关口。

    烟雾漫入,大火烧坍了半边屋,两三条条木梁长桁砸下来,生生砸断了下头寺僧的腿脚身体。血瘤尸一批批地涌了进来。

    那石壁甬道的大门升到最高处,又突然开始一点一点往下降。虽然很慢很慢,但这下降的动作依然将需要从这里逃生的人吓得不轻。房屋被烧毁,其中的机关被破坏了,这石壁门坚持不了多久。

    萧重嵘握住桓皇后的手,身体不住地抖,他张罗着教皇子们紧跟在自己身后,伸手要萧镇鼎和萧无垢快去他身边。萧镇鼎和萧无垢纷纷抓住身边人的手,走了过去。但是大火与血瘤尸的速度更快,这甬道因为结构原因,里面是一部向前登踩攀爬的绳梯,绳梯柔软且长,一个人一个人地爬过去,完全通过需要很长时间。眼见着血瘤尸就要抓上最后一个的回声的手,萧无垢没有办法,只得停下与周遭的血瘤尸周旋。

    抽出腰间千生刀,萧镇鼎上前断后,火光映得他面色一片烧红的铁色。他叫曹西陵与萧无垢他们先走。曹西陵不愿离开,萧镇鼎一边打斗一边回头朝萧无垢大吼,快带曹西陵她们离开。眼见着萧镇鼎深陷包围,萧无垢明白,此时不走无非是再枉送两条性命而已。于是萧无垢带走了哭泣的曹西陵和回声。

    因为空间狭小和之前牵手的动作原因,在送下曹西陵后,萧无垢紧接着下去攀上绳梯,另一只手还牵着回声要把她一起拉过来。回声却站在壁口不动了。甬道中是一片生机的黑暗,身后是火光冲天的死穴。回声犹豫着,被萧无垢强硬地拉了过去。

    踩着绳梯往前一道一道地攀,前面是曹西陵,再前面是寺僧,皇弟,寺僧,皇弟和他们的家眷,最前面是他的父皇与母后,因此整个队伍的速度极慢。萧无垢扭头看向回声。回声也正扭头看向自己后面。她的后面一直再没有人,而石壁大门正渐渐合上。

    “声声,快跟上。”前面曹西陵已经爬过很远,萧无垢停下来,等着回声。

    萧无垢的这一声反而将迷惘混乱的回声叫清醒了。她抬眼看向萧无垢,目光郑重。跟萧无垢说了一声对不起,而后回声回身折返。

    看着回声往回折返的决绝身影,多年来已经习惯沉稳的萧无垢忽然慌了。他试图叫住回声,一遍一遍地唤回她,但回声不为所动。

    “声声,你到底,有没有为我想过?”萧无垢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而这痛苦,教回声感到窒息。“如果你回不来了,我该怎么办?”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霍声就爱跟着萧镇鼎。萧无垢虽然心里难过,但他很清楚,与霍声有婚约的是自己。霍声其实对他也一直极好。只是贪玩喜欢新鲜,她与萧镇鼎之间的喜欢,毕竟是小孩子的情谊,日日厮混天天胡闹,这既不深厚也不会久长。等长大了,她与自己成了亲,霍声自然便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夫妻恩爱,相敬如宾。作为霍家的女儿,她终究是要嫁与他,母仪天下的。

    这份信念从未动摇过,直到眼下这一刻。

    回声终究还是回到了静室。石壁大门在她身后缓缓阖上。房屋的那一半彻底坍塌,将大半人和鬼碾压入泥。大火中蠕动的血瘤尸渐渐不再动弹,烟雾转浓混着木梁化作乌黑的妖魔,快速将房中所有生命一齐吞噬。

    萧镇鼎坐在阶陛上,单脚曲起勉强支撑,烟瘴与他疯狂地抢夺房内所剩无几的空气。黑发散落在肩,面颊搵染血污,他单手抚胸平复心间激荡,眸中犹存杀之务尽的戾气。感觉到什么,萧镇鼎转头,却看见一人站在石壁门侧。起先萧镇鼎似乎以为是幻觉,然而他立马便反应过来。

    “混账!谁准你回来的!”萧镇鼎怒吼着豁然起身,手提千生刀朝回声大步跨过去。

    回声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从来没有见萧镇鼎这样生气过。看着萧镇鼎,他浑身无尽的杀气仿佛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回声身体僵硬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紧闭双眼,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瞬就要死在千生刀下的时候,却被萧镇鼎一把揽入怀中狠狠吻住。

    泪水汹涌流下,回声的头被萧镇鼎按在他的胸口。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随着泪水流逝。她原本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站在这里,但是现在她懂了。

    箫声尚未停止,有更多的血瘤人要进来了。但是在那之前,大火氤出的浓烟会先让他们窒息而死。回声问萧镇鼎他们两个会不会死在这里。萧镇鼎握着回声的手,掌面光滑而滚热。他朝回声坚定地摇了摇头,仿佛他是手握判笔的鬼府阎王,生死定数全在他一人掌握。

    从十六岁副将做起杀入战场,萧镇鼎正是凭着绝对相信此时此地绝非他萧镇鼎的死日死地,才千百次命悬一线,又千百次死里逃生。

    一脚踢翻供奉长明香火的莲花台,满缸的烛火蜡油倾数流出,萧镇鼎又扯下大张的黄明经幢帘幡过了一遍油,点上火顺着房梁卷到门杆,迫使火势燃烧得更加旺盛。整个静室全部烧起来了,高涨的火舌甚至将在台阶之外的血瘤尸和士兵寺僧尸体一齐卷入火海。

    将莲台龛布用池中水浸湿,萧镇鼎把湿布裹在回声身上。然后趁着拱顶倾塌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带着回声踩过叠高的桌椅台梁从歪歪斜斜且只剩半搭的角窗跳出去,沿着坍圮的静室砖墙梁桁从高蹿的火舌焰发中滚了下去。

    滚下去,滚过静室的砖墙梁桁,滚过高耸翘起的北坡,然后掉落绝壁悬崖。这是一条死路。身体被烈焰灼烧得暂时失去知觉,但回声能感觉到他们在快速地往下坠落。耳畔残风卷火猎猎作响,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抱住萧镇鼎。

    悬崖坡面并不光滑,因为千百万年风水的侵蚀形成了无数块凹凸不平的块面,石剑锋利石沟深邃,或有浅位的石沟下一横长石盾连接,形成一个刚好足够遮风挡雨的荫庇石洞。萧镇鼎眼疾手快抓住一柄石剑借力起势踏上石盾,带着回声跳入石洞。

    千生刀从手中滑脱,萧镇鼎挨着洞壁勉强撑着跪坐下来,双眸阖闭气息虚弱。洞窟中有破碎的巢穴,枯干粪便和堆散的骸骨,显然不止他们,石洞中亦常有鸟兽栖居停留。

    回声发现萧镇鼎的左臂受伤了。原本只是轻伤,但刚才抓住石剑的左手需支撑二人的重量,过大的压力使伤口崩裂,血液瞬间染红整片袖衣。解开萧镇鼎的衣服拨开露出受伤的左臂,简单擦拭后,回声撕开自己斋袍一角替萧镇鼎包扎好伤口,先止血要紧。

    “你哭什么?死不了。”萧镇鼎缓缓睁开眼睛,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若非萧镇鼎说了一句,回声尚未意识到自己在流眼泪。抬手抹去眼泪,却将自己抹了一脸发黏的血渍。萧镇鼎看着回声,直看到回声眼眶再次发红。连回声自己都要觉得自己窝囊了。她把脸埋进萧镇鼎怀里,不肯让他再看自己狼狈的样子。萧镇鼎抬臂搂住回声。

    缓过来了。回声推开萧镇鼎,堆枝磨石点火,在最里面暖和的角落铺开干草,扶着萧镇鼎坐了过去。洞石如盾难教风雨侵入,然而正值深更山体寒凉,必须要做好保暖的措施,否则等不到救援他们就会先被冻死在这里。回声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一块鹘饼掰成两半分给萧镇鼎。其实她身上还有一块鹘饼,但是非常时期要省着点吃。鹘饼从火里面滚过,被烤焦了,但是现在没什么好挑的,有吃的就不错了。

    看着回声在面前走来爬去忙忙碌碌,萧镇鼎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她。他清楚,这四年里霍声长进了很多。都是他教的。都是他害的。

    欻火光焰,一洞生温。

    惊恐交加,极度疲惫。回声头一歪睡着了。手里攥着咬了两口的鹘饼,嘴里含着嚼了两口的鹘饼,腮帮子微微鼓起。萧镇鼎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回声身上。

    “……四年前,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回声嚼了嚼鹘饼,继续含着,继续昏睡。

    萧镇鼎没有回答,望着眼前火星噼啪,他问回声,“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回来?”

    就在回声以为自己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又发出了一句清醒的提问。“你手上的茧怎么没了?”萧镇鼎常年习武,十个指尖,糊口和掌面皆有刀柄痕迹的厚茧,粗粝而磨人。“被瀛洲毒根的藤蔓烫没了?我见过三秋大夫的手,在雪川禁域时被岩浆火温灼烧得血肉模糊,几可见骨,但是白布缠了三个月,手掌却完整得连所有的茧都原样保留。”回声抓起萧镇鼎的手翻开,掌面光滑,指尖柔软,指纹掌纹却比之前模糊。这不会是一个将军的手。

    “那时候难生花夜间发烧,我摸黑去三秋大夫的营帐中找他。在他的床头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蜡烛,然后在床尾找到了半截蜡烛。”回声记得萧镇鼎说过的,一般人因为方便把烛灯放在床头,但习惯了军营生活的将士在行军中会习惯把灯烛安置在床尾,一是谨偷袭,二是防走水,三是敬兵神。

    “找到瀛洲毒根回来以后我就开始怀疑三秋大夫和你的关系。”回声说道,“每次我们家中有谁生病的时候,三秋大夫总会出现得很及时。我现在想想,在被流放雪川禁域的那两年里,若是没有三秋大夫,我们霍家的人早已死在那里。三秋大夫,是你派来的,是不是?他便是神医无患子吗?”

    既然萧镇鼎不说话,那回声就继续说。她是那个需要得到答案的人,总归急一些。“我偷潜入桓府救知凉知懿的时候撞上了你。但是以你的身手,是不该被人轻易碰到的。否则你早就被刺杀死掉好几回了。你那时候,应该已经认出我了吧。后来追兵没有追过来,也没有去夜香房搜寻。这些人,我当时便想明白了,也都是被你打发掉的,是不是?”

    “我去敲百闻鼓,只有你接了案。他们都责怪你故意接下一个根本无解的案子,只为了让我受刑,用心险恶。可是我明白,因为你了解我,所以知道就算挨受杖刑,这也是我想要得到的结果。”杖刑不难忍受,更难忍受的,是回声当时感知到了萧镇鼎对她的在意。

    那三十杖刑,是掺了水的。萧镇鼎没让杖刑的人下死手,否则回声命都要去半条。后来之所以还是在床上躺了那么久,是萧镇鼎让三秋大夫下药做的样子。否则今天挨了杖刑,两天以后就生龙活虎地下了床,怎瞒得了人?

    神情微动,萧镇鼎轻道,“有一点没一点的证据和猜测,又能说明什么?即使这些都是真的,也不足以证明我在意你,更不值得让你回来陪我死。”

    回声没说话,磨磨蹭蹭地吃她的饼,感觉有点噎,气饱了,咽不下去。萧镇鼎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混账,于是不说话了,吃鹘饼。这鹘饼,应该是霍声的手艺,比他行军时候带的干粮还难吃,却让萧镇鼎红了眼睛。

    霍声相信的,是萧镇鼎这个人。一点点线索,给霍声的相信一个契机。如果非要等证据齐全结果分明才去相信,那就不叫相信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