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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一)

    当春季开始频繁落雨的时候,绿耳茅就大片大片地从地里蹿出来了,迅速地仿佛只在一夜之间。把绿耳茅大火蒸上再用手搓出酸冲辛香的汁液来。很奇特,经过高温加热以后,绿耳茅的汁液就变成深紫色的了。把这深紫色的汁液拿来与观世都特有的花田糯米一起煮上,两个时辰出炉后便是霍声最爱的乌酿饭了。

    但也只有霍声爱吃这个了。能受得了绿耳茅的气味的人不多,整个紫禁皇城的人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霍暖嫌弃霍声味障,只要霍声吃乌酿饭了,她至少两天不会靠近霍声。

    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吃过乌酿饭了。因为这绿耳茅的根种难生,有人尝试种过绿耳茅,养了两三年没一颗种子破发。然而种子一旦破发出土,那绿耳茅长起来便飞快,竹笋都抢不过它。

    年年春雨季节,萧无垢都会派人漫山遍野地去寻绿耳茅,但从来没有一次找着过。今年赶巧,王寡妇的娘家人从南方来观世都谋生路,就给王寡妇带了好几大捆新鲜甜美的绿耳茅来。王寡妇便兴致高昂地抱着这好几大捆绿耳茅找到了回家,她知道回家有花田糯米,回溯离开观世都前给家里新添上的,刚好一起做上。

    这一回,回暖替回声开心了,不嫌弃她了。只是她依旧不想吃这让舌头紧麻麻的饭,她也没有吃,乌酿饭蒸上那天她又来活儿了。越来越多人喜欢回暖的刺绣,刚开始是多苗郎和青子他们介绍过来的,后来回暖的刺绣渐渐出了些小名气,便有许多附近的小布庄来找回暖订绣品了。刚开始是回溯和回声或者回母陪着一起去,与附近小布庄相熟之后回暖也敢一个人前往了,也愿意与布庄的女师傅说说话了,她逐渐明白了人间的烟火之气于她是一剂温和良药,而不是混沌腌臜。

    搓绿耳茅那日晴光正好,萧无垢正好过来,问回声要不要去放纸鸢。放什么纸鸢,回声给萧无垢腰间系上垫布,把他拽到身边,反正人手不够,请他也帮忙搓搓,刚好见一见这可爱的人间风景。可不止萧无垢一个,除了王寡妇,回母,难生花,回声还抓来了避之不及的回暖,懵懵懂懂的知凉知懿,还有痴痴傻傻的老爹。几方东拼西凑的小长桌胡乱地摆在院子里,大家三三两两地坐着,对着自己面前的盆里搓绿耳茅。浑紫的汁水发出尖酸的味道,但这味道里还带着一缕让人着迷的,独属于春日雨林的清香。

    萧无垢告诉回声,他五日后要去哭佛寺住两日,素斋祈福。萧氏本源于南方旦襄行,遵过寒食之节,食素,沐浴,点香,祈福。回声点点头,绛紫色的汁液光滑如镜,倒映出萧无垢的脸,稍稍长了些肉,整个人的气质比往日多了两分祥瑞和福气。越发像龙凤席上坐着的那二位了。

    青空中原本只有一两点纸鸢,不知什么时候起忽然满是。哭佛巷的孩童们或者花一两枚贝币买一只胡乱涂了些黑白颜料的燕子纸鸢,或者请家中长辈用竹篾粗粗地扎了两个太圆的金鱼或者太宽的蝴蝶来,栓上搂鱼的细线就往半空中一扔。看着也不是多好,可看着开心。

    有几个小孩子在回家门口晃荡,扒着篱笆不停地往里张望,回声看见了,就和回暖洗净了手,顺便叫上萧无垢,三个人搬来三个小马扎就在篱笆边儿上给孩子们的纸鸢涂颜料。萧无垢水墨极好,回暖常年刺绣也练出来工画的手艺,只有回声的功夫勉强凑合,但是她会玩,总能把交在她手里的纸鸢描摹得古灵精怪,意趣横生。

    这是哭佛巷的小孩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萧无垢,之前也远远地瞄过一眼,并不常见,但看过一次后就忘不了。就算是那么小的孩子,也明白萧无垢与他们不是一样的人。回暖从屋子里拿出糖,教萧无垢把糖分给孩子们。萧无垢温柔亲切,分完了糖,他把最小的孩子抱到自己腿上坐好,逗她说话。小孩子闻到萧无垢身上有很好闻的气味,他身上的衣服布料柔滑舒适,他的怀抱又安全又暖和,脑袋一歪就眯在他怀里睡着了,黑乎乎的爪子还攥着他的衣襟。

    孩童们放风筝的笑声欢快悦耳,若隐若现地从远处传来,飘荡在街头巷尾。和煦的春日晴光斜斜地落在篱笆门口,耷拉在萧无垢和回声的身上。回声就在旁边,替孩童画完风筝,然后转头顺手帮他拨开小孩子脑袋下压着的发丝。

    这日午前,回声的包子卖得差不多了,正打算收摊,看到平金手里拎着两叠子药包经过。回声看他心不在焉的,喊住了他。平金告诉回声,这药是给青子买的。青子说她连着三夜都能看到她爹,晚上睡不好,白日里精神愈发恍惚。平金问过,青子的娘就没见着夜里有什么人。虽然清楚是父亲刚死,青子思念成疾所致,但平金还是在青子家门口守了一夜,果然,什么都没看到。于是平金就去请了大夫,大夫也没说什么,大笔一挥开了这么老些药,叫带回去给青子吃。安神,凝魂。

    平金让回声没事的时候去陪青子聊一聊。都是女孩子,总归比他更贴心一些。回声笑笑,平金这是知道因为回溯的关系,如今回家条件好了,不必靠回声卖包子贴补了,所以提要求也提得随性多了。好兄弟,就是要充分利用起来嘛。当然因为多苗郎的关系,平金如今手头也充裕了些,给青子买这么两大包药也没皱一下眉头。

    战争的阴影似乎逐渐消泯,百姓的日子在变得更好。回声对萧氏朝廷的看法在不经意间悄然改变。也许也是因为萧无垢的关系。如若他日高庭卧龙,萧无垢应当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青子告诉回声,每次在窗口看到父亲时,耳边都会传来一段乐声,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若隐若现。回声问青子那是什么乐器,青子摇摇头说以前没听过,不知道,只晓得那曲子听着让人害怕,悲伤。回声摸摸青子的头,陪她一起躺下。月光从窗户里透过来,夜中落下的雾霭犹如鬼影。

    回母从外面买菜回来,没看到回暖,但见着窗台上那株洛神赋清新脱俗,开得茂盛,蕊瓣上还盛着透着清气的水珠。回母便知道,回暖这是才去了绣庄。她走去庖屋,庖屋里回声正在给回父熬药。回母便坐在门口,挑着阳光充足的当口,择菜。回声见回母一个人嘀嘀咕咕地,便上去看看她。

    回母笑着轻轻拍了回声的脸一下,告诉回声并没什么事。只是坊间流传的鬼话。有个去西郊砍柴的樵夫迷了路,只得在荒野过夜,却恰好看见了成片的人从坟墓里破土爬出。虽然这场面看着瘆得慌,但见多识广的老樵夫却没多害怕。尽管隔得老远,他仍看得清楚,那些不是死的,一个个面活唇润,肢体灵活,与话本中的僵尸完全不同,都是活人。不知是什么组织门派,看起来整队集结严明,只是装神弄鬼的怪唬人。

    哦,又是这种闲话。回声了无兴趣地坐会药炉边继续看火,想起昨日的青子,回声顺口说了一句,那是不是也听到了乐声?回母笑道,果然是怪诞之话听多,这都有套型的了,让人猜都一下猜着了。回声闻言,刹那怔然,不过她马上便缓过来了,正如娘亲所言,不过话本套型而已。

    今夜凉风急。回声听到外头小门似乎被风吹开,她见回暖睡得熟,便起身去外面检查。原来是难生花的房屋门开了,这丫头平时大咧,房门没关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回声关好难生花的房门,经过知凉知懿的房间时,注意到门窗纱纸有影幢幢,她不放心便推了门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回声吹灭烛火,抹黑走到床边,见知凉知懿睡得正好。她稍微放下些心来,然而知凉知懿却因为注意到回声,双双睁开了眼睛。他们坐了起来。回声担心他们,坐到床边问他们怎么醒了,是不是渴了饿了还是哪里又疼了不舒服。

    知懿的目光从回声脸上慢慢移到窗口,窗门尚阖着,看知懿的神情却仿佛能看到外头的什么东西似的。回声的出现让知懿觉得很安全,她把头慢慢靠到回声肩膀上。回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慢慢入睡。

    “箫……声。”知凉初次开口,嗓音沙哑,断音明显。

    抬眸望向知凉,回声看到知凉白雪一般的面颊上流下一行冷泪。

    轻声抚慰知凉知懿,阑夜过半后,二人终于入眠。回声回到房中,辗转反侧却再睡不着。那远地的樵夫不知,但回声很清楚,哭佛巷西郊,死于寒花血瘤的人都被埋葬在那里。他们体内的毒源,与萧氏和桓氏有关。加上青子被当做精神错乱的经历和知凉知懿懵懂却精准的反应,回声感知到,事情并不是闲言鬼话那般简单。

    空穴难来风。

    这里是哭佛巷,什么都没有。回声想到萧无垢说的五日后会在哭佛寺行斋小住。数一下,萧无垢明日应当正好在哭佛寺落脚。难道他们是冲着萧无垢来的?无论是否如此,回声还是准备提醒萧无垢教他注意防备。皇族出行缛节繁多,同样的路程他们出门的时间会较常人早上许多。她算了一下时间,凭自己的脚力等赶到东贤王府的时候萧无垢早已上路。回声决定直接去哭佛寺找他。

    等回声赶着从薄三窟那儿借来的驴走到哭佛寺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将将全黑。

    欻火连营,哭佛寺外有重兵把守。回声擦着满额的汗唏嘘,萧无垢向来低调,排场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她绕过山门,走到北苑后门,那里也有侍卫。守卫拦着不让回声进去。回声便把木樨手串交给守卫,请他们告诉萧无垢的亲卫军山峭长官,山峭会明白的。前段时间刚从山峭口中听到木樨手串的作用,这日正好可以用上。那守卫年轻没见过人事,但侍卫长却是认得回声的,便教守卫把木樨手串拿去给山峭认一认,届时自有说法。

    山峭马上就出来见回声了,并把回声接了进去。路上,山峭悄声告诉回声,不止它家主子,皇上皇后,还有四五个得心的成年皇子及其家室,都来了。这是近三年萧氏皇族新有的习惯,寒食节斋戒。果然,回声明白,萧无垢当时没告诉她只是因为懂得她不喜爱听到关于萧氏的话。他也未料到她会上山来找他。

    见到萧无垢后,山峭退下。萧无垢满眼含笑,把木樨手串重新戴回回声腕上。笑什么,回声瞥了他一眼。萧无垢摇摇头,什么也没肯说。他拿出帕子替回声擦拭额上细汗。回声轻推开他的手,她不是来这里顽笑的。她把西郊冬瘟起尸的传闻和自己由此产生的对于桓氏萧氏的猜测合盘告与萧无垢,怕他轻怠自己的话发生危险,回声还细细地说了在发生冬瘟时自己与常衡大夫一起做的事。

    萧无垢相信回声,却也无法把回声的话当真。僵尸之说,任谁听去也是子虚乌有之事。但他还是把侍卫叫了来,让他跟统管安防的御林军通报一声,加强戒备。

    如今最好也只能这样了。回声办完了事打算离开,却被萧无垢留下。入夜危险,山路崎岖,教萧无垢这样看回声离开,萧无垢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硬是留回声住下,待明日一早再让山峭他们送她回家。回声无法,只好答应住下。

    回声问萧无垢有没有听到箫声,萧无垢笑道这寺里清规戒律,佛海净土,哪容得什么箫声笛声,又说胡话。回声也觉得自己有毛病,尤其是此时见到萧无垢活生生的人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会说会笑有温度。那些神鬼之说,唬人而已。人既已死,又怎会复生?或许正如那老樵夫所见,是普通的门派集结而已。朝廷不允许大规模的组织横行,因为这些门派专挑着夜半林间搅事,也是常有的。

    萧无垢看着回声,问她,你就是为了这事来找我?回声应了。好吧,听起来是很傻。

    青灯古佛,斋房之中檀香缈缈。角落处一水台,清泉中架一竹筒,注满水后倒斜落在乌黑礁石上发出清净声响,待水流空后竹筒复又恢复平衡。萧无垢带回声走到水台处,告诉她,这叫鼠松。回声点点头,蹲下来看鼠松,近日来宫廷里添的新鲜玩意儿。她对此不是很熟。

    萧无垢看着回声,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也喜欢这样静静看着她。只是那时候,她身边总有另一个人。

    回声被安排在隔壁禅房中。很累,回声沐浴后穿上特意为斋主准备的简单斋袍,合衣而卧。但是很快便醒了。醒了之后回声睡不着,推开门绕着池子走。她忽闻箫声,微微蹙眉,只是这箫声隐约若无,她便循着箫声往外走了点。才出禅院,便看到了站在禅院小座外的萧无垢。萧无垢也睡不着,听到回声说有箫声,便跟着与她一道探寻。

    出了萧无垢的禅院小座,往外便是哭佛寺的内苑,种了许多青竹与应季草木。为免凡心,寺中草木都是不开花的品种。唯有一味小种杏树,在结果之前会长出细碎的花穗。内苑中有面小湖。虽然是挖出来的小湖,但与佛寺面积相比可一点不小。湖面上种着凫茈和其他一些萍类,清汤寡水的,和着霁月梵香别有一番情境。

    小湖对面站着一人。从萧无垢和回声的地方望过去,只能望到一团模糊人影。他们走过去,渐渐看清了,是萧镇鼎。

    萧镇鼎看到回声,神色平静。显然他早已知晓回声进到寺院。是了,今夜皇室御林军的安防排布虽然不是他在掌管,但无论何种军队中多有他的人手,回声堂堂正正从北门求的见,被萧无垢的人大大方方地领进来,他想要不知道也难。

    起风了。抬臂将回声揽到身边,萧无垢是怕她冷,也怕她寒心。他将回声此行的目的简单地跟萧镇鼎说了说。往湖边移了两步,萧镇鼎沉吟片刻,在夜色中他的背影愈显浑重郁寡。他让巡逻侍卫叫来御林总长,让他依言重新安排防控,并要求从宫里多调五百侍卫过来。

    萧镇鼎对此事的重视让回声放下些悬起的心,却亦教她警觉。因为知道寒花血瘤的内幕吗?所以萧镇鼎才会明白其中利害?难道寒花血瘤一事,确实与他和皇帝有关?毕竟一般人,谁会把她这些鬼鬼叨叨的话当真?

    都不需要看回声一眼,萧镇鼎也明白回声此时在想什么。转身离开之前,他告诉两人,今夜大概什么都不会发生,但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待回房间不要再出门。

    夜半三更。

    甫一听见外头的吵嚷动静,回声便睁开了眼睛。快速从床上翻身而起,回声打开门,却被刚到的萧无垢抓住手往院外跑,后面还跟着山峭等亲卫军。回声见萧无垢面色如土,再看外面刀光剑影,火光冲天,便明白这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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