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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一)

    再次见到萧无垢的回声是欣喜的。她才知道,原来萧无垢一直没有离开,和老押解兵一起就在禁域据点里等着他们。萧无垢将回声揽入怀中,感受到回声的体温后他方才确认眼前一切的真实。回声笑着,温柔地拍拍萧无垢的后背,安抚他。萧无垢瘦了一些,好在看起来气色尚可。

    在厄哈族,荣誉归来的回声一行人受到了人们如同对待英雄般的欢迎。厄哈族的大夫检查了每个人的身体状况,并为三秋大夫受到重伤的双手做了重新的处理与包扎。看着三秋大夫被裹成粽子的手,回声和难生花笑出了声。这一笑,也扫除了连续两个月来的紧张、焦虑与恐惧。

    在厄哈族休养了三五日,萧无垢派人重新整理了上路的马车、人员与物资。这一次,他准备把厄哈措尔的种子与农士大夫一起带回观世都,是时候开展更大范围的试验了。难生花见回声他们打算离开,抱着回声的胳膊祈求他们能不能多留两日。回声明白难生花思念家人,却也无法答应她的要求。主要是萧无垢离朝许久,再在外面多留一些时间,就无法瞒住朝廷和皇后,到时候他的处境会很为难。回声劝难生花可以在厄哈族多留一些时间陪陪家人,等明年开春,若是她还想来回家再过来也不迟。

    难生花终究还是与回声他们一道上路了。因为她收到了回溯的信。回溯没有给回声写信,因为他对回声的自作主张和莽撞冒险生气了。但他还是担心回声跟难生花她们的,于是便先说了点类似观世都城西远郊因为大量雨水冲刷而山体滑坡等无关紧要的小事,然后九曲十八绕地反复确认她们目前的进度,是否还安好,什么时候回来等事,最后还不忘强调要及时回信。难生花被他可爱到了,满眼温柔地望着放在床头的白木卧鹿,恨不得立马飞回去见回溯。

    临行的前一夜,迦绿祖雅将难生花单独叫到小木斋,并把自己五岁起手植种养的厄哈瑌巫草中的草蕊含珠合各色珠子一起串成一条细长的颈链送给了难生花。在厄哈族传说里,由厄哈圣女亲自培养百年的瑌巫草圣草珠有祛灾揽福,祈愿必达的能力。而迦绿祖雅昨日刚过了一百零五岁。她预感到难生花在日后会遭遇大劫限,希望这颗圣草珠可以保佑她渡过难关。厄哈族族人团结,极少有人离家下山,在迦绿祖雅漫长的一生中,除了难生花之外,就只有一名厄哈族人离山。那也是因为她先天体弱才被送下山医治。算起来,她还是难生花的小表姑。

    驱往雪川禁域的路上,难生花因为气候燥热全身长满红疹,而此时返还到家已是十一月份,秋高气爽,难生花除了头两日想念父母太奶奶族人之外,其余时间一路上都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把回声和难生花送到家,萧无垢便一刻不停地赶回了王府,接下的日子有他好操持忙碌的。三秋大夫也带着瀛洲毒根走了。因为瀛洲毒根不能就这样使用,需要他回去打磨一番,调配合适的药方才可。回声和难生花受到了回母和回暖红着眼眶的温暖拥抱,只回溯第一日对她们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却在背后操心准备好了能够帮她们重新投入生活的一切。知凉知懿的脸色变得光艳红润了许多,也不再是对外界全然无知无觉的状态,手指和眉目上的小动作小表情亦较之前鲜活。尽管不甚明显,但在家里人还是能轻易分辨得出的。

    第二日回声就先去找了平金,她知道平金他们每一个人的做工和小休时间。再有一个月就到青子她娘给平金规定的最后期限了,不晓得平金有没有攒够钱。平金这一年尤其努力,再加上势头不错,赚到了六个璋币。平金实话实说,其实今年是多苗郎常年发展的码头线下逐渐稳定,接的活儿数量较以往有所提升,他和墩子、薄三窟才能跟着好过一点。他们又知晓他亟需银钱娶媳妇儿,所以尽管他们自己都没成家,还是把许多机会转给了他。

    多苗郎家里欠了很多钱,他又是个不甘心一辈子守在哭佛巷的人,脑子活络手段机敏,回声跟着他干了这么久了解他,而且回溯也断言多苗郎不类凡品,早晚能起势。哭佛渡人这么多,但只有他成功利用了码头劳丁和客主的资源,打通里外关系,衔接上下双方,不声不响地从其中赚取了不少有关运送、看守,装卸和护卫等的银钱。

    手里攥了六枚璋币,但仍然还差六枚。平金十分沮丧。回声一巴掌拍上平金的肩膀,尽管女儿身份暴露,回声对待他们却还是没有多少改变。倒是平金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跟回声勾肩搭背,怕冒犯了她。回声跟平金转达了回溯的话。按照回溯的意思,平金有多少出多少,剩下的钱自己可以全部借给他。为了方便平金接受他的心意,回溯故意向平金要了每月的利钱。

    听到回声的话,平金的眼睛刷得一下亮了。

    然而这一年平金还是没有娶到青子。青子的父亲在一个月后染疾去世,按照北原律法俗规,青子须得等守孝期一年待满之后方可婚配嫁娶。

    又三日后,三秋大夫把以瀛洲毒根作引的药带了过来,亲眼看着回暖把药给知凉知懿喂服下。他告诉回暖和回母,瀛洲毒根会埋在二人体内滤过血液中毒素,直至有一日完全将其消泯。但这需要天长日久年月累积,或许一二年或许三四载甚至更长,是一场与阎王旷日持久的争夺战役。回母擦着泪珠,眼神却坚定,哪怕是熬一辈子,她也要熬到知凉知懿恢复的那一天。

    三秋大夫陪着回父就着花生米喝了一回小酒,回父虽然疯癫,但三秋大夫总能用特殊的方式和他交流得很好,日光斜下,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总是分外和谐,连回溯这个亲儿子都自叹弗如。

    回声卖完包子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撞上三秋大夫准备离开。扫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回声不悦地睨了三秋大夫一眼,可凶。露骨断筋的伤恢复起来不容易,需要将养很久,忌口也多,这种时候怎么能喝酒呢?还搭盐渍的花生。三秋大夫尴尬地扯起嘴角,在想要怎么狡辩比较容易让回声消气。回母见状替三秋大夫打了圆场,嗔怪回声没大没小,让回声回屋里帮着照看知凉知懿去。三秋大夫腆着脸逗了回声两句,确认事态不甚严重后立马撒丫子开溜。

    望着三秋大夫没个正形儿的背影,回声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三秋大夫就是这样,虽然需要他的时候也十分靠得住,但平日里就是一个略有些胡搅蛮缠的老顽童。

    大凌河以南,飞睇江以北,由太歇山和大无疆山两段巨型纵横山脉往中间顶起的高原、平原和谷地地带,皆属于曾经的昌宁。如今,它们都是北原的了。严格来说,因为占据了昌宁与琅平,大原的地域已越过大凌河,分布范围大大扩展至南方,不应该再叫做北原。但北原北原这么喊着也被喊了成千上百年,世人暂时没习惯改口,遂也便这样叫着。只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待再过一百年,便不再有北原这个称呼,史书上终将只余大原帝国的篇章。

    因为地形地势和气候等原因,昌宁地域盛产紫金煤矿。紫金煤矿在大原曾经是稀有而昂贵的,但因为占据了昌宁,大原的紫晶煤矿资源霍然间充裕起来。煤矿这种产业,原本的开采生产买卖都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但如今大原朝廷没有钱去开发这么多的煤矿。如今多事之秋,朝廷不敢加高征税,国库里虽然有钱,但对于上赶着排队的那些大项目来说,再多也不够。

    也因此,这段时间朝堂之上,每每可见三皇子一党与四皇子一党为了那么点钱争得面红耳赤斯文全无,已经好几团动手的了,拳脚相向,抱地摔跤,撕扯啃咬,场面颇有泼妇打架一般的壮观。乾安帝气得嘴唇哆嗦着令侍卫把打架的从朝堂上丢出去,之后连着两天没来上朝。气得起不来床。

    一个为了民生大计。厄哈措尔的大面积实验性耕种,大凌河两岸堤坝修建等等,毕竟百姓安才是天下安。开办学堂、义祠等收养教学因战争而流亡的无数孤儿也很紧要,毕竟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还有新攻下来的昌宁和琅平,地域面积是广了,但要花钱的工程地方更是成倍增长;另一个则是为了继续修建城墙,加固边防设施。前秦的泰山王一直不老实,东南海边上的旦襄行虎视眈眈。刚刚打下的昌宁和琅平,本国的子民不屈服者甚众,他们多聚集在边境地带或惹是生非报复行凶或谋合一处伺机反动。如此,没有一个坚固强大的防境卫线可怎么好?须知国之不复,何以为家?

    满口文绉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肱骨重臣在朝堂上把头磕破了皮,喊得字字泣血,抑扬顿挫,眼睛看皇帝时热泪飚涌忠义哀戚,转向敌党时则愤慨激怒,怨忿难当,仿佛对面站着的不是什么并袖同侪,齐肩朝友,而是十恶不赦包藏祸心的异国势力。然而对面大将军党一句“也不看看国库里的钱是谁争来的”就把他们噎得面孔铁青,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毕竟确实,国库里的大部分钱,都是打下昌宁和琅平后从他们那里抢来的。否则大原连打两个煌煌大国,怕不是连底裤都要赔掉。

    在这段时间里,萧无垢来找回声的时候,每每颇为灰头土脸。回声安慰了他好几回,但家里买卖重杂活多那么多张嘴要等着吃饭呢,实在招架不住了,坐在矮脚凳上的回声和面和得满脸□□,她长叹口气,劝道你有千万肺腑之言你去找你爹啊你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能帮你抢钱。

    闻言,萧无垢可怜巴巴地小叹口气,蹲在一边仿佛一只虽然金风玉露呵气如兰但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只听他喃喃道:“父皇称病,不肯见我们。”

    呵,回声将萧无垢冷眼一瞥,继续揉她的面。要我我也不见。烦死了。

    黑紫色的硬壳皆已剥去,回暖端着一碗雪白的糖水凫茈出来与回声分享,才发现萧无垢也来了。萧无垢就像天边的云朵一样,每每轻轻地他来了,悄无声息地他又走了。回暖就先把碗递给萧无垢让他随便拿,顺便问他和桓燕市的皇室大婚是不是定下来了。回声扯扯嘴角,这坏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无垢没见过凫茈,这种生长在浅水田的贫廉果菜,如果不是泡在糖水中便一点味道也没有。他尝了一个,发觉此物合他口意,比专人快马从千万里之遥的旦襄行运来的霜荔更有一番风骨格调。听到回暖刁钻的问话,萧无垢啼笑皆非,轻呵道:“何来皇室大婚?连播种的饷钱尚且无一,还缔的什么狗屁婚,配的什么狗屁嫁。”

    回暖闻言,淡淡地笑了,咬下一口凫茈果肉,清脆悦耳。

    萧无垢说最近为何总不见回溯,回暖告诉他,回溯这两日忙着替宋大善人张罗紫晶煤矿的事去了。

    大原朝廷一时之间没钱开采紫晶煤矿,便把紫晶煤矿的开采冶炼贩卖权利转让给大商人大财阀大地主。他们只要愿意交三万两白银给朝廷购得紫印煤章,并每年按比例交千分利给朝廷,便能获取这个权利。宋玉悲三年来贿吏赂官,里外腾挪,终于花了五万两从朝廷手里买到了紫印煤章,拿到了一处得天独厚,面积广阔的紫晶煤地。

    回溯这段时间正在帮宋玉悲打理这处煤场,远在昌宁之地,久日未得回返。难生花站在院子里,凝视着手心中被月光渲映得皎洁的白木卧鹿,静静出神。

    圣草珠熠熠于她的胸前生辉,悄无声息地预示了一场灾难的生衍。

    青子的父亲从月初开始开始生病,头疼发热。每每青子问他今日感觉如何了,父亲总说不太难受,只是起不来床。青子见父亲说话也流畅,吃饭也便捷,以为只是寻常风寒,没成想一个月后的某日清晨,青子的娘却在床侧发现暴毙而死的父亲。

    一声凌厉的惨叫划破哭佛巷被房屋分割得狭窄破败的长空。

    这一年的冷季,哭佛巷及其周边地区遭了严重冬瘟,南至忙繁仆仆、营碌汲汲,停运一日便损失巨大的哭佛渡头、西至连接外府的城畿远郊。得病暴毙的人都与青子的父亲有相同的病症。最开始人们以为是普通的冬瘟,直到老仵作忍着病痛检验尸体时在他们背部发现了一株六瓣血花。

    爆出的青紫经脉是花之茎络,六瓣红花则是血液急速涌出后被包裹在皮肉中形成的肉瘤。根据背部有限的筋脉分布及病人尸体分析,老仵作判断当后背处盛放出三颗完整花朵之时,病人便会因生命养分被吸收殆尽而衰竭至亡。老仵作将这疫病命名为“寒花血瘤”的第二日,同得此病暴毙而亡。

    哭佛巷的人急着往外逃命,而得知消息的朝廷为了避免冬瘟扩散蔓延,仓促之间下令将哭佛巷及周边感染地区一道砌墙封死。效率之快,仅仅只用了十二时辰。对于那些不甘心等死而拼命想要出逃,拥堵在封口阻碍砌墙的无数刁民,城兵则以乱刀砍之、棘箭射之、毒烟冒之使其尽数毙命。半截一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被胡乱封如土泥之中,流露在外的暴突的眼球,折断至诡异形状的腿骨、从孕妇肚子里被捅出的血淋淋的婴尸……共同成为垣墙的一部分。

    同时间朝廷派下四名御医进入封城内查探疫情渊源,详诊患者病症,谋算救治方策,调配缓释药物。踌躇不前惶然无措的四名御医当日是被一旁等得不耐烦急着封墙的城兵推进来的,四个老者一手提着药箱针卷,一手抹去脸颊沟壑中的眼泪。他们四个在御医院或是不善结交,或是得罪权贵,或是沦落边缘,或是背景薄弱,因此被御医原判大笔一挥,打着医者仁心救治病者的名义,丢进了这有去无回的继绝死境。

    在封城之前,有三名观世都民间大夫自愿走入哭佛巷。终归杏林千秋,岐黄一手,庸命虽惧死,悬壶者济世。

    除了知凉知懿因为身体自抗性较差的缘故目前尚未显现症状之外,回家其余人都倒下了。知凉知懿万事不知,回父回母本来身弱体虚,回溯远在昌宁,家中唯有三名女子忍耐病痛勉强维持家中运转。她们通过检查彼此背部之血瘤寒花生长形态,计算一月内剩余时日来判断存活时间。

    还有二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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